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 | 有一种深情叫好久不见!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名词解释:“炒面客”指每逢夏忙时节,大量的甘肃青壮力来西府帮忙收麦子的人。由于地域地理环境的不同,西府夏忙时节恰逢甘肃大部分地区春闲,这时青壮力会以家族或村镇为单位来西府帮忙夏收。出发时,他们把面粉炒熟当干粮。因此,西府人把炒面客概指“吃着炒熟的面粉<油面>的甘肃人。“甘省客”指甘肃来的客人。在这又一年夏收的时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样一个群体,感谢他们曾经的付出,感恩他们纯真的朴实。幸运的是,我和他们都有一段曾经引以为豪或引以为羞的艰苦岁月。羞,在这指害羞。
写下这个题目,很容易联想到深情回望和久别重逢,也是要先量一下时空距离的。真是:不量不知道,一量并不吓一跳:大约25年没直接在家乡见过这类人群,但也没特别想念,因为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也不会经常打交道,更不会时时见到。他们有个统一称呼:麦客。他们是我儿时麦地里的主力军,同时,也是某些摄影大赛的主角。但越是庆祝颗粒归仓的地方越没他们,看到自己作品展的机会也并不多。
从第一次认识他们,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他们从哪里来,然后要到哪里去?他们就像候鸟一样来回迁徙,但并不是冬去春来,而是在最炎热的夏季东奔西跑。我的家乡只是他们临时停留的一个未必温情的驿站而已。他们最初从自己的家乡来,最终也要回自己的家乡去。可是,到我们这里来前,他或许来自更偏东的地方;离开我们这里之后,也并不是直接打道回府,或许又继续而西征战。他们是顶着日头晒,跟着麦黄走的。越是凉快的地方,越会没有他们。我希望,在过去那些年特定经历之后的现在,他们也能和我一样坐在空调房里做着轻松而愉快的工作,永远忘掉那些曾经非人的辛苦劳作。
引发我写下这个题目的诱因,是今天早上读到的一篇关于麦客的文章。同县作者惊讶于在我的本地,这两天竟然又碰到了好久不见的一类人群:麦客,曾几何时,在夏收时节如潮水般涌过来的一类衣衫褴褛、精神疲惫但也目光敏锐、动作迅捷的人群。在那个阶段,他们融入了我们的劳动和生活,成为了我们的一分子,但也随时会离开,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姓字名谁。他们教会我如何捆麦腰,我给他们往地头送过饭。我去公路边找他们,装模作样地和他们讨价还价,被别人笑话。下雨天,他们躲在我家的巷道或房檐下,我听他们讲我并不太懂的他们家乡话和未曾见识过的不同人生。似乎就是从那种状态开始,我也喜欢上了雨中听房檐雨点嘀嗒声的特殊感觉,后来进城也一样的喜欢。
我们村子,也有一些嫁自甘肃的女人,进而,产生了血亲和熟人圈子。在我小的时候,有一年一个小孩和另一个小孩吵架,吵不过的时候,情急之下本地孩子揭发式地说,你妈是个甘省客、炒面客,你外爷是个麦客。被骂的孩子,一下子气哭了,回家后向自己的母亲哭诉。因为那年,刚好是在麦收时节,甘肃来的外爷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顺便重操旧业,“拾”一些麦客的辛苦钱。所谓拾,是他们不好意思说自己当麦客想挣些来回路费和走亲戚礼当钱,所以,谦卑地说自己来探亲的同时,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干一些麦客的活,也能活动一下自己的筋骨。这种朴素的劳动心理,当年的我就理解的,如今更理解的。毕竟,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虽然身处卑微但自强不息的时候。
去年暑假时,半道临时决定送灵台朋友一家直接回去,那里是我小时就知道的麦客之乡,还有人杰地灵的天水。这是在我幼小而狭窄的认知中,经常能听到的麦客来源地。可真正到了灵台之后,却发现那里的农村,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艰苦而贫穷。我和朋友谈起时,人家还挺自豪的。我不是第一次到灵台,前几年去长武时,专程去了灵台。当然,只在县城呆了一会儿,吃了个午饭,感觉饭菜还便宜可口。山沟沟里的灵台,和我这些年去过的小县城感觉差不多一样繁华。
记得小时候,和麦客们聊天时,确实说的多是从灵台和天水来的。走县城半道的红化路口,我是看见过去灵台的路标的,也知道好像是在山的另一边。这也是我小时候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山的另一边是哪儿,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他们成群结队地走上几天几夜下来,又走上几天几夜回去。背着或丰富但并不值钱的行囊。我想他们多不愿乘车,也有怕被嫌弃和节约路费意思,有时行李要买票还不占座位。
小时,常听大人们说,你不好好学习,就当麦客去。确实,麦客是在最热最苦的时候,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任是那些平常可能日子也揭不开锅的农业家庭,在毒辣辣的太阳下也会狠下心花钱请麦客来割麦,还偶尔会露出一副得意而轻蔑的眼神,和邻居们谈论自家麦客的表现以及今年麦客的行情。可能,很少有人能记住,这会正在地头太阳下挥汗如雨地给他家收割麦子的新麦客,或许,就是去年同一时期也在他们家挥汗如雨地收割麦子的同一麦客。主家不会在意,麦客也未必会记住,但这样的事情却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真实地发生过的。当下雨没活干的时候,他们可能就吃不上一顿正式的饭,只能随便找人家要些白开水,冲上一碗黑熟面,泡上自己带的干硬的馒头。这些人,或许也是疼爱的父亲,或许又是稚嫩的孩子。有跟着爷爷或全家来体验或讨生活的,也有前文我说到的走亲戚或寻找其它机会碰上夏收档期顺便挣点辛苦钱的。在我家住过和我父亲一起干过砖瓦活的那个秦安人,曾经也在夏收停工时,客串过麦客的角色,加入来自他的家乡的麦客的大队伍,奋力地挥舞着镰刀,一片片的麦黄倒在了他们的身后。
或许他们有年来支援和参加夏收时,还要小心避开自己儿女亲家或其它熟人关系所在村。毕竟,会感觉不好意思呢,人性之正常反应。
我们家乡的美食,在当麦客身份的他们,并不见得能品尝多少,但肯定也吃过的,至少是带着妻和子来一起当麦客时。确实也见过当年我和年龄相仿的童工麦客,眼神同样的清澈,皮肤却是有些黝黑的。这种情况下,父麦客也会告诉子麦客,你不好好学习就得再来当麦客。
横水四月十八会的热闹,主要是给夏收战斗作农资准备的,但多半不会见到麦客。或许,那时他们正在其它地方辗转割麦。他们自带工具,自带粮食,自带被褥。镰刀用坏或弄丢失时,也会临时采买的。
他们中也有趁着来当麦客的机会,给自己已经成年的闺女在关中道寻个好人家的朴素想法。这也是我小时,听说或知道的温情故事。
大前年端午节前后,我的家乡正处在麦收大战中,我来到或许并不“盛产”麦客的兰州附近一个小城地盘,天水是在20年前秋天去过。那边,天还凉着的,地里的麦子还正绿着。我一下子想到小时的麦客经历,也确实印证了:那些成群结队的麦客们,忙完关中道上的麦收后再日夜兼程地回到自己的家乡,忙乱地收割自己家里麦子的悲壮行为,内心顿时升腾起一种心酸的感动。而在关中地区,却很少有人在收完自己家的麦子,又去甘肃那边支援三夏劳动的。我想,这不只是一种地域气候差异和劳动分工不同。我也想,没有什么夏收的艰苦劳作非是什么特定人群干的。
有一种深情叫好久不见,有一种绝情叫再也不见。好久不见的深情,是因为几十年之后还有些怀念你们;再也不见的绝情,是不想你们一如几十年前同样辛苦。当然,也不希望今年我的老家的夏收,有你们的帮忙和参与,但欢迎你们衣着光鲜地故地重游,重走一遍曾洒下你们或你们父辈汗水和泪水的并没好好享受风景和美食的关中地。
作者简介
李 强,1972年生。一个客居西安的凤翔人,故土情结很浓。喜欢品读文字,体味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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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辛 克
文字审核: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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