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怀念我的恩师雷广文先生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怀念我的恩师雷广文先生
作者：田野
壮志未酬，星宸陨落风云暗；音貌梦回，忠魂终归桑梓地。时光永是流逝，雷广文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三年了，几度梦回青春有你陪伴，生命中有你从不孤单。回忆起点滴往事，仿佛就在昨日，先生的音容笑貌总在眼前浮现。“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先生操着一口夹杂着蓝田方言的普通话，抑扬顿挫，故意面露狡黠之色，“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过来是为了打我的主意啊”，先生又极力表现出少女害羞忸怩之态，课堂笑声不断。一节课未完，我已完全拜倒于先生脚下。那时我常常在想，先生博闻强记、幽默风趣和多姿多彩的形体语言绝非常人所能及，堪比大师。上课从来不拿教案，一本《大学语文》足矣，便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形体传神、惟妙惟肖。我们听的是如醉如痴，完全陶醉于文学之美。
先生微胖，留一头短发，人显得特别精神。那时他大约三十五岁，我们几个文艺青年自然成了先生的常客，先生特别好客、健谈。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又聚集在先生仅有的一间寒舍里，室外是蒙蒙秋雨，室内温暖如春，充满欢声笑语。泡一壶清茶听先生讲文学、聊人生、谈未来。期间，先生给我们讲了他的逸闻趣事：一日，课后无事，出校门爬上南塬山顶，举目四望，不免心旷神怡。突发奇想学起狗叫，“汪、汪、汪”“汪、汪汪”，你猜后面怎么了？但闻塬下村舍群狗狂吠，此起彼伏，气势颇为浩大。先生还未说完，屋子里早已被“汪汪”声和笑声所淹没。事后，我的文章《重要的在于参与》，论及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经先生修改终于在校报上发表，这也是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
物理系文学社创办之初，先生时时鼓励督促，教给我组稿、排版、发行诸环节的方法。之前他做过富平报社的编辑、陕西日报社特约记者，做这些显得轻车熟路、游刃有余。每到关键之时，先生亲自示范，文学社的起步，离不开先生的精心呵护和指导。看着一颗幼苗破土而出，我们满脸汗水相视而笑。先生当时已是陕西省青年联合会委员，被评为陕西省有突出贡献拔尖人才，可谓满腹经纶，才华横溢。
先生个子中等，两目炯炯有神，酷爱武术及健身。在他的蜗居里，我亲眼目睹他连续做了八十几下俯卧撑而气息不急不喘。他示意我也来试试，不喜运动的我笑笑，自然是甘拜下风了。平时教书，闲暇写作、习武就是先生生活的全部。一个读书人，一个教书匠，一个习武之人，就这么简单而快乐，充实而悠然。
大学的最后一年，先生突然查出胃癌，真是晴天霹雳。我赶往西京医院去探望，未见面就忍不住涕下沾襟。先生这么年轻，身体这么棒，这么有才华，我们不忍心让他离开呀，他还不到四十岁，女儿还不到十岁。先生看上去很孱弱，在病床上尽力坐了起来，却在安慰着我们：“现在医学发达，这里的医生医术高超，有的是办法。手术切除了胃的三分之一，以后就要少食多餐了，没事的。”先生当时精神尚可，我们只有祈求上苍保佑，好人一生平安，早日摆脱病魔。
不久先生又回到我们中间，人消瘦了许多，依然是儒雅风度，笔耕不辍。先后在《陕西教育》《西安晚报》《语文报》发表一千余篇文章。《陕西日报》文艺版专门开辟了先生的专栏《关中方音考》，贾平凹曾对先生的研究赞誉有加。先生待人不卑不亢，虽少了世俗的交往和应酬，但人缘极佳。爱才如渴的陈忠实慧眼识英雄，尽管陈老比他年长十多岁，他们的交情仍非同一般。这时候先生已不再给我们带课，但我们仍然会去陋室聆听他的教诲。
1992年7月，随着毕业的临近，我见了先生最后一面，他在毕业相册上留言，很客观地说，我是一个正宗稼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黄土高坡，放牛割草；原野田间，春播秋收；茅舍陋室，编席弄木；四方奔波，贩羊杀狗……曾有过生之绝望，但终于挺住了，竟跑上了大学讲坛，岂不传奇?与你结识，欣幸！
虽然离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是摄在我心灵上的底片，却成为永恒。那时候先生的事业如日中天、光彩夺目，我只有默默祝福恩师一切安好，前程似锦。毕业赠言是先生留给自己的唯一手迹，也成为寄托思念的悠悠风铃。之后我回到家乡凤翔教书育人，时隔几年又听说母校迁往他处，先生音信全无，如坠茫茫人海。从此以后，自己失掉了一位良师益友，人生路上缺少了一位指路人，生活中走丢了一位智者高人。直至2001年在西安学习时，经多方打听得知先生已于几年前去世，天人两隔，唯留泪千行，毕业一见竟成永别，何处话凄凉?我已出走半生，来时不再少年；你却悄然归去，永远定格在丰满的年轮里。
今年年初，经同学牵线搭桥终于联系上了师母。得知先生生于1955年7月，卒于1995年2月，年仅四十离世，葬于蓝田县安村镇上白村，守望着生他养他的故土。我们分别后先生曾不止一次对妻儿说起我，切切于心。临终前几天还念念不忘我们的情谊，念叨着我的名字。可怜寒士少年饥苦熬出头，可叹先生一身才学留美名。假如先生活到现在，定能成为研究陕西方言的专家，成为大学教坛的神话，成为陕西文坛的一匹黑马。英才何短命，不尽悲情问上苍。今日又忆君，意恐转头空。花开复花落，形迹何处寻？
我只能与先生跨越时空遥寄思念之苦，以求来生相遇相知。透过满脸泪花，知天命之年的自己仿佛又回到那个青葱岁月，跟着先生颂读起经典名篇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田野，陕西凤翔人。今在知天命之年，重拾一支拙笔有感而发。虚度多少年华，终能闲享缕缕清风，笑看天边云卷云舒。酸甜苦辣人生路，品尽世间百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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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李 强
责任编辑：辛 克
本期组稿：宋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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