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西格纳的隐性政治：很多人只看到了幽默，但对我而言不仅是幽默
瑞士艺术家罗曼·西格纳在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开幕日的行为艺术表演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11月3日的下午，瑞士艺术家罗曼·西格纳（Roman Signer）在成都做了一场现场行为表演，这也是麓湖·A4美术馆十周年的特别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的重要开幕日程之一。
现场位于刚刚步入展厅的位置，一面展墙将外面的喧嚣与呈现206件录像作品的空间隔开。虽然入口处比起里面的宽敞略显狭长，但观众仍旧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前排需要下蹲才能换回一些后排的视野。
瑞士艺术家罗曼·西格纳在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开幕日的行为艺术表演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近80岁的西格纳缓缓走入，这里的现场仅仅放置了一张最普通的木凳，木凳下方有一个连接充气管的红色气球。按下开关之后，气球开始充气，一直到整体被凳子四角所挤压。充气并未停止，两个物体随之相互发生影响，彼此的形状与位置都发生了改变。气球最终在“期待”下，在观众的惊呼中爆炸，椅子在冲击力之下被抛出。
惊吓片刻的观众随之爆发出掌声与欢呼。这里他们都集体目睹了一场压力在释放后的完结，也见证了一场最终导致毁灭的过程。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这个拥有集体观众的表演与西格纳过去几十年的创作现场非常不同——往往在他大多数的作品创作之时，除了帮助在现场拍摄的人（多为最亲密的家庭成员），并没有其他观众。
照旧，西格纳吩咐，不要将这场行为的“残余”当做作品之一进行展出。不留下现场与残余，也是西格纳口中，自己与大地艺术创作者最大的区别——虽然他的作品也被人看作与大地艺术有着密切联系。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这一场发生在2018年的表演，几乎是这位艺术家在1981年至1982年间的一场“实验”再现。彼时，他有机会在空置的圣加仑艺术博物馆中工作，或者换句话说，他把这里当做了工作室和实验场。圣加仑是西格纳一直居住的瑞士小镇，人口不到8万，从镇中心进入森林、河流和草地，不过10分钟的路程。
这件1981至1982年期间、名为《凳子与气球》的作品，被看做后来西格纳著名的一系列爆炸作品的预备实验。
几乎也是同一时期（西格纳回忆是1983年，文献中多为1981年），西格纳第一次来到了中国，展览策展人李振华对这场旅行的描述为“追随左派浪漫的自由主义”。如今，80岁的西格纳回忆起来，这仍是一场记忆清晰的冒险。他记得从香港过境内地的那座桥上，每隔十米站着一名军人，却意料之外的友好。他记得从深圳到广州的火车上，语言不通，靠着友人提前书写的小卡片沟通。从广州到北京的旅程很长，他总是看到奇怪的东西，他看着成千的三轮货车拉着一车车泥土，从和火车行进相反的方向来，终于他看到一座已经有一半被“移走”的小山，原来这是一场声势浩荡的“移山”行动。他唯一的后悔，是当时没有带上常用的Super 8摄像机。而后的八十年代末，借着出版物和录像，西格纳的作品被广泛介绍到中国，也拉开了与中国至今的缘分。
展厅二楼设置一张特意模仿西格纳工作室环境的长桌，供现场观众阅读相关文献与出版物。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录像和电影是西格纳最为主要的展示手段和工作媒介。展览名称中的第一个明确的时间段，1975至1989，这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媒介时代的开始和中介。在此期间，西格纳大量使用Super 8，作品的长度、质感都明显受到很具体的胶片和技术限制。亦因为没有设置单独的录音系统，让这些录像呈现出一种无声的力量，也抹去了一些时间线性的特征——如果不是西格纳的形象有明显区别，录像并未呈现出质感上的不同。西格纳与许多艺术家使用媒介习惯不同，他试图“将媒介的介入和自然发生的事件，找到一种自由的平衡，通过极简方式，呈现出质朴的日常工作。”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由100台投影机，构成其工作的图像宇宙。相比大多数的创作，西格纳在在2012年上海双年展上的作品《蓝色球》算是少数宏大观感的创作。一个木球因绳索烧断而从50米高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标志性大烟囱）坠下。高速摄影机捕捉下了其触底外表炸裂，并肆意溅出的蓝色颜料，一时间，整个A4美术馆两层高的墙面“铺满”蓝色，让极具震撼与浸入感。西格纳通常不喜欢过于庞大的作品，“哪怕是在1987年卡塞尔文献展，甚至让他有‘悔意’。”（来自策展人李振华前言）。
而这件录像作品与A4美术馆委托创作的《椅子》，一起构成了“过去与现在的联系。”观众在陆续进入展场的途中，都被“邀请”至这个不锈钢铸造的椅子上，水柱从人头上直接投入湖中，来自湖中的水再次经过循环回到湖中。
A4美术馆委托罗曼·西格纳创作《椅子》。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观众被“邀请”坐在作品《椅子》上。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凳子是西格纳常常用到的物件，频繁和红色气球、书本、桶、火药、桌子出现在各个录像作品中。西格纳在接受artnet新闻采访时曾打趣到，现在邻居兴许都觉得他“还算是个不错的艺术家”，因为他买了汽车。而在此前没有车的情况下，这些日常平凡的物件仅仅是能轻易放入背包之中，使用这样的材料，有的很多出于实际考量，但在其看似“淘气”般的创作中，却往往并未完全行使这些日常品本来的功能与功用，而是被赋予了略显“荒谬”与幽默的的行为。给小凳的四脚绑上“火箭”，然后西格纳一屁股坐上去；或者让让书本顺流直下，自己再去下游一本本从河中拾起并重新堆叠；亦或是骑着自行车在室内的空间为几根立柱缠上胶带……这些对于日常物件功能性的剥夺，反而因法则的打破，产生的偶发结果而展示出诗意与幽默。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有人猜想杜尚对于西格纳的影响。他承认，这位伟大观念艺术家自然极具睿智，是他当之无愧的偶像，但并非最爱艺术家名单之一，“（相比杜尚）我在创作中使用的元素比较实用和简单”。
西格纳在28岁的“高龄”之时才开启正式的艺术生涯，那时他终于得以进入专业艺术院校学习，此前他当过无线电工程师学徒、高压锅工厂的临时工，还有建筑设计师的制图师。因为建筑，让其萌发了对雕塑的兴趣。至今在他的最爱名单，仍然是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布鲁斯·纽曼（Bruce Nauman）、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以及亚历山德尔·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在求学期间，他曾想成为一名雕塑家，“但是我很快学到，不仅仅在工作室中创作，还要走到室外，携带上一些小东西。我要将整个自然看做我的工作室。”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我不喜欢雕塑仅仅是雕塑，我喜欢将此多加上一个维度。”西格纳计划好的事件过程，让人对空间与实践都有了感性的感知。“时间雕塑可以是已经发生的东西，也可以是将要发生的，或者是可能在未来发生的。”西格纳扩展雕塑的核心理念中，“如此产生的雕塑的一个状态都可以被视为一个单独的作品。” （科瑞尼·莎茨，《罗曼·西格纳 雕塑》）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我从来不想追从某一位特定的艺术家或者艺术流派、运动，我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关注不同时期的文化上，我热爱音乐与文学。我总是在阅读，我偏爱Robert Walser、Thomas Bernhard、Dostojewski、Stefan Zweig和Phillip Roth。”西格纳一口气列举出一串名字。对于文学的偏好，兴许能够帮助解释一些作品中不言而喻的诗意。
麓湖·A4美术馆展览“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现场。图片：鸣谢麓湖·A4美术馆
而诗意与幽默的并行，也应追溯地域与环境在他的创作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在海边、沙漠，或者纽约这样的大都会长大，兴许会成为艺术家，但是“肯定会做不一样的事情。”有人说西格纳所生活的小镇环境亲近自然，安静祥和，但也几乎到了无聊的程度。
“他的幽默并不是逗趣，而通常是旁敲侧击的暗示。”（科瑞尼·莎茨，《罗曼·西格纳 雕塑》，2014年中文版序言）。幽默必然首先来自于与生俱来的个性与家庭性格的遗传，但埋藏在背后的是严肃与微妙。西格纳对很明显、直抒胸臆时地表达宏大政治题材并无兴趣，但并非等于作品中并无政治。
此次展览海报用到了2009年的作品《面对老板》（With the Boss）。照片中，西格纳坐在椅子上，面对象征社会权利的老板式转椅，他将一些黑色火药放置在转椅上，踩下脚下的按键，松开以后，一朵爆炸产生的小蘑菇云很快飞升起来，象征着老板的“被消灭”。西格纳将政治信息隐含其中，以更微妙的方式来进行表达。西格纳认为，“没有那么明显直白，也可能让其存在时间更长。”即使是瑞士这样的中立国亦存在社会等级分层，有工厂，就有老板，就有等级和权力。
“很多人只看到了幽默，但是对我而言，肯定不仅仅是幽默。”
麓湖·A4美术馆十周年视频
罗曼·西格纳：影像——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九和现在
展期：2018年11月3日至2019年3月24日
地址：麓湖·A4美术馆丨成都市天府新区麓湖艺展中心
文 | Cathy 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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