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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子君的女孩跟男友同居,鸡被吃了,狗被扔了,人被抛弃了,她最后死了……

甘北 甘北 2022-01-16

本文作者:甘北

首发公众号:甘北

上次拆解《金瓶梅》(《金瓶梅》里,西门庆勾引潘金莲的伎俩,好眼熟啊!),评论区有人提到鲁迅先生的《伤逝》,今天来聊聊吧。
女性作家写女性独立,很是常见。男性作家写女性独立,就很罕见,尤其是一位生活在上世纪前叶的作家。光从这一点看,鲁迅先生就很伟大——一个人跟自己相同遭遇的人产生共情,是很容易的,但要理解自己从未经历的生活、无需涉足的难处,就往往很是艰难。
就像很多男性都理解不了,一个女人,不用工作,光是在家洗衣做饭带娃,有什么辛苦呢?
《伤逝》写的,就是一个在家洗衣服做饭的初代主妇的故事。
女主角子君,是当时社会的新潮女性。她读过书,不愿意被“包办婚姻”,于是违背了父命,跟男主角涓生私奔,两人在吉兆胡同里,租了一间简陋的小房子,昧天昧地地同居起来。
起初,同居生活是富有希望的,他们养狗,养鸡,生机勃勃。
然而好景不长,涓生被单位辞退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经济情况更为紧张了。一封封求职信和投稿寄出去,石沉大海,涓生只能做起了替人译书的工作。
译书极为繁琐枯燥,在吉兆胡同这样鸡飞狗跳的环境里,难免心烦气躁。正所谓,一个人可以挨穷,两个人却很难,因为会忍不住怪责于对方。在现实的夹击下,涓生对子君的感情,渐渐产生了变化。
其一,他觉得子君没有先前幽静、体贴了。
屋子里总是散乱着碗碟,弥漫着煤烟,使人不能安心做事,但是这自然还只能怨我自己无力置一间书斋。然而又加以阿随(狗的名字),加以油鸡们。加以油鸡们又大起来了,更容易成为两家争吵的引线。
加以每日的"川流不息"的吃饭;子君的功业,仿佛就完全建立在这吃饭中。吃了筹钱,筹来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即使在坐中给看一点怒色,她总是不改变,仍然毫无感触似的大嚼起来。
抱怨鸡,抱怨狗,甚至抱怨妻子喊他吃饭。译不出书,全赖要吃饭。
看吧,到底是男人最懂男人,男人最懂得一个懦弱的男人,是如何在变心后万般推诿、百般托词,为自己寻找一条开解灵魂的道路——我烦躁,不怪我,怪她老叫我吃饭。
不进后厨的男人,既不知三餐的艰辛,也不知柴米的金贵。原著中有这么一段:
菜冷,是无妨的,然而竟不够;有时连饭也不够,虽然我因为终日坐在家里用脑,饭量已经比先前要减少得多。这是先去喂了阿随了,有时还并那近来连自己也轻易不吃的羊肉。她说,阿随实在瘦得太可怜,房东太太还因此嗤笑我们了,她受不住这样的奚落。
于是吃我残饭的便只有油鸡们。这是我积久才看出来的,但同时也如赫胥黎的论定"人类在宇宙间的位置"一般,自觉了我在这里的位置:不过是叭儿狗和油鸡之间。
涓生抱怨饭菜不够,调侃自己的位置在叭儿狗和油鸡之间。但我相信,任何心思缜密的读者都看得出来,这并非子君不够体贴,而是家里早已无米无油了啊!
这些难处,涓生不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
然则,他虽假装不知子君的难处,却知道要吃掉油鸡,扔掉叭儿狗。丢狗的历程特别惨烈:
阿随也将留不住了。我们已经不能再希望从什么地方会有来信,子君也早没有一点食物可以引它打拱或直立起来。冬季又逼近得这么快,火炉就要成为很大的问题;它的食量,在我们其实早是一个极易觉得的很重的负担。于是连它也留不住了。
倘使插了草标到庙市去出卖,也许能得几文钱罢,然而我们都不能,也不愿这样做。终于是用包袱蒙着头,由我带到西郊去放掉了,还要追上来,便推在一个并不很深的土坑里。
我一回寓,觉得又清静得多多了;但子君的凄惨的神色,却使我很吃惊。那是没有见过的神色,自然是为阿随。但又何至于此呢?我还没有说起推在土坑里的事。
狗儿扔了,又跟着回来,最后被推进土坑里。这么一来,涓生觉得“清净”了很多。子君却神色惨烈,这份“惨烈”涓生看在眼里,却只发出“又何至于此”的感叹。
大概从此处,就为他们的结局埋下了伏笔——涓生,一个会在现实面前狠心抛却旧情的人。
在生活上,子君依附于他,在情感上,子君亦并未获得真正的尊重。
她的一切情绪、爱好、生活习惯,都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
其二,他不再与她拥有精神上的共鸣。
涓生和子君相恋,始于会馆。那时的子君,必然是明眸善睐、诗书满腹的,才会中了爱情的魔咒,毅然违背家人的意愿,跟“灵魂伴侣”私奔到吉兆胡同。
然而,到了吉兆胡同的子君,生活中却只剩下叭儿狗和油鸡,要做一日三餐,还要管理家务。繁琐的生活磨灭了灵魂的色彩,子君渐渐不看书了,也没时间看书了。
屋子和读者渐渐消失了,我看见怒涛中的渔夫,战壕中的兵士,摩托车中的贵人,洋场上的投机家,深山密林中的豪杰,讲台上的教授,昏夜的运动者和深夜的偷儿……。子君,——不在近旁。
涓生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这样的子君。就像许多在外闯荡的丈夫,瞧不起家中的糟糠之妻。嫌她庸俗,嫌她琐碎,嫌她精神粗鄙,跟不上自己的前进步伐。
她早已什么书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
这段总结多么地冠冕堂皇。
涓生为子君总结了一段心灵鸡汤,像心灵导师一般,将她的失败归结于“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他认为不读诗书的子君,懵懵懂懂地做了“寄生虫”,而“博览群书”的他,却懂得求生的道路必须携手同行。
简而言之,他嫌她不会赚钱,搞得自己太累了。
这就相当有趣了,明明让子君成为主妇,是两人的共同决定,为什么事到如今,又全赖在子君一个人头上,怪她不懂进步?
所以说,名著之所以为名著,往往在于它经久不衰、常读常新。
直至今日,人们对待主妇的态度,亦没有多大的变化。需要你照料家务时,花言巧语哄着你,一口一句“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等过个三五年,事业上了轨道,孩子也长大了,就要跟你清算经济压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知道我一个人赚钱有多累吗?
你觉得冤枉,谁不知道你冤枉呢?可你再怎么冤枉,都不妨碍他把锅往你头上甩!
毕竟,不学会甩锅,就要背负“负心”的心理包袱,谁都不愿意背负这种包袱,便唯有将过错推给对方。行文至此,涓生就对自己的狠心、决绝,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决定向子君摊牌了。
分手环节鲁迅先生写得极为真实。直到今天,很多女生读起,还能一秒联想到自己胆小懦弱,而又把分手粉饰得冠冕唐皇的前男友们。来看看涓生是怎么做的:
第一步:冷暴力。
天气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我不能在家庭中安身。但是,往那里去呢?大道上,公园里,虽然没有冰冷的神情,冷风究竟也刺得人皮肤欲裂。我终于在通俗图书馆里觅得了我的天堂。
家里不想呆了,就去图书馆,神龙见首不见尾,就问你怕不怕?
第二步:自我开脱。
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我的心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常觉得难于呼吸。我在苦恼中常常想,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假如没有这勇气,而苟安于虚伪,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不独不是这个,连这人也未尝有!
我明明不爱她了,她还老是拷问我爱不爱她,这不逼着我撒谎吗?撒谎不好,我不要做一个撒谎的人,但讲真话又是需要勇气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假如我讲了真话,就证明了我是个有勇气的人?那我可真棒……
思想铺垫都做到这一步了,终于到了最后的摊牌:
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我变心了,你解脱啦,自由啦,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啦!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呐,这可不能赖我,是你叫我老实说的啊……
还能说啥呢,全体起立,给渣男鼓掌!
讲真,我能理解涓生最后的抉择,在爱情和生计面前,选择生计,是不可耻的。
但这个人物,真正令我反感的,是他从头到尾的懦弱和推卸。造成这一切的结局,他至少负有一半的责任,然而每桩每件,最后都摊牌到了子君头上。
赚不到钱,怪子君。人变了心,怪子君。连最后的分手,都怪子君——是你叫我老实说的。啊,男人啊,你的名字叫软弱。
而相较之下,子君又是如何呢?
违抗父命时:“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租房子时:子君还卖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我拦阻她,还是定要卖。
分手时:我转念寻信或她留下的字迹,也没有;只是盐和干辣椒,面粉,半株白菜,却聚集在一处了,旁边还有几十枚铜元。这是我们两人生活材料的全副,现在她就郑重地将这留给我一个人,在不言中,教我借此去维持较久的生活。
及至她的死:“谁知道呢。总之是死了就是了。”
她死得那么突然,那么沉默,那么决绝,鲁迅先生甚至没有告诉大家,她是因何而死。只知道死了,静悄悄地,却又毅然决然地,没有退路地,死了。
一个曾经欢笑热闹,在家养鸡养狗,怀着对新生活无限期待和勇气的女孩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她的生命之火说掐灭就掐灭,而她在死前,还给那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留下了几十枚铜钱,那是两人的全部财产,她全留给了他。
这就是鲁迅先生的《伤逝》,一部跨越一个世纪依旧振聋发聩的作品,一个初代主妇的故事。
有意思的是,半个世纪后,有一位女性作家,跨越时空与鲁迅先生对话,续写了子君和涓生的故事。作家的名字,叫亦舒,作品的名字,叫《我的前半生》。
罗子君嫁给了陈涓生(原著中男主名叫陈涓生,电视剧改编为陈俊生),那是80年代的香港,女性地位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女人可以谋生,可以创业,也不再需要被父母包办婚姻。
罗子君成为了一名生活优渥的主妇。初代涓生和子君所经历的窘迫和贫瘠,她通通不用经历。她的丈夫是一名医生,锦衣玉食,香车宝马。
然则,故事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
初代子君没有获得的美满,二代子君依旧没有获得。丈夫出轨了,出轨了一个长相极其普通的女人,究其原因,竟是她不够柔软,不够体己,不懂得讨好示弱……
啊,真是一则跨越了世纪的笑话。
涓生啊涓生,不管哪一个涓生,看起来都不太像个东西。
然则鲁迅先生借他之口总结的道理,却是值得所有女生作为一道警钟,常常铭记于心的:
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
姑娘们,但凡动了“捶着一个人的衣角”的念头,就去看看两个子君的故事吧,涓生的鬼话,一个字都不要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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