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毒枭在小吃街开烧鸡店,当地人都说越吃越上瘾 | 被判死刑之后06
1998年,我在监狱认识了易生。
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长得很怪,双手各有六根手指,瘦骨如柴,驼着背,眼窝深陷,嘴巴突出,活脱脱孙悟空转世。
因为长得丑,犯人们给他起了个不太雅致的外号——“猴子”。
我们监区一共三百多犯人,盗窃犯占将近三分之一。
有偷保险柜的,有偷钱包的,有偷古墓的,有偷银行的,有撬门别锁入室盗窃的。
但专门偷火葬场的,就易生一个。
盗窃犯们从没听说过还有偷死人钱的,刚开始对易生很不客气,不太搭理他。
好在他每天笑嘻嘻的,很快就跟同犯们打成了一片。
有次,易生找到机会解释,他之所以偷火葬场,是在入狱前自己是拉尸体的。
犯人们听后,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还觉得他拉过尸体,人不一般,要求他讲恐怖故事听。
易生从不拒绝,只要有人给烟,就立马讲拉尸的故事。
说到自己与棺材板子搏斗一夜,顺手把一个听故事的犯人拉了过来,当成棺材板子,向大家表演自己如何与棺材板子摔跤。
那个犯人本就怕死人,被吓得牙齿紧咬嘴唇。
其他犯人听得入迷。
他倒是在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后,戛然而止,缓缓地说:“想知道后事如何,大家准备好香烟,我明天继续讲!”
监狱里,香烟很珍贵,易生却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烟不离手。
他烟瘾特别大。
正常人抽烟,一次点一颗,一口抽一点。
但他能同时点三颗香烟放进嘴里吸,一口下去,香烟燃掉了五分之一。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烟瘾大,没想到后边“瘾”上来了,他差点杀了人。
当时他在监区矿井下做把钩工。这工作需要犯人们协调操作。
一直以来易生和同犯们都配合默契。
直到那天,六辆矿车即将驶离上车场,易生忽然一脚踢开了“阻车器”的开关,“阻车器”一下顶在最后一辆矿车的大轴上。
十几吨的重量一下把后面的矿车拽脱轨,发生侧翻。
旁边的犯人来不及躲闪,一下就被压在了矿车下面。幸亏最上面几块大矸石掉下了来,垫在了矿车下面,被压的犯人侥幸躲过一死。
事后,易生拖一回到监室,就双手抱头躺在了地上,打滚、哀嚎。
折腾了半天,他才慢慢平静,双眼无神,麻杆一样细长的双腿伸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像只呆鸡。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毒瘾发作,但不敢确认。
这时,教导员走了进来,问他:“出狱后你还偷吗?还吸毒吗?”
没想到他坚定地说:“肯定得偷!不偷哪有钱买四号?”
易生口中的四号,就是海洛因。
教导员摇着头叹气:“人一但染上毒品,就废了!”
易生因毒瘾发作,扰乱井下安全,被关了禁闭。
那次他吸过毒的事在监区传开后,原本成天围着他的犯人,除了闲暇调侃他外,也不再跟他过多交流。
2000年,我调到监区后勤担任犯人的“学习委员”。
有段时间,“学习委员”办公室连续一周都被打扫得很干净。
玻璃擦得和透明的一样,办公桌上的学习资料和杂志,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都是易生做的。
有一天,我把正打扫的他,堵在办公室里说:“业务开展得不错呀!”
他嘿嘿笑着,说没办法,本来就竞争激烈,现在还多了个同行,精神病小牟把他洗衣服的业务都抢去了。
我意识到,他想借机来拉拢我,就强调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我从未要求他打扫。
他嘿嘿一笑,递给我一条烟,说自己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赚分早点减刑。
还告诉我,自己当初在看守所里待了没多久,就瘦了30多斤。
期间毒瘾发作多次,他就拿头撞墙,弄得头破血流。
幸亏看守所和监狱管得严,接触不到毒品,他才慢慢戒毒。
我问他为什么想减刑,他说,想早点回家陪媳妇。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易生这样又偷,又丑,又吸毒的人,多半是个光棍。
但他每月都有会见,而且总是他媳妇来。
媳妇对他很好,每次都给他带很多烟、好吃好喝的,以至于每次会见完,他都
能开顿荤。
他总炫耀自己媳妇漂亮又能干,人还体贴。
一开始我以为他骗人,就在一次他会见时跟了过去,一探究竟。
看见易生过来,女人立马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向他招手。
易生连蹦带跳,奔着媳妇儿大步走去。抓起电话,他就唠叨起来:
“我给你说过几次了,不用月月来看我,这么远的路还得倒车,多麻烦。”
犯人每次会见约半小时,这期间,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热络。
虽然那面厚玻璃将他们隔开,但我能看到,易生媳妇眼中对他满满的温情和牵挂。
会见快结束时,易生的媳妇放下电话,把手掌贴在了玻璃上。
易生也把手掌贴在玻璃上,与媳妇的手心,紧紧重合在一起。
说实话,我打心里羡慕了易生很久。总觉得一朵鲜花怎么就插在牛粪上了?
回到监室,我忍不住他:“你用什么方法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他笑得很憨厚,说:“哪有什么方法?这是我花钱买的媳妇!”
易生原以为自己娶不到媳妇。
他是被一个老拉尸匠从山里捡来的弃婴,从小长得丑,一双手还各生了六根指头。
村里同龄的孩子很多,但他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玩伴。
几乎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每次他跑出去玩,见到小朋友都会热情地迎上去,刚想打招呼,就见那些孩子大哭着跑开了。
甚至有的村民还吓唬孩子:“再哭!让老猫猴子把你背走!”
所谓的“老猫猴子”,就是易生。
“陪伴我整个童年的,是拉尸的黑毛驴、板车以及板车上男女老少不同的尸体。”
这是他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因为,只有毛驴、爷爷和尸体,不会骂他是怪物。
易生初中没念完,不是家里供不起,而是自己不想读。
因为班上的同学每天都会喊他六指、怪物。
那时易生已经长大,有了自尊心,听别人这样说他,自然不乐意。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第一次求爱经历。
他15岁时看上了班里一名女同学,做了几天思想准备,终于鼓起勇气写了封情书,偷偷夹在她的课本里。
结果,女同学发现情书后吓得哇哇大哭。
说到这,易生笑了笑,但难掩失落。
为了缓解气氛,我开玩笑问他,给女生的情书上是不是写着,我想跟你手牵手一起走,在拉尸路上沐浴爱河?
易生伤感地摇头说:“我就写了一句话:‘我爱你!’”
退学后,易生接过了爷爷拉尸的板车,虽赚得不多,但养活了自己。
爷爷告诉他,只要挣钱多就不愁没媳妇,大不了花钱买。
为赚大钱,他索性利用自己长得丑,又是六指的怪模样,给村里人“驱鬼”。
他花了200块钱,雇了人来当托儿配合。
在一个深夜,众目睽睽下,他面对因“中邪”呆滞的两个托儿,胡乱比划了一番,两人随即“回魂”。
从此,易生成了村中“神童”。
谁家的小孩吓着了,谁家的小孩半夜啼哭,谁撞邪了,他都能看,还非常有效果。
靠忽悠人的本领,他很快成了村中第一个“万元户”。
上世纪80年代,我国鲁西南地区的村里流行买媳妇。
很多家庭条件不好,或者有残疾的人,正经娶媳妇困难,就花钱买。
这催生了一个“职业”——人贩子。
易生的媳妇是他邻村叫大牙的人贩子从云南拐带来的。
和她一起被拐来的女孩,加起来20多个,易生一眼就看上了她。
大牙把20多个姑娘根据年龄、相貌、身材做了明码标价。
易生媳妇是最漂亮、最贵的。
买媳妇那天,大牙狮子大开口,开价就要5000块钱。
易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他没想到,邻村一个瘸腿老光棍,跟自己争了起来。
易生直接把价格提到6000。
老光棍也不示弱,出了6000加5只羊。
易生急了,又涨到8000,老光棍这才放弃。
20多个姑娘被关在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在等着工厂老板把自己领走。
因为大牙骗她们说这边工厂招工,她们才从云南到山东。
拿着8000块现金,大牙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易生媳妇,对他说:
“这个最俊的妞是你的啦!”
一开始,易生把刚到的媳妇锁在屋里。
意识到自己被拐卖后,易生媳妇又哭又闹,哀求他放自己回家。
她哭着说自己是想来山东打工挣钱,给母亲看病。
易生看着她,心软了,想放她回去,但又不舍得。
他说自己虽然长得丑,但是能挣钱,而且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如果她愿意跟自己过日子,他保证她能吃香的喝辣的,不受一点委屈。
但女人还是要回家。
易生知道这是留不住了。
但他想至少让女人念他的好,就把自己存下的10000块钱给了她,让她给母亲看病,权当是借给她的。
易生说,当时他媳妇不相信自己真放她走,一直瞪着眼睛,一声没吭。
他打开屋门的锁,把钱递给了媳妇,还送她去了火车站。
令易生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年后,媳妇自己找上门来了,说她同意给易生当老婆。
我问易生,你媳妇怎么又回来了?
他告诉我,他媳妇当时感觉他心眼好,还能挣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后来,有人举报了大牙,他被公安局抓走,他拐来的20多个妇女成了被解救对象。
面对公安机关的解救,易生媳妇说自己是被送回家后,又从云南专门过来跟他过日子的,父母都已经同意了。
公安局也就没再追究了。
大牙最终被枪毙,易生和他媳妇则正式领了结婚证。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
每次,提起媳妇来,易生的眼睛都放着光:“我俩感情特别好,我特别疼爱她!”
他说媳妇刚来时,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他立马花了二三百元买了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26寸,小巧,媳妇骑正合适。
至于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是媳妇想要什么,易生就给买什么。
他媳妇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自从娶了媳妇,易生以前一个星期都不洗的臭袜子,每天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在外忙完回到家中,媳妇都熬好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易生说:“她熬的小米粥总香喷喷的,是家的味道。”
知道自己的长相“先天不足”,易生格外珍惜这个漂亮媳妇。
对她好得已经不止是百依百顺的地步。
他跟我说,连自己吸毒,都是因为最开始他媳妇吸了毒。
而他媳妇吸毒,则是因为一家烧鸡店的黑老板。
大家都叫这个黑老板“麻子”。
易生入狱前,每天都会买一只麻子家烧鸡,即使烧鸡店开在距易生家40里远的郊区。
最开始是小时候爷爷给他买。
他爷爷是专门把各处尸体拉到火葬场的人。
每次外出拉尸体回来,爷爷就推着板车,去给他买一只烧鸡。
易生长大了就坐在板车上,陪爷爷拉完尸体,等爷爷推着他去。
麻子烧鸡店在一条全是买吃的的郊区老街上,距离易生爷爷家有足足40里地。
烧鸡店一共有两小间店面,装潢简单,门口的案板上,总放着一排烤好了的烧鸡。
易生说麻子烧鸡色香味俱全,外酥里嫩,吃了还想吃。
后来易生接下爷爷的工作,结了婚,也推着板车去买烧鸡给媳妇吃。
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全家人的命运,会因麻子烧鸡而改变。
易生的媳妇有个毛病,每个月肚子都会疼几天,严重时满床打滚。
他带媳妇去看医生,确诊痛经。
一天,易生去买烧鸡,赶上他媳妇肚子疼。
他特地问麻子,我媳妇肚子疼,能不能吃烧鸡?
麻子把脸凑过去问,你媳妇肚子疼得厉不厉害?
易生点点头。
麻子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递给易生几个黑疙瘩,让他拿回家煮水给媳妇喝,保准立竿见影。
果不其然,媳妇喝了这水,肚子真不疼了。
媳妇喜欢上了黑疙瘩,易生隔三差五去麻子那买。
他不知道黑疙瘩就是大烟壳子。
而麻子烧鸡之所以让人吃了还想吃,也是因为加了大烟壳子。
后来,他再去买黑疙瘩时,麻子突然说没货了,让他试试新的,效果差不多。
说着,麻子偷偷递给易生一包白色粉末,告诉他这个要直接摊在桌子上,用鼻子吸。
晚上,媳妇吸完后非常满意。
易生好奇地问她,是什么感觉。
“像神仙一样,在天上飘起来的感觉,太棒了”,媳妇边说,边眯着眼睛懵懵地直笑。
前三次,麻子都没要易生的钱,易生很感激。但后来麻子一张口就问易生要200块钱。
易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了几次:“黄金才98块钱一克,你这么点东西居然要我200?”
他后来才知道,这个金贵的白色粉末是海洛因,在毒品交易中被称为“四号”,成瘾性极大。
易生再也不去麻子那买海洛因了。但媳妇早就有了毒瘾,一发作就痛苦万分——
她在屋子里一边打滚,一边撞头,一边惨叫。
用易生的话说:“浑身的骨头就像被蚂蚁咬了一样”。
惨叫声被邻居听见,就有人传说,易生的媳妇遭了报应,撞了鬼。
易生用尽办法帮媳妇戒毒,实在没辙了,他想到自己吸食,用亲身经历证明戒毒没这么难。
但他低估了毒品的威力,仅仅吸食一次,就成了麻子的常客。
很快,他挣的钱就全进了麻子的口袋。
他谴责麻子,对他喊:“你也太黑了!你这是害我,设计我!”
而麻子却一脸不屑地说到:“东西就在这,你爱要不要!”
但易生再也拿不出钱来买毒品了。
他决定先赊账,结果到麻子那刚提出来这事,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偷,而盗窃的目标,就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地方——火葬场。
90年代,火葬场很简陋,周围没监控。
易生很清楚,方圆几公里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
火葬场以前从没丢过东西,因为地方“邪气”重,尤其到了晚上,小偷更不敢进去。
这对他而言是绝佳的地方。
第一次偷,他就得手了。
他在拉尸体去火葬场的路上,摘下了尸体戴着的一对金镯子。
尸体被运到火葬场后,他直接去了麻子那里,换了海洛因。
这样的机会不多,可那时易生两口子的毒瘾已经很重。
媳妇甚至跟他说,可以不吃饭,但必须要吸毒。
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火葬场的财务室。
他记得拉尸体的时候,看到火葬场的财务员收的都是现金,而且不少。
一天,他趁夜深人静,潜入财务室,找到保险柜,抱了出来。
但他没钥匙,打不开柜子。
研究了半天,他索性举起大铁锤,硬生生把保险柜砸开了。
此后,易生流窜在各个火葬场,专偷保险柜,有的能打开,有的打不开就硬砸。
公安局接二连三接到火葬场的报案,采取蹲点的方式,才把他逮了个正着。
可不管警方怎么审问,易生都只承认被抓现行的案子。
不料审讯中途,易生毒瘾发作。
他坐立不安,咬牙硬挺着,实在挺不住了,才央求办案民警给自己吸一口。
民警一眼就看出他吸毒,以此为条件,告诉他只要如实交代犯罪事实,就让他吸一口,过过瘾。
面对诱惑,易生难以抗拒,对自己的盗窃事实供认不讳。
最终,因盗窃数额巨大,易生被依法判处无期徒刑。
那时,我和易生关系已经很铁,见他爱妻心切,就想利用“职务之便”帮他积分。
犯人每积满80分会减刑一年,不过,每个犯人一年最多积不过60分。
易生初判无期徒刑,从无期改判有期,需要至少两三年。
因矿井劳动失误,他只能打扫卫生,每月最多积2分多点。
他积分少,最多只被评为先进个人,一季度奖励3分。
每年暑假,监狱都举办文艺演出,很多节目是提前彩排好的,犯人观看兴趣不高。
这时,会有犯人在观众席喊:“让猴子演个节目!”
其他的犯人听到,情绪马上被带了起来,集体喊着:“猴子!演一个!猴子!演一个!”
我当时很想给易生加节目上去,毕竟表演一次,就能多加1-2分。
但我也知道,犯人们不过是想看他出丑,以此为乐,是不尊重人的。
我善意提醒他,要注意形象,如果长此以往,很难受人尊重。
他听后,先是愣了愣,后来冲我笑了一下,转而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就是小丑和笑料。
但在我眼里,他们也都是憨熊,我随便做个表情、动作,就能让他们乖乖发笑。”
他大大咧咧地走上台,开始模仿大猩猩。
只见易生半蹲着,胸脯向前直挺着,双臂抬起拍打着胸脯,砰砰做响,在舞台窜来窜去。
他深眼窝、突嘴巴,本来就像猴子,再故意呲牙咧嘴,和大猩猩没有区别。
他滑稽的动作引得犯人捧腹大笑,掌声不断,就连观看节目的狱警,都忍不住鼓掌。
演出结束后,他不仅加了分,还收到了管教丰厚的奖励。
他因此很感激我,而我后来也跟其他犯人们示意,以后易生就在我手里做事了。
我明白,他放弃尊严上台表演,都是为了他媳妇。
易生入狱两年半后,终于改判有期,而且还是19年,比正常改判少了半年刑。
他改判有期后向我炫耀,说要把好消息告诉媳妇。
结果,就在他改判有期后的半年,易生的媳妇去世了。
那天,有两个公安去教导员办公室,说了会儿话,就把易生也叫去了。
半小时后,易生眼睛通红地出来了。
进了监室,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躺到床上,用被子蒙起头,好像在哭。
教导员把我叫到一旁,说让我注意他点,易生家里出了事,心情不好,让我看着,别让他再出事。
我到监室一看,易生果然正蒙着头哭,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是硬憋着的。
我一把拉开被子,问他哭什么。
他哽咽着说:“我媳妇死了。”
我忍不住问:“啊!不可能吧?上个月她来会见你,不是还好好的?”
后来,教导员告诉我,易生的媳妇是毒品吸食过量,导致死亡的。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烂了臭了,而且生了蛆。
要不是蛆顺着门爬出了外面,被村民发现,尸体很可能烂在屋里。
警方去的时候,还在尸体旁边发现了毒品注射器。
公安局的人这次过来,就是想向易生了解那些毒品的来源。
媳妇去世后,易生跟我说过很多次,他太恨麻子了,是麻子害得他家破人亡。
如果有一天他能出狱,他一定会弄死麻子。
或许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易生不再爱说话了,也长久没人探望。
每天,他白天埋头苦干活,晚上就闷头坐在监室抽烟。
2003年,监狱对服刑人员进行“扫毒禁毒”专项教育,宣传禁毒扫毒知识和毒品的危害。
教导员借机对易生说:“原本你有一个美满的人生,却误入歧途,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
往后,他还屡次把易生叫到办公室单独谈话。
每次谈完话,易生几乎一天都不搭理人。
因表现优异,加上我对他涨分的帮助,易生不断减刑,2010年7月27日,他走出了监狱大门。
出狱前的晚上,我和他坐在一起抽烟。
我担心他未来的生存,为他想了几条路,想跟他讨论。
我问他出狱以后要做些什么,他摇摇头,不说话。
我跟他说,出狱以后可以凭条件申请一定金额的低保,或者寻求司法援助,让他们帮着找活儿干。
他点点头,拍拍我肩膀,只说:“我自己有计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出狱前管教会对犯人进行检查,和监狱相关的一切不允许带出,包括狱中其他犯人的信息。
有的人会想尽各种办法,带同犯的电话,以便将来联系——
写在纸上,卷成条塞进衣领中,用膏药贴在腰上……
当晚,易生偷偷要去了我哥哥的电话,连夜背了下来。
他跟我说:“这么多年只有你把我当人看,我只留你一个人的电话,把它背下来,就不怕收走了。”
2012年,我刑满释放,出狱后,立马接到了易生的电话。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邀请我去玩,我一查,发现是个公墓园区。
按照那个地址,我找到了易生。
易生就住在园区里面,负责看护园区和打扫卫生。
闲扯了一阵后,酒足饭饱,易生终于告诉我,他出狱后做的大事。
出狱后,易生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找,就去公安局举报了麻子。
他把自己的经历、与麻子的恩怨都告诉了警察。
警察告诉他,他们早就关注了麻子,苦于没证据,一直以来不能其绳之以法。
易生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做线人,帮警察拿到麻子贩毒的证据。
他知道,因为自己吸过毒,想取得麻子的信任,大概很容易。
我听到这,觉得这小子当时真是疯了。
缉毒警察每年都有很多人牺牲,易生一个普通人,怎么敢和麻子抗衡?
但易生说,他对麻子恨之入骨。不报仇他就没法继续生活。
从警局出来,县城里闪烁的霓虹灯看得易生眼花缭乱。
“麻子烧鸡店”早已不复存在,易生在大街上闲逛,终于在一家KTV门前停下脚步。
他往KTV里面看,看得入迷,完全没注意自己旁边停下来了一辆轿车。
一个光头胖子下了车。
胖子身旁是给他开路的马仔。
他们看到穿着寒酸的易生,走上前骂骂咧咧,让易生离开。
易生最烦别人看不起自己,心中愤怒,一把抓住一个马仔的衣领,冲他说:“你再骂一句试试!”
另外几个马仔见状,立马围上前去,眼看着就要对易生动手。
“住手!”
光头胖子一边喝住黄毛,一边问易生:“兄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正是麻子。
那天,麻子请易生大吃大喝了一顿,又把他接到KTV里唱歌。
麻子告诉他,这个KTV是自己开的。
易生上来就问麻子,还有没有四号,这么多年没吸,可把自己憋坏了。
麻子哈哈大笑起来,说现在谁还吸那个,都流行“溜冰”了。
接着,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葫芦”和冰毒让易生尝尝。
易生吸食后,飘飘然躺在沙发上。
这是麻子故意为之的。
那天在公安局,警察告诉易生,麻子早就不卖烧鸡,靠贩卖毒品挣的钱,投资了一家KTV。
与开烧鸡店一样,KTV只是他贩卖毒品的幌子。
麻子是个老狐狸,知道贩卖毒品是大罪,所以只做幕后老板,贩卖毒品都由马仔做。
这些马仔也被麻子用毒品控制起来。
易生复吸,自然成了麻子的马仔。
刚开始他并不受重用,只是把冰毒和摇头丸分别送到各酒吧和KTV。
原本麻子是这个地区最大的毒贩,市面上80%流通的毒品都要经他的手。
但市面上突然出现一种叫“蓝冰”的新型冰毒,在“冰界”很受欢迎。
麻子想卖“蓝冰”,却找不到一手卖家。
自己经营多年的老客户,都不再购买他的冰毒,麻子心如火燎。
易生此时告诉麻子,自己青岛的一个狱友能搞到蓝冰。
这个狱友叫良子,我们曾在一个监区服刑。
我对他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因寻衅滋事、私藏枪支被判刑。
麻子让易生打电话把他约了过来。
他一边招待着良子,一边安排手下马仔暗中打听。
后来,他知道良子曾是社会混混,十多年劳改刚回来,这才放心。
麻子把“蓝冰”的生意交给了易生,自己不出面。
良子很为难,因为他也只是马仔,而“蓝冰”都是大哥亲自对接。
他说自己只能联系卖家,介绍麻子过去。
卖家提出面谈,麻子带着易生与卖家见了面,他说价格可以商量,但在他的地区只能给他一个人供货。
第一次合作,麻子买了整整一公斤蓝冰,藏在他驾驶的卡宴车里。
返回途中,易生驾驶一辆车在前面开路,如遇警察拦截,或设岗检查,就给麻子发信息。
收到信息后,麻子就停车或掉头。
高速路上,易生始终领先麻子一个服务区的距离。
易生告诉我,他当时开着车在前面开路,看着很轻松,其实内心紧张害怕得很。
“我内衣都湿透了。”
他知道警察这次肯定会出手,但什么时候行动,采取怎样的手段,他却不知道。
他担心自己在行驶过程中,被埋伏的狙击手一枪爆头,或者被打爆车胎。
因为他当时只把两辆车的车牌号告诉了接头警察,没说麻子开的是哪辆。
令他最担心的是,如果抓捕失败,他们就打草惊蛇了。
毒贩对待老点的手段,易生是知道的。
即使公安机关能保护他,也不可能24小时寸步不离。
但离报仇只有一步之遥,易生说,再怎么害怕也不能放弃了。
当时开着车,他见面前的路十分平坦宽阔,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黄泉路。
他突然想跟媳妇说点什么,却无法思考。
经过一个收费站时,易生被警察拦截,并且立马收了他的手机,控制住了他。
当麻子也被拦截,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易生后,他知道自己栽了。
易生说,直到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和头套,悬着的心才放下。他知道,现在安全了,仇也要报了。
证据确凿,麻子被判处死刑。
在看守所羁押一个月后,易生又被调去异地关押。
一年后,易生不仅一天刑都没判,还得到了公安局的奖励。
屋里灯光昏黄,易生又为我倒满酒。
他说,自己起初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有个家,好好过日子。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最简单不过的期望,实现的过程中,也会遭遇磨难。
出狱后他回过一次家,发现承载他童年的茅草屋早已坍塌,院子里荒草丛生,凄凉得很。
入狱的十几年里,爷爷因病逝世,妻子因毒丧生,自己的生命也快要荒废了。
复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挣扎过后,他还是想为往后的人生再努努力。
警察也告诉他,钱总有花完的时候,所以得找个工作。
但这对易生来说实在太难。
他的长相,他劳改犯的身份,没有哪个用人单位录用他。
警察念在易生悔过自新,又有立功表现,联系了司法所,协调沟通后,易生得到墓园的工作。
过去拉尸体的经历,令墓园管理人员对他非常满意,直言就需要他这样胆大的人。
工作有了,不久后,有人又给易生介绍了一个对象,叫玲子。
玲子是个寡妇,前三任丈夫都暴毙了,同村的人说她是扫把星,天生克夫。
易生听完后哈哈大笑:“我以前是拉尸的,命硬得很!”
两人就领了证。
我真为易生高兴,交待他:“毒品以后可不能再沾。”
易生望着玲子,一脸幸福:“肯定不沾,我还打算和她生个孩子呢。”
他说,男孩长相都随妈妈,玲子这么漂亮,将来生个儿子,肯定是帅哥。
我不禁想,万一生个女儿呢?一般女孩长相都随爸爸。
后来,我硬是憋住了这话,没对易生说。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弹簧
插图:宋老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