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更名坐要改姓的亿万富翁：L.J. Hooker
1976年，一位澳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富翁在悉尼与世长辞，身后留下的是与他本人同名的庞大帝国：LJ Hooker。
Hooker先生两年前刚刚卸下了集团主席的重任，但永久保留了“创始主席”这个头衔。
再往前追溯四十六年，1928年，第一家LJ Hooker房地产中介创立。这家中介规模很小，能将它发展为全澳洲最大的中介连锁企业，完全是归功于Hooker先生商业上的天分和敏锐嗅觉。
Hooker先生年过七旬，身体一向强健。过世那天他刚刚参加过一场筹款活动，正准备去最喜欢的中餐馆吃晚餐，结果突然发病。在场有若干医生，都没能挽救他的生命。
人们不禁议论，亿万富翁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家庭生活幸福美满，最后离世没有太多痛苦，真是完美的一生，令人羡慕。
然而，九年之后，《悉尼先驱晨报》的一则报道让人们跌破眼镜，原来亿万富翁几十年来一直在隐藏一个有关身世的秘密！
显然他将这身世当成了一种事业上和生活上的阻碍，才会费尽心思不让外人得知。
这个秘密就是他的华人血统。
庭友：家庭的庭，友谊的友
要讲这个故事，就必须追溯到1874年的一桩婚事。
这年的3月11日，James Tingyou与Rose Dillon在悉尼结为夫妻。
当时的结婚登记显示新郎30岁，来自中国，新娘22岁，出生于新南威尔士。
我们不知道James Tingyou是为了什么、在哪一年来到大洋彼岸的，只知道他会做木工，后来还当过菜农。
中国的百家姓里并没有Tingyou这么一个姓氏。其实那个时代来澳的华人多数都像Tingyou一样在迁徙过程中把自己原本的姓氏给搞丢了。原因自然就是我们现在都知道的一个常识：西方人把姓放在后面，而中国人把姓放在前面。登陆澳洲做登记的时候，不明就里的华人按照习惯报了名字，在政府档案中就变成了以名字为姓。所以新郎的中文本名很有可能叫做“# Tingyou”。
一百多年之后，他的后人将这两个音节倒译成了富有美好寓意的汉字：庭友，家庭的庭，友谊的友。
相比之下新娘Rose Dillon的身世比较清晰。她的父母都是19世纪40年代因为爱尔兰大饥荒而来到澳大利亚的移民，虽然出生在新大陆，却是纯正的爱尔兰血统。
当年华洋联姻并不受欢迎，大部分白人家庭都反对女儿嫁给华人。James和Rose的这门婚事多半也是不受祝福的，因为从后面的记录可以看出Rose 结婚时谎报了年龄（年满22岁可以不得到监护人许可自由结婚，而Rose当年的实际年龄只有17岁）。另外Rose婚后断绝了与娘家的一切往来，这一点也可以作为佐证。
图：1874年的悉尼中心火车站，James和Rose就是在这一年结婚的
两个人婚后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先后生了三女一男。他们没有给孩子延用Tingyou这个姓氏，而是改姓Harlet。
在有关这一家人的各种文字记录中，中国广东籍的父亲身份飘忽不定。比如，大女儿的出生记录显示父亲是来自英国的劳工James Harlet，小女儿的出生记录上父亲却是来自中国的园丁James Harlet……
其他家庭成员也很少有对名字从一而终的。
比如，1884年出生的小女儿，出生时的名字叫Ellen Harlet，后来却一直被人称为Nellie Tingyou。
她，就是L.J. Hooker的母亲。
很快这些子女也开始开枝散叶了。
大女儿嫁了一位来自广东的华人，名叫Chun Quan，有了两儿两女。
二女儿嫁了一个白人，生了两个女儿。
全家人都住在一起。
大女婿完全不会说英文，却能跟大家相处，可见这个庞大的家庭中至少是可以使用汉语或者广东话交流的。
就在这样的家庭中，日后的大人物出生了。
图：家谱中带灰色手掌标记的就是James Tingyou和Rose Dillon的四个子女
那是1903年，Tingyou家年仅18岁的小女儿Nellie未婚先孕，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Leslie Joseph Tingyou。
出生证明上“父亲”一栏空着。
Leslie一生留下很多照片，母亲Nellie却一张都没有。所以我们甚至没有机会根据儿子和母亲的长相来对父亲的种族做一番想象……
一出生小Leslie就跟外公、阿姨、姨夫和舅舅以及几个大他几岁的表兄表姐住在一起。
到了7岁那年，25岁的母亲死于肺结核，Leslie成了依附亲戚生活的孤儿。
少年丧母的人总是能够迅速成长。14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学校，到一家日本进出口公司做文员。这是他的第一份全职工作，做了四年。这时的他已经敏锐地看到了土地的价值。16岁那年，他就用积蓄买到了悉尼Blacktown的两块土地，每块价值60英镑。
18岁，他跟随汽轮出海，一去三年。这艘汽轮是做贸易的，来往于悉尼和太平洋岛屿之间。而Leslie在船上正是负责管理钱、账以及物资供给。
1925年，离开汽轮上岸的第二年，22岁的Leslie通过改名契（Deed Poll）的方式由 Tingyou改姓Hooker。
改名的那一天，当Leslie第一次亲手写下“L.J. Hooker” 这个签名，不知他是否能够预见到，有一天这些字母将不仅仅代表他自己，还会被做成logo被放置在澳洲的大街小巷，成为澳洲几乎所有租客和房主都绕不过去的名字。
L.J. Hooker的身世
1985年，《悉尼先驱晨报》的记者问遍了L.J.Hooker生前的好友和同事，从没有人听说过Tingyou这个名字，更没有人知道Hooker先生的华人血统。在那篇石破天惊的报道中，只有他的儿子证实父亲以前的姓氏确实是Tingyou，却没有解释为何改名，以及为何改名为Hooker。
“为何要改名”这个问题，其实比较容易理解。
澳大利亚联邦成立之初便推行白澳政策，华人地位很低，而且大部分华人根据法律不可以在澳大利亚拥有土地。要想进入主流社会，光有一副白人的面孔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非常白人”的名字。
至于有何要改名为Hooker，在那之后的二十多年间，坊间至少有三种猜测：
第一种说法是，LJ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名叫Tingyou的铁路工程师，他最大的成就是发明了火车车厢之间的关联系统，hooker是挂钩的意思，LJ为了纪念父亲的成就就改姓Hooker了。
发明了勾就用“勾”来当姓，听起来实在是很扯。而且我们都已经知道了，Tingyou是LJ母家的姓，应该与父亲没有关系。所以这个说法可以认定为假。
第二种说法是，LJ崇拜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胡克将军（General Joseph Hooker），而1903年波士顿为将军做了一个塑像。LJ一想，怎么那么巧，我正好是1903年出生的，缘分呀，干脆该姓Hooker吧！
这也像是胡扯。我出生那年北大给李大钊做了一个塑像，而李大钊作为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崇拜他的人多了，怎么没见到一个那年出生的人因此改姓李呢？
还是第三种说法最靠谱，因为它的来源是与LJ关系亲密的表姐。表姐说了：Hooker其实就是LJ亲生父亲的姓氏。
LJ的孙女撰写祖父传记的时候写到这里就卡住了，因为顺着“生父姓Hooker”这个线索她再也找不到其他资料了。
后来，卧龙岗大学的澳大利亚华人史研究专家Kate Bagnall设法找到了LJ母亲的死亡证明，在上面发现了突破口——死者的名字并非Nellie Tingyou，而是Ellen Hookin，更有趣的是上面还清楚地写着死者的丈夫名为Harry Hookin.
我们有理由推断Hooker就是Hookin的变体，而这个Harry Hookin有可能就是LJ的亲生父亲。
图：LJ母亲的死亡证明局部
与Nellie不同，Harry Hookin并非出生在澳洲的华人后裔，他13岁的时候才来到这里，那时候名字叫做Hook Yin。
早期的华人移民中女性很少，原因是白人当局限制华人女性进入澳洲，企图用这种手段减少华人定居者的数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华人男性移民在澳洲挣钱，却要回家乡结婚生子。
这些人的儿子长到一定年龄之后多半会出洋来找父亲。Hook Yin就是这样的情况。他的父亲当时在悉尼拥有了自己的店铺，儿子在广东老家已经学好了英语，团聚之后父子两个一起经营。
我们可以想像，也许是出于与当年James Tingyou同样的原因，Hook Yin也在去国之后失去了原本的姓氏，也许是他自己为了与洋人更好地交流，取了英文名Harry 并将Hook Yin简化成Hookin……不管怎样，Hookin是他在这片新大陆的新代号。
在悉尼的头三年，Hookin一共花了两年时间上学，学业结束的时候正是1903年——LJ出生的那年。
同样是在这一年，Hookin申请回中国看望母亲和弟弟。他计划两年之后回到澳洲，并声称要将澳洲作为永久居住的目的地。
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细节，是因为理论上那个时代的所有外国人要进入澳洲都需要通过“听写测试”，离开澳洲再回来也同样需要，这个规定使很多移民被动地在政府档案中留下了自己生活的痕迹。
一般人会在离境前申请“听写测试豁免”。你可以将这个东西想像为当今澳大利亚签证体系中的“过桥签证B”。而要获得这张豁免纸，则需要经过拍照、按手印等各种程序，还要请有地位的白人来写证明信。学者们搜集到大量这类材料，里面藏有丰富的信息。
图：1903年Hookin离开悉尼时的居住证明
资料显示，LJ出生于1903年8月18日，而Hookin已经在当年的6月7日从悉尼坐船回国了。
1911年8月30日，LJ的母亲去世，死亡证明上出现了Harry Hookin的名字。这时的Hookin刚刚结束一次回国旅行。他于这年3月离开澳洲，7月27日返回悉尼。
这些有限的信息无法让我们做出什么像样的推断，不过也就是在1911年那一次离境的听写测试豁免纸上，我们得知了Hookin的样貌。
而且我们还从中获悉，时年24岁的Hookin已经是一位比较成功的商人，有文化，受人尊重。其实早在1903年的一封证明信上，悉尼学校的校长就曾评价说17岁的Hookin水平已经“远超一般的知识分子”。而1911年悉尼白人商人写的证明信中则提到Hookin的勤奋和沉稳。
图：1911年白人朋友为Hookin写的证明信，“we recommend that he be allowed to return”
从样貌上来看，LJ与Hookin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身材上更是相差很多。
或许Hookin真的就是LJ的亲生父亲，只是外祖母身上强大的爱尔兰基因占了上风，使LJ的样貌没有带有太多华裔的痕迹。
或许LJ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只是因为少年时代缺乏父亲这个的角色，而母亲生命中又恰好有一位曾经有过亲密关系的男士，风度翩翩，事业有成，LJ就借用了这个男人的姓氏，多少弥补一点心灵上的缺憾。
或许……真的就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白人的姓氏来替换下Tingyou这个黄种人的标识，顺便皮一下，让后人去猜谜？
……
LJ的完满人生留下了一个最让人浮想联翩的问题：如果L.J. Tingyou不改名为L.J. Hooker，他还会有这样的成就吗？
LJ去世之后，LJ Hooker经过了几次并购、重组，直到2009年，LJ的长孙Leslie Janusz Hooker从金融巨头Suncorp手中将公司买下，LJ Hooker重新回到Hooker家族手中。
与祖父不同，小Hooker先生一上台便在公司网站上讲述爷爷的华人血统，将其作为LJ Hooker遗产中很重要的部分。
第二年，LJ的孙女，小Hooker的亲妹妹撰写的LJ Hooker传记出版，里面每一章节都印有中国字，最后还对所有出现过的中国字做了注解。
……
讲到这里，今天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澳大利亚最大的地产中介创始人有中国血统，却刻意隐瞒数十年，这件事你怎么看？
要我说，这既非光荣，也非耻辱。因为这整个故事有一个最贴切的名字，叫“历史”。
本文作者：
一手办签证一手讲故事的金翅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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