张庆辉 | 诗二十五手之《某小说》人物谱

诗二十五手之《某小说》人物谱

作者  |  张庆辉

写在前面

余读《某小说》，每心有戚戚，鄂巴风土，歌哭人物，一时俱在眼前。

盖余少时所居之峡江古镇，亦处大巴山区。至余初度，已是上世纪70年代初，至记事，则入反正之“新时期”矣。类《某小说》所述之恶世风雷，父祖辈偶或提及，终无切肤之感。

然镇中联翩而至之乡土人物，则栩栩若少时乡邻重生，纵泰半作古，然音容铭心，毕生未可寂灭也。

一镇事，一国事也，故曰“G镇”。余生也晚，错身“无前例事”，然终知故乡古镇深宵溅月之青石，于人妖颠倒年代，亦曾溅泪溅血。人事虽往而故态若萌，乃借小说家言，循《某小说》人物故实，为诗二十五手——或可警世，复为永沉水底之故土乡人深长一奠。

序诗

巴有古邑兮，邑在深山。

武陵巍巍兮，清江涟涟。

吊楼鳞次兮，青石蜿蜒。

儿女灵俊兮，风流交欢。

蛮乡自给兮，化外恬然。

岁逢丙午兮，地覆天旋。

帝都风雷兮，忽击桃源。

蛇虺乱舞兮，乌啼衔冤。

满街红绿兮，旌旗蔽天。

秦坑其掘兮，书焚庙残。

诸神退位兮，谁上祭坛。

遍地英雄兮，血流漫漫。

边鄙古邑兮，顿失安闲。

友邻如壑兮，劫来壁观。

恩仇深种兮，世代斗缠。

山外其遥兮，况复中原。

为谁耿耿兮，为谁喧喧。

为谁剖心兮，为谁披肝。

生死歌哭兮，家国唯艰。

古邑其丧兮，古道不还。

抚此痛史兮，怜此人间。

朱叫花

孑影蓬飘夜及辰，一杯寡酒慰风尘。

邪门花子灵蛇主，乌面青袍长竹身。

久困穷途倚神技，跛行故国悯畸人。

鹑衣藿食生何易，世乱还同五毒亲。

覃端公

便晓阴阳失令牌，命逢鼎革命何乖。

老端公诡戴毡帽，坏分子勤编草鞋。

傩面轻敲至深夜，蜗居远处最偏街。

算来八字巫师软，不敌新朝虎豹豺。

  章石匠    绘画 | 黄于纲

章石匠

万家编户是何辰，足禁乡闾气不驯。

建庙架桥矜旧岁，砌坟修灶误谁身。

铁拳时向卑微女，石匠真成悍厉人。

当顶一锤亡里正，来从秦世认顽民。

周神仙

便怀金匮更谁珍，怜此长髯长发人。

世乱斯文岂医国，年衰汤药未回春。

九原自合红当道，五类应惭黑出身。

焚尽仙方生不恋，浮屠七级堕埃尘。

殷老大

百家饭养放牛娃，野地孤生性渐邪。

戾矣掏窝更撕鸟，恐乎张口即吞蛙。

户蒙尘奈妻儿绝，枪在手旋愚悍加。

鼎易尤需二杆子，无羞无产自堪夸。

牟幺幺

青布长袍半丈巾，拂身略不忆前尘。

天倾矣弟兄全散，世坏乎江湖已沦。

筛酒三杯酬舵主，讲茶一盏奉乡邻。

幺师遗泽泯何易，洒血来还汉子真。

叶忆梅

十年楼洞窘栖身，自汲清泉洗垢尘。

赤漫万方无死角，黑归五类有刑民。

穷途已近霜天草，幽梦还笼水岸茵。

一夕嘤咛成永诀，谁怜哭墓忆梅人。

水岸茵

背街深巷自娉婷，巴女玲珑二八龄。

伴母窗前窗若画，浣衣水畔水之灵。

廿年芳意谁珍重，一夕幽欢梦洁馨。

永忆乌啼抚棺夜，当时天际有寒星。

林卫红    绘画 | 黄于纲

林卫红

怜此翘唇凤眼儿，初甦惜未梦佳期。

末途牛鬼凭横扫，乱世青春任突驰。

臂攘焚书杀师际，眉扬打黑卫红时。

劫余公主应无恙，乃祖江山稳不移。

宋牙医

长身鼓眼大金牙，过府穿州在楚巴。

斜挂箱藏新物什，祖传技遣旧生涯。

敌台听后词锋劲，异志萌时剑气加。

边鄙郎中不医国，九原况复乱如麻。

吴群恩

短发细眉坚捧书，凝思终日困乡闾。

诸生随分尽狂悖，小子与时多龃龉。

不渡河洲心已远，初研马列意难舒。

碉楼坡上谁深嘱，青简休令付阙如。

谭师傅

赤鼻苍头七尺躯，深宵浊酒慰畸孤。

怜雏暗把邻雏护，运刃终将雪刃辜。

边徼藏身危不免，青春许国罪当诛。

前朝死士血空洒，见弃尸骸在路隅。

古站长

喜儿终弃大春哥，脂粉堆中羞一过。

面近瘫凝神不苟，身尤正猎色偏多。

慎行君子矜龙马，有疾寡人归网罗。

谙熟阴阳翻覆术，吾邦其奈此公何。

潘岫云

忽失双亲世不祥，春容清皎态冰凉。

深居解意唯琴曲，独夜澄心是月光。

断几多愁真主在，泯千万恨素身藏。

尘间秽极生何易，贞女魂归玉洁乡。

赶尸人    绘画 | 黄于纲

赶尸人

世间泉下隔幽明，冥路微茫送一程。

犬噤灯昏风倏忽，乌啼铃响夜狰狞。

老林冷月亡人立，尖笠宽袍鬼魅行。

不与红尘勉胶漆，诛茅山麓自茕茕。

黄镇长

胡茬盈颊旧军装，里正斜挎盒子枪。

镇反时浑似屠伯，访贫际每动刚肠。

政仁别有盐糖问，面铁难为酒色妨。

陡起风云洇血渍，从天锤下忽身丧。

毛部长

行伍归来已扫盲，勉能独眼阅雄章。

巡街头戴缺星帽，终岁腰挎驳壳枪。

性致浓因拴缚紧，武装备故斗争狂。

好生德也天施与，一弹憎偏命未亡。

郑所长

底定江山岁忽更，前朝伪职罪非轻。

王师俱作衣冠渡，老吏应惊剑佩鸣。

十数载兮深掩耳，一枝栖也忍吞声。

风雷再起何慷慨，此去真难问死生。

朱翠翠

锦阵花团例有之，隔江昔唱后庭时。

春风座上头牌艳，烟柳乡中故国姬。

翠袖飘残新社会，黄沙吹尽旧胭脂。

狼来虎去劫无尽，一火灰焚谢世宜。

敖秋英

谁知童养媳如豺，况复圆房事不谐。

夺产占巢行既毒，欺男贩女性何乖。

淫心忽炽能偷汉，壮妇其蛮惯骂街。

最喜长年破锣响，台前揪斗乃公差。

段嬷嬷    绘画 | 黄于纲

段嬷嬷

四十年中几度摧，春华寂灭作寒灰。

生怜革命无神论，敢忤持枪不世才。

末日深祈天主恕，非时坚隐圣姑哀。

忆曾诗唱花梨岭，白雾清凉遍野来。

甘老师

涧谷渊潭冰已融，女儿心事忽朦胧。

薰风将漫花房顶，禁果初尝草垛中。

丰雨露终成旖旎，佳山水自养玲珑。

网罗捕得敦伦客，淫妇奸夫斗未穷。

米幺妹

圆脸圆臀圆眼睛，圆唇有女擅逢迎。

推波玉乳温香扑，带雨梨花春意盈。

倦客怀中饶柳态，美人涡里漾风情。

可怜事每东窗发，复以红颜祸水倾。

跋诗

圣代须从野史窥，长安洁本每欺谁。

疾风带雨密鞭牖，独夜摊书深下帷。

去国应挥蓬转泪，隔洋未绝黍离悲。

便亡怀匕飞椎客，也为生民立一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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