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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毒枭在小吃街开烧鸡店,当地人都说越吃越上瘾 | 被判死刑之后06

陈拙老友记 天才捕手计划 2023-04-15

大家好,我是陈拙。

我小时候看过一场综艺,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当时有个都市传说,大街上的炸臭豆腐越吃越上瘾,是因为老板往里面浇了粪汁。

为了验证这个传闻,主持人在镜头前做起油炸臭豆腐的实验,还挨个送到明星嘉宾面前品鉴。

最终这帮人得出结论,加了料的臭豆腐炸出来,确实闻着更香。

从那之后,我二十多年没再碰过臭豆腐。

后来长大了再回想,这种节目只是利用人们对食品行业的不信任,以及入口食物是否安全的焦虑博眼球。

但我的作者杨不换跟我说,好吃的东西里不一定全掺东西,但能让人吃上瘾的,大概率有点问题。

他有个叫易生的朋友,就因为吃了一只让人上瘾的烧鸡,被关进了监狱。

2012年,我刑满释放,刚出来,便接到狱中好友易生的电话。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邀请我去他那里玩。

我后来一查,发现是个规模很大的公墓园区。

那是易生工作的地方,就在盘龙山下,公墓园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座座墓碑。

当天,他请我在屋里吃饭,桌上有好烟、好酒、好肉、好菜,悉数不用花钱。

那几乎都是易生从供台上拾来的祭品,他说,逝者已逝,与其让这些好东西腐烂变质,不如自己吃了。

我笑他还是这么贪吃,也不禁想起他为何入狱——

要不是他当初天天去买烧鸡吃,或许他媳妇就不会死,他也更不会落得家破人亡,锒铛入狱,一辈子差点就毁了。


1998年,我在监狱认识了易生。


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长得很怪,双手各有六根手指,瘦骨如柴,驼着背,眼窝深陷,嘴巴突出,活脱脱孙悟空转世。


因为长得丑,犯人们给他起了个不太雅致的外号——“猴子”。


我们监区一共三百多犯人,盗窃犯占将近三分之一。


有偷保险柜的,有偷钱包的,有偷古墓的,有偷银行的,有撬门别锁入室盗窃的。


但专门偷火葬场的,就易生一个。


盗窃犯们从没听说过还有偷死人钱的,刚开始对易生很不客气,不太搭理他。


好在他每天笑嘻嘻的,很快就跟同犯们打成了一片。


有次,易生找到机会解释,他之所以偷火葬场,是在入狱前自己是拉尸体的。


犯人们听后,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还觉得他拉过尸体,人不一般,要求他讲恐怖故事听。


易生从不拒绝,只要有人给烟,就立马讲拉尸的故事。


说到自己与棺材板子搏斗一夜,顺手把一个听故事的犯人拉了过来,当成棺材板子,向大家表演自己如何与棺材板子摔跤。


那个犯人本就怕死人,被吓得牙齿紧咬嘴唇。


其他犯人听得入迷。


他倒是在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后,戛然而止,缓缓地说:“想知道后事如何,大家准备好香烟,我明天继续讲!”


监狱里,香烟很珍贵,易生却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烟不离手。


他烟瘾特别大。


常人抽烟,一次点一颗,一口抽一点。


但他能同时点三颗香烟放进嘴里吸,一口下去,香烟燃掉了五分之一。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烟瘾大,没想到后边“瘾”上来了,他差点杀了人。


当时他在监区矿井下做把钩工。这工作需要犯人们协调操作。


一直以来易生和同犯们都配合默契。


直到那天,六辆矿车即将驶离上车场,易生忽然一脚踢开了“阻车器”的开关,“阻车器”一下顶在最后一辆矿车的大轴上。


十几吨的重量一下把后面的矿车拽脱轨,发生侧翻。


旁边的犯人来不及躲闪,一下就被压在了矿车下面。幸亏最上面几块大矸石掉下了来,垫在了矿车下面,被压的犯人侥幸躲过一死。


事后,易生拖一回到监室,就双手抱头躺在了地上,打滚、哀嚎。


折腾了半天,他才慢慢平静,双眼无神,麻杆一样细长的双腿伸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像只呆鸡。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毒瘾发作,但不敢确认。


这时,教导员走了进来,问他:“出狱后你还偷吗?还吸毒吗?”


没想到他坚定地说:“肯定得偷!不偷哪有钱买四号?”


易生口中的四号,就是海洛因。


教导员摇着头叹气:“人一但染上毒品,就废了!”


易生因毒瘾发作,扰乱井下安全,被关了禁闭。


那次他吸过毒的事在监区传开后,原本成天围着他的犯人,除了闲暇调侃他外,也不再跟他过多交流。



2000年,我调到监区后勤担任犯人的“学习委员”。


有段时间,“学习委员”办公室连续一周都被打扫得很干净。


玻璃擦得和透明的一样,办公桌上的学习资料和杂志,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都是易生做的。


有一天,我把正打扫的他,堵在办公室里说:“业务开展得不错呀!”


他嘿嘿笑着,说没办法,本来就竞争激烈,现在还多了个同行,精神病小牟把他洗衣服的业务都抢去了。


我意识到,他想借机来拉拢我,就强调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我从未要求他打扫。


他嘿嘿一笑,递给我一条烟,说自己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赚分早点减刑。


还告诉我,自己当初在看守所里待了没多久,就瘦了30多斤。


期间毒瘾发作多次,他就拿头撞墙,弄得头破血流。


幸亏看守所和监狱管得严,接触不到毒品,他才慢慢戒毒。


我问他为什么想减刑,他说,想早点回家陪媳妇。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易生这样又偷,又丑,又吸毒的人,多半是个光棍。


但他每月都有会见,而且总是他媳妇来。


媳妇对他很好,每次都给他带很多烟、好吃好喝的,以至于每次会见完,他都

能开顿荤。


他总炫耀自己媳妇漂亮又能干,人还体贴。


一开始我以为他骗人,就在一次他会见时跟了过去,一探究竟。


看见易生过来,女人立马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向他招手。


易生连蹦带跳,奔着媳妇儿大步走去。抓起电话,他就唠叨起来:


“我给你说过几次了,不用月月来看我,这么远的路还得倒车,多麻烦。”


犯人每次会见约半小时,这期间,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热络。


虽然那面厚玻璃将他们隔开,但我能看到,易生媳妇眼中对他满满的温情和牵挂。


会见快结束时,易生的媳妇放下电话,把手掌贴在了玻璃上。


易生也把手掌贴在玻璃上,与媳妇的手心,紧紧重合在一起。


说实话,我打心里羡慕了易生很久。总觉得一朵鲜花怎么就插在牛粪上了?


回到监室,我忍不住他:“你用什么方法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他笑得很憨厚,说:“哪有什么方法?这是我花钱买的媳妇!”



易生原以为自己娶不到媳妇。


他是被一个老拉尸匠从山里捡来的弃婴,从小长得丑,一双手还各生了六根指头。


村里同龄的孩子很多,但他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玩伴。


几乎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每次他跑出去玩,见到小朋友都会热情地迎上去,刚想打招呼,就见那些孩子大哭着跑开了。


甚至有的村民还吓唬孩子:“再哭!让老猫猴子把你背走!”


所谓的“老猫猴子”,就是易生。


“陪伴我整个童年的,是拉尸的黑毛驴、板车以及板车上男女老少不同的尸体。”


这是他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因为,只有毛驴、爷爷和尸体,不会骂他是怪物。


易生初中没念完,不是家里供不起,而是自己不想读。


因为班上的同学每天都会喊他六指、怪物。


那时易生已经长大,有了自尊心,听别人这样说他,自然不乐意。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第一次求爱经历。


他15岁时看上了班里一名女同学,做了几天思想准备,终于鼓起勇气写了封情书,偷偷夹在她的课本里。


结果,女同学发现情书后吓得哇哇大哭。


说到这,易生笑了笑,但难掩失落。


为了缓解气氛,我开玩笑问他,给女生的情书上是不是写着,我想跟你手牵手一起走,在拉尸路上沐浴爱河?


易生伤感地摇头说:“我就写了一句话:‘我爱你!’”


退学后,易生接过了爷爷拉尸的板车,虽赚得不多,但养活了自己。


爷爷告诉他,只要挣钱多就不愁没媳妇,大不了花钱买。


为赚大钱,他索性利用自己长得丑,又是六指的怪模样,给村里人“驱鬼”。


他花了200块钱,雇了人来当托儿配合。


在一个深夜,众目睽睽下,他面对因“中邪”呆滞的两个托儿,胡乱比划了一番,两人随即“回魂”。


从此,易生成了村中“神童”。


谁家的小孩吓着了,谁家的小孩半夜啼哭,谁撞邪了,他都能看,还非常有效果。


靠忽悠人的本领,他很快成了村中第一个“万元户”。



上世纪80年代,我国鲁西南地区的村里流行买媳妇。


很多家庭条件不好,或者有残疾的人,正经娶媳妇困难,就花钱买。


这催生了一个“职业”——人贩子。


易生的媳妇是他邻村叫大牙的人贩子从云南拐带来的。


和她一起被拐来的女孩,加起来20多个,易生一眼就看上了她。


大牙把20多个姑娘根据年龄、相貌、身材做了明码标价。


易生媳妇是最漂亮、最贵的。


买媳妇那天,大牙狮子大开口,开价就要5000块钱。


易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他没想到,邻村一个瘸腿老光棍,跟自己争了起来。


易生直接把价格提到6000。


老光棍也不示弱,出了6000加5只羊。


易生急了,又涨到8000,老光棍这才放弃。


20多个姑娘被关在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在等着工厂老板把自己领走。


因为大牙骗她们说这边工厂招工,她们才从云南到山东。


拿着8000块现金,大牙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易生媳妇,对他说:


“这个最俊的妞是你的啦!”


一开始,易生把刚到的媳妇锁在屋里。


意识到自己被拐卖后,易生媳妇又哭又闹,哀求他放自己回家。


她哭着说自己是想来山东打工挣钱,给母亲看病。


易生看着她,心软了,想放她回去,但又不舍得。


他说自己虽然长得丑,但是能挣钱,而且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如果她愿意跟自己过日子,他保证她能吃香的喝辣的,不受一点委屈。


但女人还是要回家。



易生知道这是留不住了。


但他想至少让女人念他的好,就把自己存下的10000块钱给了她,让她给母亲看病,权当是借给她的。


易生说,当时他媳妇不相信自己真放她走,一直瞪着眼睛,一声没吭。


他打开屋门的锁,把钱递给了媳妇,还送她去了火车站。


令易生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年后,媳妇自己找上门来了,说她同意给易生当老婆。


我问易生,你媳妇怎么又回来了?


他告诉我,他媳妇当时感觉他心眼好,还能挣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后来,有人举报了大牙,他被公安局抓走,他拐来的20多个妇女成了被解救对象。


面对公安机关的解救,易生媳妇说自己是被送回家后,又从云南专门过来跟他过日子的,父母都已经同意了。


公安局也就没再追究了。


大牙最终被枪毙,易生和他媳妇则正式领了结婚证。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


每次,提起媳妇来,易生的眼睛都放着光:“我俩感情特别好,我特别疼爱她!”


他说媳妇刚来时,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他立马花了二三百元买了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26寸,小巧,媳妇骑正合适。


至于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是媳妇想要什么,易生就给买什么。


他媳妇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自从娶了媳妇,易生以前一个星期都不洗的臭袜子,每天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在外忙完回到家中,媳妇都熬好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易生说:“她熬的小米粥总香喷喷的,是家的味道。”



知道自己的长相“先天不足”,易生格外珍惜这个漂亮媳妇。


对她好得已经不止是百依百顺的地步。


他跟我说,连自己吸毒,都是因为最开始他媳妇吸了毒。


而他媳妇吸毒,则是因为一家烧鸡店的黑老板。


大家都叫这个黑老板“麻子”。


易生入狱前,每天都会买一只麻子家烧鸡,即使烧鸡店开在距易生家40里远的郊区。


最开始是小时候爷爷给他买。


他爷爷是专门把各处尸体拉到火葬场的人。


每次外出拉尸体回来,爷爷就推着板车,去给他买一只烧鸡。


易生长大了就坐在板车上,陪爷爷拉完尸体,等爷爷推着他去。


麻子烧鸡店在一条全是买吃的的郊区老街上,距离易生爷爷家有足足40里地。


烧鸡店一共有两小间店面,装潢简单,门口的案板上,总放着一排烤好了的烧鸡。


易生说麻子烧鸡色香味俱全,外酥里嫩,吃了还想吃。


后来易生接下爷爷的工作,结了婚,也推着板车去买烧鸡给媳妇吃。


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全家人的命运,会因麻子烧鸡而改变。


易生的媳妇有个毛病,每个月肚子都会疼几天,严重时满床打滚。


他带媳妇去看医生,确诊痛经。


一天,易生去买烧鸡,赶上他媳妇肚子疼。


他特地问麻子,我媳妇肚子疼,能不能吃烧鸡?


麻子把脸凑过去问,你媳妇肚子疼得厉不厉害?


易生点点头。


麻子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递给易生几个黑疙瘩,让他拿回家煮水给媳妇喝,保准立竿见影。


果不其然,媳妇喝了这水,肚子真不疼了。


媳妇喜欢上了黑疙瘩,易生隔三差五去麻子那买。


他不知道黑疙瘩就是大烟壳子。


而麻子烧鸡之所以让人吃了还想吃,也是因为加了大烟壳子。


后来,他再去买黑疙瘩时,麻子突然说没货了,让他试试新的,效果差不多。


说着,麻子偷偷递给易生一包白色粉末,告诉他这个要直接摊在桌子上,用鼻子吸。


晚上,媳妇吸完后非常满意。


易生好奇地问她,是什么感觉。


“像神仙一样,在天上飘起来的感觉,太棒了”,媳妇边说,边眯着眼睛懵懵地直笑。



前三次,麻子都没要易生的钱,易生很感激。但后来麻子一张口就问易生要200块钱。


易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了几次:“黄金才98块钱一克,你这么点东西居然要我200?”


他后来才知道,这个金贵的白色粉末是海洛因,在毒品交易中被称为“四号”,成瘾性极大。


易生再也不去麻子那买海洛因了。但媳妇早就有了毒瘾,一发作就痛苦万分——


她在屋子里一边打滚,一边撞头,一边惨叫。


用易生的话说:“浑身的骨头就像被蚂蚁咬了一样”。


惨叫声被邻居听见,就有人传说,易生的媳妇遭了报应,撞了鬼。


易生用尽办法帮媳妇戒毒,实在没辙了,他想到自己吸食,用亲身经历证明戒毒没这么难。


但他低估了毒品的威力,仅仅吸食一次,就成了麻子的常客。


很快,他挣的钱就全进了麻子的口袋。


他谴责麻子,对他喊:“你也太黑了!你这是害我,设计我!”


而麻子却一脸不屑地说到:“东西就在这,你爱要不要!”


但易生再也拿不出钱来买毒品了。


他决定先赊账,结果到麻子那刚提出来这事,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偷,而盗窃的目标,就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地方——火葬场。



90年代,火葬场很简陋,周围没监控。


易生很清楚,方圆几公里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


火葬场以前从没丢过东西,因为地方“邪气”重,尤其到了晚上,小偷更不敢进去。


这对他而言是绝佳的地方。


第一次偷,他就得手了。


他在拉尸体去火葬场的路上,摘下了尸体戴着的一对金镯子。


尸体被运到火葬场后,他直接去了麻子那里,换了海洛因。


这样的机会不多,可那时易生两口子的毒瘾已经很重。


媳妇甚至跟他说,可以不吃饭,但必须要吸毒。


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火葬场的财务室。


他记得拉尸体的时候,看到火葬场的财务员收的都是现金,而且不少。


一天,他趁夜深人静,潜入财务室,找到保险柜,抱了出来。


但他没钥匙,打不开柜子。


研究了半天,他索性举起大铁锤,硬生生把保险柜砸开了。


此后,易生流窜在各个火葬场,专偷保险柜,有的能打开,有的打不开就硬砸。


公安局接二连三接到火葬场的报案,采取蹲点的方式,才把他逮了个正着。


可不管警方怎么审问,易生都只承认被抓现行的案子。


不料审讯中途,易生毒瘾发作。


他坐立不安,咬牙硬挺着,实在挺不住了,才央求办案民警给自己吸一口。


民警一眼就看出他吸毒,以此为条件,告诉他只要如实交代犯罪事实,就让他吸一口,过过瘾。


面对诱惑,易生难以抗拒,对自己的盗窃事实供认不讳。


最终,因盗窃数额巨大,易生被依法判处无期徒刑。



那时,我和易生关系已经很铁,见他爱妻心切,就想利用“职务之便”帮他积分。


犯人每积满80分会减刑一年,不过,每个犯人一年最多积不过60分。


易生初判无期徒刑,从无期改判有期,需要至少两三年。


因矿井劳动失误,他只能打扫卫生,每月最多积2分多点。


他积分少,最多只被评为先进个人,一季度奖励3分。


每年暑假,监狱都举办文艺演出,很多节目是提前彩排好的,犯人观看兴趣不高。


这时,会有犯人在观众席喊:“让猴子演个节目!”


其他的犯人听到,情绪马上被带了起来,集体喊着:“猴子!演一个!猴子!演一个!”


我当时很想给易生加节目上去,毕竟表演一次,就能多加1-2分。


但我也知道,犯人们不过是想看他出丑,以此为乐,是不尊重人的。


我善意提醒他,要注意形象,如果长此以往,很难受人尊重。


他听后,先是愣了愣,后来冲我笑了一下,转而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就是小丑和笑料。


但在我眼里,他们也都是憨熊,我随便做个表情、动作,就能让他们乖乖发笑。”


他大大咧咧地走上台,开始模仿大猩猩。


只见易生半蹲着,胸脯向前直挺着,双臂抬起拍打着胸脯,砰砰做响,在舞台窜来窜去。


他深眼窝、突嘴巴,本来就像猴子,再故意呲牙咧嘴,和大猩猩没有区别。


他滑稽的动作引得犯人捧腹大笑,掌声不断,就连观看节目的狱警,都忍不住鼓掌。


演出结束后,他不仅加了分,还收到了管教丰厚的奖励。


他因此很感激我,而我后来也跟其他犯人们示意,以后易生就在我手里做事了。


我明白,他放弃尊严上台表演,都是为了他媳妇。



易生入狱两年半后,终于改判有期,而且还是19年,比正常改判少了半年刑。


他改判有期后向我炫耀,说要把好消息告诉媳妇。


结果,就在他改判有期后的半年,易生的媳妇去世了。


那天,有两个公安去教导员办公室,说了会儿话,就把易生也叫去了。


半小时后,易生眼睛通红地出来了。


进了监室,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躺到床上,用被子蒙起头,好像在哭。


教导员把我叫到一旁,说让我注意他点,易生家里出了事,心情不好,让我看着,别让他再出事。


我到监室一看,易生果然正蒙着头哭,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是硬憋着的。


我一把拉开被子,问他哭什么。


他哽咽着说:“我媳妇死了。”


我忍不住问:“啊!不可能吧?上个月她来会见你,不是还好好的?”


后来,教导员告诉我,易生的媳妇是毒品吸食过量,导致死亡的。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烂了臭了,而且生了蛆。


要不是蛆顺着门爬出了外面,被村民发现,尸体很可能烂在屋里。


警方去的时候,还在尸体旁边发现了毒品注射器。


公安局的人这次过来,就是想向易生了解那些毒品的来源。



媳妇去世后,易生跟我说过很多次,他太恨麻子了,是麻子害得他家破人亡。


如果有一天他能出狱,他一定会弄死麻子。


或许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易生不再爱说话了,也长久没人探望。


每天,他白天埋头苦干活,晚上就闷头坐在监室抽烟。


2003年,监狱对服刑人员进行“扫毒禁毒”专项教育,宣传禁毒扫毒知识和毒品的危害。


教导员借机对易生说:“原本你有一个美满的人生,却误入歧途,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


往后,他还屡次把易生叫到办公室单独谈话。


每次谈完话,易生几乎一天都不搭理人。


因表现优异,加上我对他涨分的帮助,易生不断减刑,2010年7月27日,他走出了监狱大门。


出狱前的晚上,我和他坐在一起抽烟。


我担心他未来的生存,为他想了几条路,想跟他讨论。


我问他出狱以后要做些什么,他摇摇头,不说话。


我跟他说,出狱以后可以凭条件申请一定金额的低保,或者寻求司法援助,让他们帮着找活儿干。


他点点头,拍拍我肩膀,只说:“我自己有计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出狱前管教会对犯人进行检查,和监狱相关的一切不允许带出,包括狱中其他犯人的信息。


有的人会想尽各种办法,带同犯的电话,以便将来联系——


写在纸上,卷成条塞进衣领中,用膏药贴在腰上……


当晚,易生偷偷要去了我哥哥的电话,连夜背了下来。


他跟我说:“这么多年只有你把我当人看,我只留你一个人的电话,把它背下来,就不怕收走了。”


2012年,我刑满释放,出狱后,立马接到了易生的电话。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邀请我去玩,我一查,发现是个公墓园区。


按照那个地址,我找到了易生。


易生就住在园区里面,负责看护园区和打扫卫生。


闲扯了一阵后,酒足饭饱,易生终于告诉我,他出狱后做的大事。



出狱后,易生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找,就去公安局举报了麻子。


他把自己的经历、与麻子的恩怨都告诉了警察。


警察告诉他,他们早就关注了麻子,苦于没证据,一直以来不能其绳之以法。


易生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做线人,帮警察拿到麻子贩毒的证据。


他知道,因为自己吸过毒,想取得麻子的信任,大概很容易。


我听到这,觉得这小子当时真是疯了。


缉毒警察每年都有很多人牺牲,易生一个普通人,怎么敢和麻子抗衡?


但易生说,他对麻子恨之入骨。不报仇他就没法继续生活。


从警局出来,县城里闪烁的霓虹灯看得易生眼花缭乱。


“麻子烧鸡店”早已不复存在,易生在大街上闲逛,终于在一家KTV门前停下脚步。


他往KTV里面看,看得入迷,完全没注意自己旁边停下来了一辆轿车。


一个光头胖子下了车。


胖子身旁是给他开路的马仔。


他们看到穿着寒酸的易生,走上前骂骂咧咧,让易生离开。


易生最烦别人看不起自己,心中愤怒,一把抓住一个马仔的衣领,冲他说:“你再骂一句试试!”


另外几个马仔见状,立马围上前去,眼看着就要对易生动手。


“住手!”


光头胖子一边喝住黄毛,一边问易生:“兄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正是麻子。


那天,麻子请易生大吃大喝了一顿,又把他接到KTV里唱歌。


麻子告诉他,这个KTV是自己开的。


易生上来就问麻子,还有没有四号,这么多年没吸,可把自己憋坏了。


麻子哈哈大笑起来,说现在谁还吸那个,都流行“溜冰”了。


接着,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葫芦”和冰毒让易生尝尝。


易生吸食后,飘飘然躺在沙发上。


这是麻子故意为之的。



那天在公安局,警察告诉易生,麻子早就不卖烧鸡,靠贩卖毒品挣的钱,投资了一家KTV。


与开烧鸡店一样,KTV只是他贩卖毒品的幌子。


麻子是个老狐狸,知道贩卖毒品是大罪,所以只做幕后老板,贩卖毒品都由马仔做。


这些马仔也被麻子用毒品控制起来。


易生复吸,自然成了麻子的马仔。


刚开始他并不受重用,只是把冰毒和摇头丸分别送到各酒吧和KTV。


原本麻子是这个地区最大的毒贩,市面上80%流通的毒品都要经他的手。


但市面上突然出现一种叫“蓝冰”的新型冰毒,在“冰界”很受欢迎。


麻子想卖“蓝冰”,却找不到一手卖家。


自己经营多年的老客户,都不再购买他的冰毒,麻子心如火燎。


易生此时告诉麻子,自己青岛的一个狱友能搞到蓝冰。


这个狱友叫良子,我们曾在一个监区服刑。


我对他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因寻衅滋事、私藏枪支被判刑。


麻子让易生打电话把他约了过来。


他一边招待着良子,一边安排手下马仔暗中打听。


后来,他知道良子曾是社会混混,十多年劳改刚回来,这才放心。


麻子把“蓝冰”的生意交给了易生,自己不出面。


良子很为难,因为他也只是马仔,而“蓝冰”都是大哥亲自对接。


他说自己只能联系卖家,介绍麻子过去。


卖家提出面谈,麻子带着易生与卖家见了面,他说价格可以商量,但在他的地区只能给他一个人供货。


第一次合作,麻子买了整整一公斤蓝冰,藏在他驾驶的卡宴车里。



返回途中,易生驾驶一辆车在前面开路,如遇警察拦截,或设岗检查,就给麻子发信息。


收到信息后,麻子就停车或掉头。


高速路上,易生始终领先麻子一个服务区的距离。


易生告诉我,他当时开着车在前面开路,看着很轻松,其实内心紧张害怕得很。


“我内衣都湿透了。”


他知道警察这次肯定会出手,但什么时候行动,采取怎样的手段,他却不知道。


他担心自己在行驶过程中,被埋伏的狙击手一枪爆头,或者被打爆车胎。


因为他当时只把两辆车的车牌号告诉了接头警察,没说麻子开的是哪辆。


令他最担心的是,如果抓捕失败,他们就打草惊蛇了。


毒贩对待老点的手段,易生是知道的。


即使公安机关能保护他,也不可能24小时寸步不离。


但离报仇只有一步之遥,易生说,再怎么害怕也不能放弃了。


当时开着车,他见面前的路十分平坦宽阔,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黄泉路。


他突然想跟媳妇说点什么,却无法思考。


经过一个收费站时,易生被警察拦截,并且立马收了他的手机,控制住了他。


当麻子也被拦截,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易生后,他知道自己栽了。


易生说,直到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和头套,悬着的心才放下。他知道,现在安全了,仇也要报了。


证据确凿,麻子被判处死刑。


在看守所羁押一个月后,易生又被调去异地关押。


一年后,易生不仅一天刑都没判,还得到了公安局的奖励。



屋里灯光昏黄,易生又为我倒满酒。


他说,自己起初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有个家,好好过日子。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最简单不过的期望,实现的过程中,也会遭遇磨难。


出狱后他回过一次家,发现承载他童年的茅草屋早已坍塌,院子里荒草丛生,凄凉得很。


入狱的十几年里,爷爷因病逝世,妻子因毒丧生,自己的生命也快要荒废了。


复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挣扎过后,他还是想为往后的人生再努努力。


警察也告诉他,钱总有花完的时候,所以得找个工作。


但这对易生来说实在太难。


他的长相,他劳改犯的身份,没有哪个用人单位录用他。


警察念在易生悔过自新,又有立功表现,联系了司法所,协调沟通后,易生得到墓园的工作。


过去拉尸体的经历,令墓园管理人员对他非常满意,直言就需要他这样胆大的人。


工作有了,不久后,有人又给易生介绍了一个对象,叫玲子。


玲子是个寡妇,前三任丈夫都暴毙了,同村的人说她是扫把星,天生克夫。


易生听完后哈哈大笑:“我以前是拉尸的,命硬得很!”


两人就领了证。


我真为易生高兴,交待他:“毒品以后可不能再沾。”


易生望着玲子,一脸幸福:“肯定不沾,我还打算和她生个孩子呢。”


他说,男孩长相都随妈妈,玲子这么漂亮,将来生个儿子,肯定是帅哥。


我不禁想,万一生个女儿呢?一般女孩长相都随爸爸。


后来,我硬是憋住了这话,没对易生说。



杨不换总觉得易生是个特别的人。

从小到大,我们都被告诉要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发挥优势。

但易生却总在利用自己的短处解决困境。

没入狱前,村里人嫌他经常拉尸体又长了六指,他就借势给村里人驱鬼,赚了大钱。

在监狱里,他又借自己的丑陋模样,给狱友表演,比其他人更早出狱。

2014年,杨不换得到消息,易生有了儿子,跟当年说的一样,很像妈妈。

讲起这个故事时,杨不换说了很多遍,他很羡慕易生。

因为和那些擅长利用优势,很快成功的人相比,易生的日子似乎也没差什么。

现在的易生,有事做,有人爱,有所期待。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弹簧

插图:宋老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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