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见幽微:里希特早期巨作即将现身中国嘉德春拍
如 何概括格哈德·里希特?89岁的他创作生涯已逾60年,曾创下在世艺术家拍卖的最高价纪录,也曾于浪漫主义、照相写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抽象主义、极简主义、构成主义和波普艺术等多种艺术流派之间游走;媒介上有油画、素描、相片、相片涂鸦、水彩、版画、装置等等,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他从不对作品分类,也从不阐释任何一件具体作品,这增加了人们对他精确定义的难度——他喜欢的,只是不断“使用任何妨碍形成绘画特点的手法”进行尝试。由此,人们更加难以走入他创作的真正核心。
但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里希特的关注点却又异常明确,他总在进行同一个追问:“当代艺术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什么?”对这个根源性问题的长时间思考是所有创作的基石和能量来源,无怪乎在多年来的创作中,他始终能找到一种“不安分”的状态,画面中涌动的情绪无论激昂或沉郁,永远是最真挚、丰富的情感。
要理解任何一位艺术家,都绕不开对其生活经历的考察,对出生成长于特殊时期的格哈德·里希特而言更是如此:他生于1932年,残酷的二战中,两个舅舅都不幸战死。在临近13岁生日时,3600架英国和美国的战斗机在他的家乡德雷斯顿丢下大量炸弹,数以万计的平民被炸死,他躲在城外才幸免于难。战争给里希特带来的创伤可以想见,1963年,他曾创作一件名为《战机》(Jet Fighter)的作品,便是再现那段沉痛的历史记忆。
战后,里希特在东德接受现实主义绘画训练,1959年他参观了第二届卡塞尔文献展,来自“自由世界”的艺术给他带来不小冲击,各种新思潮和新尝试让他看到艺术创作原来有许多以往未曾知道的可能性。1961年,里希特搬到西德,带着将自己的艺术从意识形态的桎梏中解救出来的决心,打算以一种更加不受约束、前卫的方式工作。在重新思考自己艺术方法的阶段,他故意销毁了许多1950年代和1960年代的早期画作,以示与过往决裂。
1963年,里希特在杜塞尔多夫举行了人生的首场画展“Demonstrative Ausstellung”,他相信,作为一名艺术家,自己“不是要画一个特定的人,而是画与模特没有任何共同点的照片”。在这种创作中,他用刮刀和毛刷把原本写实的画面处理得模糊不清,将可辨认的主题模糊化,为的是让观者思考绘画本身,将识别图片和叙事等所有“人性化情感元素”的可能性阻断。他将这种思维的目的叙述成一句颇具哲理的话——“所有东西模糊化是为了让全部事物都同等重要,也同等微不足道。”
发表:
《格哈德·里希特》,第26届威尼斯双年展画册,德国馆,1972年
《格哈德·里希特:影像=绘画1962-1985》,DuMont,科隆,德国,1986年
《格哈德·里希特全集 1962-1993》,德国联邦艺术展览馆,波恩,德国,1993年
《格哈德·里希特全集 1993-2004》,D.A.P./Richter Verlag,2005年9月
《世界的边缘:格哈德·里希特》,2011年
《云与水晶——桃乐丝与康拉德·菲舍尔收藏》,Kerber Verlag,比勒费尔德,德国,2016年
《格哈德·里希特全集 第二卷(1968-1976)》,迪特马·艾格著,Hatje Cantz,2017年,第96页
展览:
“格哈德·里希特”,2005年,巴伐利亚美术馆,慕尼黑,德国
“格哈德·里希特”,2005年,K20 Grabbeplatz、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艺术收藏,杜塞尔多夫,德国
来源:
德国门兴格拉德巴赫美术馆
法国巴黎莉莉安画廊和米歇尔·杜兰德·德赛特
德国杜塞尔多夫阿亨巴赫艺术咨询公司
英国伦敦苏富比晚间拍卖会(2016年10月7日,Lot 11)
现藏家购自上述拍卖
这件作品从画面上来说非常简单且明确。它由7张画构成,总长7米,高2.05米,一眼望去画的就是七根柱子与它们的投影,但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其实画面中有8根柱子,最右侧的半根柱子没有画出投影。当这组作品按照精密的秩序整列上墙,我们的眼前便会一种微妙的庄严感,仿佛一座缩微版的神庙,一座以理性构建的精神居所。这个图示在部分研究者看来与巴特农神庙正立面的结构有着巧妙的关联性——这座面朝太阳的“神之居所”大门便正好有8根立柱。
印刷品和图像转译的过程当中容易出现的一个问题是丢失细节和肌理感,对于里希特这件巨作《栏列》而言同样如此,如果只通过数码图片或印刷图像来进行阅读,我们几乎无法真切体验其体量感和丰富的绘画性特征,只有在面对原作时才能感受到艺术家在其中倾注的诸多思考是如何在画面中得到体现:此作中,每一张单独画面都可以分为11个块面,每个块面的肌理、色相、明度、纯度皆不相同,其间产生的明暗变化和阴影错觉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和里希特的其他影像绘画相似,这件作品中的黑白灰也混杂着微妙的色彩倾向,冷暖的变化也各不相同。而他惯用的工具,如滚筒、刮刀等营造出的不同质感也在画面中被极大程度地保留,如果观察足够细致,甚至能看到刮刀顺行逆行留下的痕迹。当逐一细看每个单独画面时,我们是从单纯走向了复杂;而当7张画连成一体时,我们又从复杂走回了单纯——整体来看时,又有一种从暖到冷的连续变化效果。
如果查阅艺术家生平,会发现为创造这件作品,里希特也曾进行多方面的准备工作:慕尼黑美术馆收藏的两件素描草图显示了艺术家曾反复推敲柱宽与柱高、柱子与阴影、地面与墙壁等画面形式要素之间的比例关系,通过堪比运算的思考,探寻从细部到整体的各种可能性;而为了研究肌理表现,预演用刮刀堆厚颜料以表现方向、速度和质感,艺术家专门画了一些小尺幅作品,首先是画了数件比例尺度各不相同的窗格,但出于对巴特农神庙古典精神的思考,他选择通过将绘画主题的视觉元素凝练,而形成模糊意味——这里所体现的模糊与里希特许多其他作品中所显示出的绘画氛围的模糊不同,更偏重一种视觉元素选择方面的模糊化——由此,他最终选择了柱式这个极具象征性的符号。
格哈德·里希特,《窗》(4件一组),1968,布面油画,200×400cm,画目编号:204,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博物馆藏
基于此,虽然《栏列》从视觉风格上而言与里希特更多为人熟知的作品并不具备完全一致的特点,但思维的共同性却极为明确,甚至,基于这件作品的思维是更早期的,作为艺术家年轻时代一系列思考凝结的成果,与之后的抽象绘画也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
之于中国艺术界,里希特也是意义独具的存在。虽然迄今为止艺术家本人仍具有相当的神秘性——他基本没有接受过中文媒体采访,也只是在2008年在中国美术馆举行过一次大型回顾展,但早在20年前,市场中就有中国藏家开始陆续收藏和购买他的作品——这也是里希特作品自有其认可度的一个旁证。本季中国嘉德春拍中,这件特别又颇具标志性意义的《栏列》即将现身中国区市场,对于熟悉里希特创作的人们来说,这必然将是一次再度研习“大师因何成为大师”的机会。
作为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全能型艺术家,里希特一生都在当代艺术的最前沿坚持进行具有革新意味的探索,不囿于具体的某种视觉语言本身,而是自行生发出千端万绪的思考。《栏列》中,如迷宫般的画面传达出的是既极简又极繁、既纯粹又丰沛的精神性,绘画作为其思想传递的载体,值得人们品味、再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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