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专辑』曹权利 | 老父抗癌
『时光捡漏』父亲节专辑
我那家乡的高价承包地小麦还没有割,前天下午又下了一个小时的雷阵雨,期间夹杂着让人讨厌又无奈的冰雹。昨天下午下班后回到老家,去田间地头转了转,麦粒稀稀拉拉落了一地,让人心烦意乱。晚上打开手机,看到凤翔作家协会公众号——“时光捡漏”辛主,发起了《父爱如山,让爱不再沉默》的父亲节征文活动。原来父亲节快要到了。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每个人的父亲都是伟大的,都值得大书特书,我的父亲也不例外,但是,不知道怎么下笔。
老父亲是在八十七岁向八十八岁迈进的时候患癌症的,也是因患癌症去世的,于是就打开电脑,拉开抽屉,敲敲键盘,写写老父抗癌吧。
前年六月中旬,老父亲感到自己喝热水时食道有点不舒服,他既没有给在身边的母亲打招呼,也没有给我和小妹说,就自己去了县医院。当坐诊的医生开完胃镜检查单和其它检查单以及化验单,老父亲一看检查项目太多,需要人帮忙,就打电话给在县城上班的小妹。小妹来到后经过拍片和胃镜检查,就大概知道了父亲的病情。初步确诊,老父亲得的是食管癌,我们乡下人叫食道癌,但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理所当然父亲就住院了,一边用药,一边等待西安大医院的化验结果。和父亲同时做胃镜检查的还有一个老头,而且这个老头子也住院了,巧的是和老父亲住在同一个病房。每天挂吊针,老父亲挂四瓶,他挂两瓶。那个老头比父亲小十几岁,走路没有父亲快捷和稳当,脸上也带着病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人有病;老父亲的神态却没有任何病象。父亲就问护士和医生:自己的病比那个老头子轻,为啥打的点滴比那个老头子还多两瓶?还是医生和护士回答的好,说老父的年龄太大了,需要补充营养,光是挂的营养就比那个老头子多,多出来的那两瓶点滴都是营养制剂。
县医院没有肿瘤科,在住院部和病房都看不到肿瘤二字。在凤翔住院这段期间,父亲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的。医生护士和我们一样对老父亲隐瞒了病情,老母亲也是。老父亲住院期间都是我和小妹在照看。每个星期的前几天都是小妹来陪护,后几天照顾父亲的就是我了。
在痛苦的煎熬中,总算等到了西安大医院的化验结果。父亲食管的瘤子确诊为食管癌,恶性,已经三个月了。父亲的生命到了倒计时,医生说父亲最多只有一年的寿命,想吃啥就给买啥,听了医生的话,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痛。
在凤翔县医院住院期间,我和小妹没有告诉在外地工作的弟弟。当西安的化验结果出来后,小妹首先得到了消息,没有打电话告诉我,而是和妹夫一起亲自来我家,当面告诉了我结果。懂一点医学的我,虽然早就预料到父亲的病是这个结果,但我此时听到小妹边哭边说,心里仍然感到冰冷痛彻。
我家后墙上经常有一只喜鹊在“嘎嘎”叫,这几天一直没有听到。我向后院看去,阳光有气无力地打在了后墙上。我拿起手机给远在外省的弟弟打电话说了父亲的病情。上班的弟弟听了这些,顿时说话也不利索了。我能想象得出,本来就工作繁忙,身体有病的弟弟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和恐慌!,本来就嘴唇干燥的弟弟这个时候脸上的肌肉也可能扭曲了,身体也一定蜷缩成了一团。
我们姊妹四个,除过姐姐我最大。小时候我性格顽劣,打过姐姐、弟弟和小妹,俨然一个家庭老大。姐姐和弟弟以及小妹习惯了我的劣性,以至于他们认为我的劣性也是手足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小就管教弟弟和妹妹的老大——我这个时候,得知老父亲的病之后,自己好像失去了父母庇护的无助的小孩,就甭提弟弟和妹妹了。原来,父亲才是我们家的老大!
对我们姊妹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辈子不管错与对,不管我们姊妹们在哪里,老父亲是我们的首领。在父母面前我们姊妹们永远都是孩子。失去了首领,就会溃不成军,我们姊妹们也不例外。
父亲平生最反感的就是和警察和医生打交道。父亲常说,和警察打交道的人就是犯法了,和医生打交道的人就是有病了。从来没有住过医院的父亲,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要和医生打交道,会成为医院的常客,一个疗程一住就是五十天。
刚开始在县医院住院的时候,一直对父亲隐瞒病情的我和妹妹没有想得到老父亲居然对我们说:不怕,都马上奔九十的人了,怕什么?就是癌症也不可怕!听到从父亲口中说出“癌症”两个字,我的心中打了一个冷颤!我那聪明的小妹告诉父亲,说是食管有一部分发炎了,需要照射治疗,也就是要烤干。父亲望望我,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从父亲望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父亲视乎明白自己的病情,知道了得的啥病。
从县医院转院成为必须,因为县医院没有放疗设备。父亲是市级医保,没有必要办理转院手续,办理出院手续就行。去西安大医院放疗父亲不愿意,西安距家太远,说我和妹子都要上班,陪护不方便,还对工作影响太大,再说,家里还有老母需要人照顾。这样市中心医院就成为首选。住在县城的母亲只好回乡下老家了。
第二天(星期五)我们就去了市中心医院。我和妹妹带着父亲到了门诊二楼肿瘤科。当走到门口,我和小妹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下紧跟着我们的父亲,发现父亲抬眼向“肿瘤科”这三个字看去,我估计此时的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已经更加明白了。但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随我们进了门诊室。值班的医生刚好是肿瘤科主任。看了片子和西安的化验结果,为了让父亲有一个好的心态治疗,为了隐瞒病情,肿瘤科主任居然说的和我们凤翔县医院医生说的一模一样,说父亲食道有炎症,痰多,需要照射治疗。听了医生的话,父亲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默默地祈祷:虽然刚才父亲看到了刺眼的“肿瘤科”三个字,但愿对自己的病仍有点半信半疑。这是我和医生所期望。
当我和小妹陪父亲出了门诊室,我又折了回去,询问了一下父亲的病情和大概的治疗方案。
开了住院证,医生说,星期一来住院,因为我们在凤翔还没有办出院手续。我们赶吃午饭回到了凤翔。当天下午在县医院赶紧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父亲高高兴兴地出院了。
星期六我和小妹以及我的外甥陪父亲又一次来到了市中心医院。这次接待我们的不是肿瘤科主任,而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这也是父亲住院期间的主治医生。医生打开电脑查了查,没有床位,和昨天门诊上班的肿瘤科主任说的一样,说现在没有床位,两天后的星期一有几个病人出院,就有了床位。
主治医生告诉我们,星期天晚上十点以后就不要吃饭了,星期一来时也不要吃早饭,水也不要喝,以便做检查。这样我们就办理了住院手续,回了家。
星期一上午老父正式住进了市中心医院。
老父亲年龄太大,根治癌症的首选——手术,根本就不予以考虑;放倒病人的药物化疗也不考虑;放疗就成了首选。所以父亲住在了肿瘤科,每天早饭后就去放疗科照射。
立过功、从朝鲜战场下来的老父亲上过交通学校,可以说是一个老牌的知识分子。也许老父亲对他得的啥病,多少有点含糊,但当他看了放疗科和住院部走廊全是有关癌症的说明和抗癌机器的介绍后,老父亲根据他的疼痛部位绝对知道了他得的啥病。但医生和护士以及我和家人都没有告诉老父亲的病情。谁也不愿意捅破这张纸,包括老父亲。
老父亲看到广告报纸上介绍说《华蟾素》对癌症有很好的治疗效果,就给医生说开几盒,医生给开了一盒说,先吃吃看副作用的大小。当护士拿到药,就给在医院饭厅的我打了电话,问老父亲知道自己的病吗。不知道就不给药,以免父亲看了药盒子上的说明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以便继续隐瞒。我给护士说:没事,《华蟾素》就是父亲自己要的,就说明父亲绝对知道自己得的是食管癌,护士才给了药。中心医院的护士细心啊!
每个需要放疗的病人一周只放疗五次,星期六和星期天不放疗,让病人恢复一下。 中心医院住院部管理十分人性化。比如我父亲都是星期一到星期五放疗。星期五上午放疗完,我们就开车接老父亲回家,星期五半天,星期六、星期天整天在家里休息,下个星期一赶放疗的时间把父亲送到医院就行。这一点对老父亲的病情很有好处。
好就好在老父亲对放疗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前十次就没有任何反应,十次以后,反应慢慢地显现了出来,饭量一天天减少了。刚开始父亲早饭可以吃一大碗豆花泡馍,午饭吃四两刀削面,还要喝半碗面汤;晚饭一碗豆腐脑,饭量和我一样,早饭晚饭都要吃。到了最近这几天,老父亲就中午只吃二两面了,早饭一袋奶,晚饭干脆不吃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父亲,感到从发现癌症到现在,短短的两个月,本来就消瘦的父亲更加消瘦了。中心医院每层楼房都有电子秤,出了病房,带父亲去化疗科路过电子秤时,我让父亲站到秤上,父亲的体重只有九十七斤了。没患病之前,父亲的体重一直是一百一十斤左右。
我的父亲高大帅气。儿时,有一部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电影——《英雄儿女》,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都说,影片中英雄王成所在部队师政委的扮演者特别像我的父亲,可以说是我父亲的克隆。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父亲一辈子腰杆很直,没有一丁点儿驼背像,走在大街上,一看就是个当过兵的,平时走路比我快,刚住院后也是如此。因为我也是个当过兵的人,性子急,走路就比一般人快。每当我和父亲吃完饭或老父放疗完毕,我陪父亲散步或向房子走去的时候,父亲的步履稳健、快捷,总是超过我,并且是自己上楼梯,不坐电梯,一步两个台阶向五楼走去。二十次放疗之后,父亲已经自己主动开始乘坐电梯了,并且平时走路也走不到我前面去了。放疗后期的父亲虽然走路的速度不如以前了,但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当过兵的父亲,此时走路仍然是比一般人快了很多,像父亲这个年龄段的人,用雷厉风行来形容父亲走路一点都不为过。
给人帮了一辈子忙的老父,人缘很好,住院一两天就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无论是老父亲在放疗室等候放疗、还是在病房休息;无论是从放疗室出来后坐在医院的休息厅、还是在住院部的凉椅上,等等,都有病友来看父亲,寻着和父亲说话。有麟游的病友,有千阳陇县的病友,有岐山眉县的朋友,也有凤县太白县的病友。不上网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癌症知识,居然开导起了病友。我看到父亲这个时候总是那么高兴,我也就会心地笑了。其实父亲是在开导别人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宽心。
我有一个朋友在县信用联社上班,当得知自己是癌症的时候,七天就死亡了。完全被癌症吓到了。有一天,我从厕所出来回到病房,听到父亲在打电话。原来是姑夫打来的。我的姑父五年前就得了癌症,当时做了手术,这几天经过检查,确诊复发转移了。医生让住院,姑父不愿意,想在家保守治疗,不愿意让化疗和放疗来折腾自己。心态很好的姑夫俨然一副毫不在乎等死的样子。电话中父亲居然和比他小十几岁的姑夫交流起了抗癌经验。父亲电话告诉姑父说,他得的病就是食管癌。当我听到父亲明确地说自己得的是食管癌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父亲明确告诉别人自己的病情。看来我们姊妹以及医生和护士的隐瞒到了这个时候毫无作用。父亲给姑父说:有些关口就是我们自己生命的节坎,癌症就是我们的关口,必须我们自己过,谁也代替不了。有病不要急,有医院、有医生给我们治疗,急了没有用。我们每个人打一生下来就一步步向死亡走去,谁也躲不过,只要我们努力了,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谁也不能和白杨树一样千年不死!人的生命本来就是一天天延续的,延迟一天是一天。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啥可怕的。尽管我们得了癌症,但我们毕竟还没有死亡,我们要享受我们还活着的这个机会,多陪陪家人们。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住院的父亲当日放疗完毕给医生请假,亲自去了趟就住在宝鸡市的姑父家,看了看姑父。并且给姑父讲了我朋友知道自己是癌症后七天就死亡的故事。
对癌症的恐惧,这个杀伤力是可怕的,远远大于癌症本身对我们人的杀伤力。父亲能坦然面对,无形之中延长了自己的生命,我那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稳了一些。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父亲头发的我,向父亲的头上看去。快要九十岁的老父,头上的黑发仍然占大多数。这与父亲的良好的心态不无关系。
在老父亲住院期间,在外地工作的孙子和媳妇回来看望了父亲;外孙女也回来看望了父亲,给父亲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家门户族的人陆陆续续也都去医院或在星期天(星期天不放疗)到家里看望了父亲。父亲对看望他的人都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十分放松,看不出是一个病人。这些人为什么来宝鸡中心医院来看父亲,父亲是心知肚明的。
父亲每天都念叨自己的重孙,说出院后一定去看看重孙,没有想到远在外省的重孙回来了。这是父亲最高兴的日子。父亲抱着自己的只有几个月大的重孙,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重孙在不断地给父亲笑着,老父亲也给自己的重孙笑着。老父亲说:不谙世事世事的重孙给自己笑,说明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用我们凤翔的话说,还能延缠几年。
亲戚朋友来看父亲,就要带东西。我父亲的一位堂弟也在中心医院住院,父亲便把亲戚朋友带来的东西,大包小包都给了这位堂弟的孙女,说孩子是长材(正在长身体),孩子吃了自己心里高兴。
老父亲一辈子都在抽烟,烟瘾不是很大,但也不小,一天差不多抽一包烟。一辈子喜酒如命的老父亲,特别喜欢喝酒。刚开始住院,吃完饭父亲都要按时抽烟。这几天父亲很少抽烟了,我问父亲为什么?父亲说不想抽了,没有抽烟的欲望。我虽然不抽烟,但也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在凤翔有好多酒友,可以说是一个酒客。我的父亲和我相比是个大酒客,在我们凤翔酒界很有名气,可以说是喜酒如命,一天也离不开酒,酒量可想而知。但我坚决反对老父抽烟喝酒。弟弟和小妹虽然不支持父亲抽烟喝酒,但每逢节头节脑,常常给父亲买好烟好酒。每天早上起床后喝和几盅,晚上睡觉前喝几盅。白天和人聊天,时不时端起牛眼仁酒盅还要喝两盅。我多次给父亲说过,牛眼仁酒盅太小,酒还没有到胃里,好多就让食道吸收了,这样长时间让酒和纸烟反复刺激食管,很有可能激活食管的癌细胞,而得食管癌。我常常告诉父亲,每喝一盅酒,就喝一口茶或水。把酒冲到胃里去,不要让酒老架在食道上。现在我一想,父亲的病和抽烟喝酒有很大的关系。珍爱生命,就要远离烟酒。
二十次放疗结束后,我陪父亲做了钡餐透视,结果是癌症在缩小。医生说老父可以出院了。没有想到,老父听到“出院”两个字,却有点不高兴。父亲亲口给我说过:一个标准的放疗次数是二十五个工作日。为此我问了医生,医生说父亲说的很对;也许是父亲嫌弃自己做的放疗次数太多了,在医院住的时间太长了,想早点回家离开天生就反感的医院;也许是父亲认为自己的体质完全可以做够标准的二十五次放疗。父亲是怎么想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说不准。我只好去医生值班室,经过和主治医师商量,医生同意做够二十五次一个疗程的标准放疗。
第二十五次放疗结束后,帮父亲穿衣服时,我揭开父亲的衬衣,看到父亲后背的那三个照射点,很明显和别处的皮肤不一样——凹陷、发黑、干裂,比铜钱还要大许多。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幸好父亲脊背对着我,没有看到我的眼泪。我身旁的女护士戳了一下我的腰,递给了我几张卫生纸,向我摆了摆头。原来我旁边站着一位等待化疗的年轻小伙子,护士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不要让年轻的癌症病人和父亲看到我流泪。
父亲做够了二十五次放疗,该出院了。当我们和主治医生告别时,漂亮的女主治医生竖起了大拇指,说八十八岁的老父亲是她从医以来遇到的年龄最大的癌症患者,住院五十天能坚持和青年人一样做完二十五次放疗,这已经是一个奇迹!这就是英雄!
2018年6月13日晚草写于家中,15日晚修改于家中。
父爱
作者简介
曹权利,网名田野,一个喜欢用文字记录自己生活的凤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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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丨 辛 克
文字审核丨 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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