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克 | 我是一株洋槐树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文 | 辛 克 主播 | 桔 子
槐花盛开的时节正是村子被窜鼻的清香包围的时候。县城里没有洋槐树,却有与洋槐同属一科的青槐树。青槐亦开花,花却只能观赏而不能食用。洋槐花虽好,但只因全身长满毛刺,加之树干弯曲,褶皱满身,自然进不了美化环境、妆点县城的绿植行列。
老家在渭河以北的凤翔塬上,算得上“八百里秦川”的肥沃之地。千山余脉以东,北山以南,整个凤翔被团团围住,自此往东便是一马平川!难怪我的母亲当年从甘肃华亭踏上凤翔的第一步,就惊叹这块地方的神奇——天那么大,地那么平整!站在灵山俯瞰,田是田,方方正正;村是村,大都被浓荫包围。看不到边的原野上,田地与村屯的区别最为明显,高大的乔木与低矮的庄稼本来就是天与地的距离,如此对比,树木对于村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老家宅基地位于南北大路一侧,当年抓阄选择宅基地位置的时候,社员都牢记老祖宗留下的古训——水头地方住不得!我的父亲因为赶着马车外出换油,等回到家时抓阄已告一段落,挨着大路的宅基地被留了下来,父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明知道因为自己出门在外,定好的抓阄最后变成了你挑我选的一次公开活动,父亲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完全是借着全家老小对于新院落的殷切期盼而选择把家安在所谓的水头一边。村里老一辈人说起过,大水从北山下来过柳林,流经唐村,一路南下,村子这条南北路是历史上的泄洪道,住在路边,无疑就是围堵洪水的第一道防线!
自打我记事起,家就安在了大路边。爷从集市带回来的桐树、核桃树、柿子树、杨树等苗子栽到大门前、后院里,我能上树掏窝的时候新家已经安在这里快十年了,尽管不知道洪水为何物,但再大的雨也没引发过大人所说的洪水!七八十年代凤翔塬上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一边倒”厦房,我家的后墙一律背向大路,相对于路面,房基要高出路基近一米左右,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想出了一些预防积水冲刷的法子。
那年开春,正是“清明前后,点瓜种豆”的时节,父亲从陈村集拉回了一捆长满毛刺,且树身无一处端直的树苗,乡里孩子虽说见识少,可对于这些树木却是样样熟悉,都能叫得上名来。我满心欢喜,跑前跑后地跟着父亲张罗,挖坑、栽植、填土、浇水,孩子的心里开始有了自己最自私的想法——这些洋槐树可都是能开洋槐花的好树啊!想想年年为吃几口洋槐花麦饭,总要扛着一根带着铁丝钩的竹竿,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子,谁家后墙里有槐树就往哪里走。缺吃少穿的年月里家家户户都稀罕洋槐花,大方的人家让你进院子折槐花,小气的连门都不让进,想要摘槐花,还得看好算准主人没在家。站在墙外面,仰着头,两只胳膊费力的举着竹竿,瞅准挂满槐花的枝头,在扭与拉两个动作的通力配合下,缀满雪白槐花的枝子从当空落下,来不及看花苞上面有没有蠕动的小虫子,大拇指与无名指合在一起,顺势捋下一把花苞,迫不及待地填进嘴里,槐花的清香让饥渴的肠胃瞬时安分下来!槐花给大脑里留存的最深刻的记忆恐怕就是味蕾的感觉。
守护三十米长后墙根的一溜洋槐树找到了最好的生长环境,倘若是换在植被贫瘠的灵山,这排槐树不见得能长得这么繁茂。前一年刚栽下不足一米高,仅仅一年时间便高过成人身高,并且分枝抽条,将本来光秃秃的后墙装扮得郁郁葱葱。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与骄傲,打今年起,勾槐花不再劳神折磨人了,我家有这么多的槐树,满满当当的槐花够全村人都来吃!家里的大人们似乎从来不在意槐树即将带来的惊喜,该上地就上地,该睡觉就睡觉,一年四季该怎样就怎样,没有因为我所期待的惊喜而有任何变化!杨絮漫天飞舞的时候正是洋槐树抽出嫩叶的时节,我每天都在留意着槐树有无开花,可气的是有的村民竟然把羊拴到后墙根,专门啃食刚刚长出新叶的槐树!自己的地盘岂能让别人糟蹋?每有放羊的在此,我都趁着主人蹴在树荫下丢方下棋的当儿,偷偷松开拴羊的绳套,狠狠在羊屁股上踢一脚,赶得远远的。如此几次,放羊的再不敢把羊拴在后墙根,而是径直牵到村外的西干渠放养了!
槐花含苞待放的时候最是骄傲,小伙伴们眼巴巴地看着我,只有求得我的同意才能放开手脚。我家的槐树因为树干较细,很容易拽住一根树枝而让整棵树都弯下腰来,这让摘槐花变得异常简单。用不着带钩子的竹竿,站在树下,踮起脚尖,向下拉动枝条,槐树便倾下身子,最高处的槐花都能摘到!用不了三几天的功夫,原本长得枝繁叶茂,花苞密实的槐树就像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折断的枝条裸露在外头,一长溜槐树犹如溃败的队伍,七零八散,一片凄惨!我有些心疼自家的槐树,父亲却毫不在乎,他说槐树生来就是这个命,栽不到大门前,院子里,只能长在墙后根沟渠畔,只要槐树每年开花时有人折,有人采,来年才会长得更旺盛!
我一直以为父亲在墙后跟栽植槐树是为了让我采摘槐花更方便,这大概是孩子心里对父亲的举动最圆满的解释了,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汹涌在房前屋后时,我才明白父亲的真正用意所在。大概是我十岁左右,九十年代初的某一年,七八月连续两月的强降雨致使北山的洪水一路南下,北斗坊的水库直接溃坝,大水沿着平整的地形从柳林汹涌而来。洪水来袭,村子的造纸厂岌岌可危,我对洪水没有丝毫恐惧感,只是觉得新鲜和刺激。一帮伙伴跑去纸厂,眼看着几百人拉土筑坝,硬生生地让齐膝深的洪水绕过纸厂,奔腾着冲向村子,我蓦地想到了家里的房子,难不成老人们说的水头就是迎着我家房子去的洪水?
事实证明了老人们说的话一点不假!洪水从村委会门前倾斜而下,偌大的涝池十几分钟便被注满了浑黄的泥水,眼看着一步步逼近家里的房子。我跑在洪水的前面,家里外墙已站满了手持铁锨的村民们,谁都知道,我家是抵御洪水的第一道防线,若是我家的屋子在洪水中坍塌,接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村民们挥动铁锨,沿着大路两侧筑起一米高的土坝,洪水一次次冲刷,土坝一次次面临坍塌危险!我家后墙距离水道不足一米,我比任何人都关注洪水的高度!
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洪水冲刷,洋槐树就像坚守岗位的列兵,强大的根系牢牢固守着后墙根的土层,肆虐的洪水没能带走一株槐树,屹立在水头上的后墙毫发无损。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父亲栽植槐树的用意,不甚体面的槐树生长在了最能体现价值的地方,这就是槐树的使命!
九十年代中期,家里栽植了三亩苹果树,为了给果园织造一道安全无缝的篱笆,父亲又围绕果园栽下了一周槐树。密实的枝条,满身让人望而却步的尖刺让槐树成为了果园的保护神!父亲说,槐树防得住人,防不住贼,偶尔也会出现槐树篱笆被人为剪开,一树苹果一夜消失的情况。父亲重又拉动枝条,让长满尖刺的槐树伸展腰肢,再次织造起让自己心安的篱笆!
2004年夏季,为全家“服役”二十多年的老房子完成了使命,宅基地上的所有建筑被拆除,一座贴着白瓷砖,安装新式门窗的院落拔地而起,那些守护老屋几十年的槐树也被一一砍伐,弯曲的树干做不了房顶的小椽,只能被电锯切割为半米长的木柴,整整齐齐地码在后院,等待它们的将是某一天走进厨房灶火中,化作团团火焰,促成一顿餐食的精彩呈现!
老屋的槐树不在了,我的父母亲也日渐年迈,繁忙的果园劳作已远远超出了老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在不舍与感慨的纠结中,三亩果园被砍伐而光。守护果园的槐树篱笆自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从此以后,我生活过的踪迹里再也没有了那些曲里八拐,难登大雅之堂,却能让自己的心扉和身体感受甜蜜芬芳的洋槐树!
上个周末回家,临近午饭时分,八十多岁的婆提着一袋子洋槐花进了厨房,我实在猜不透这些槐花从哪里来?新农村建设的大潮已经让本就丑陋的洋槐树无处可藏,全部换成了能开花的风景树,难道婆是从街道买来的不成?带着满腹疑惑,我走进厨房,看着婆忙着淘洗,忙着在沥干水分的槐花中搅拌面粉。婆说这些槐花都是她在紫荆山的庙门两侧摘来的,那里才有洋槐树!
盛有槐花的蒸笼上锅了,热腾腾的蒸汽裹挟着缕缕花香弥漫在厨房里、院子中,甚至整个村子!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味道,那是一缕悠远绵长,最先从嗅觉开始,继而延伸到记忆深处的味道,始终无可比拟,永远无可替代!
我知道,自己属土命,永远都是一株洋槐树!
辛 克
80后老青年,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乐于平淡,崇尚简单,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
责任编辑:辛 克
文字审核: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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