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兰 | 四婶和她的儿子们
母亲说,四婶嫁过来时又瘦又小,黄而稀少的头发在脑后连个髻都絻不住,骑在毛驴上,就像个没长大的娃娃。贫穷的四伯人好,却脾气大,没少让四婶受委屈。
在我的记忆中,四婶勤快,热心,心眼好,尤其是那爽朗的笑声,非常有感染力。村子里不论谁家过事,都爱叫她帮忙。四婶不但尽心尽力,还把热情的干劲和气氛传染给在场的人,大家非常喜欢她。所以有时即使主家忘了叫,其他人都忙不迭地会提醒。系着围裙的四婶依旧是一边说笑着进门,一边已开始挽袖子。她通常麻利地做完自己的那份,转身就去帮别人。在四婶热情的说笑里,大家连累都淡忘了。可是许多年来,在农村每天家长里短的唾沫星里,却从没有过四婶的闲话以及由她引起的纷争。
我和姐姐只相差一岁,四婶看到母亲照管不过来时,常把姐姐带去管吃管喝。母亲说,有时我们的冬衣赶不出来,四婶也会悄悄拿去连夜赶做好,天一明就悄悄送来。
都说爱笑的女人是有福气的,可四婶偏偏是个例外。四婶家虽不富裕,但家里家外的活她和四伯都舍不得让儿子们帮忙,儿子们率性地从小玩到了大,却都不喜读书。在三年困难时期,爱面子的四伯因偷拔过队里的几个红薯被抓住,而没了底气。除了依旧对四婶发发脾气,在孩子们管教方面,从不多说。勤快的四婶先是自己包揽着一切活计,等他们大些了再说教,却不但不听,说多了还出言不逊。经过好几年鸡飞狗跳的日子,依然没有改观,四婶也听之任之了。只是,笑声越来越少。
小时候,收麦还没有大型机械,每天割回来的麦子不够碾打一场,得暂时存放几天,于是就得摞麦垛了。把拉回场里的麦捆,先摞成像粮仓一样上面圆锥下面圆柱形的麦垛,再蒙上塑料布,等天气好时再拉开垛子,将麦捆摊开铺平在打麦场里,用牲口拉着石头碌碌碾场来给麦子脱粒。摞麦垛是个技术活,稍有闪失,不是麦垛倒塌了就是雨漏进去麦子发了芽,不但一年的汗水就打了水漂,全家的吃饭也成了问题,所以都很注重。记得十岁那年,我们家是我在麦垛顶上(第一次),哥哥和父亲在下面把麦捆丢上来,我抓住后按他们的指点放在指定的位置。因为我人小身轻,也不怕麦垛还没摞好呢就给踩塌了。四婶家呢,是快五十岁的四婶站在麦垛顶上,麦垛的搭建主要由在上面的她来决定麦捆的具体放置。虽然四婶家的麦垛摞得挺好,却遭到了村里的人笑话。四婶无奈地说,四伯年龄大不能上,三个儿子互相推诿都不上,但天阴得满场的麦垛不摞又不行,所以只能是她上(以前也都是她亲自上的)。我那时还不懂大家笑话的含义,只是觉得,四婶好能干。
其实四婶的三个儿子,都长得堂堂正正,头脑正常,只是懒字当头。老大和老二,老实本分些,虽从外地给娶了媳妇,却都忍受不了他们的懒惰而很快离了婚。老三是全家的最爱,伶牙俐齿,唯一一个出远门打工的。却不时打电话跟家里说,没钱了。四伯怕别人笑话,把四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平时给的钱都陆续打给了老三。等终于自己找了媳妇,有了儿子后,却连打工的旗号都懒得打了,直接整天泡在家里。四婶只好分了家,可老三把自己家的麦子全卖了做零花,一日三餐只等四婶一做好,他们就只管拿碗去盛饭(当时还同住一个院子)。四婶毫无办法,怕饿着孙子,又怕人笑话,只得苦苦支撑。有次四婶带他们来找我给孙子看病,孩子已被他妈抱着坐那在听诊了,可站在旁边的四婶,却无意识地还在那前屈着手臂左右摇晃着身子,像是在哄孩子睡觉,再看她儿子儿媳能说会道的样子,心里很是酸楚。
后来,强健麻利的四婶,患上了肺病,动则喘成一团,哪里还有笑容。再后来,帕金森也越来越严重,不但头摇手抖 ,不说话时连嘴唇也颤抖不止,谁见了都唏嘘不已。我们尽量关心帮助着四婶,姐姐还和母亲几次去上门看望。四婶家里几乎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让人吃惊的却是大儿子房间的窗户。老式的木质窗户被卸下来扔在一边,偌大的窗框像个巨大的窟窿,空荡荡得有些可怕,窗台上是反复脚踏过的痕迹,而房门却是紧锁的。四婶说,大儿子把钥匙丢了,她催多次让叫人把锁换了都不听,现在已把跳窗台都当成路来走了。谁都没法再说什么,只能安慰四婶。不敢想像,四婶整天对着这个连门锁都懒得去修,连冷都不怕的儿子,如何咽得下这一日三餐,又如何在每个漫漫黑夜里挨到天明。
每次想起四婶那哆哆嗦嗦的嘴唇和那呼哧带喘的呼吸声,都莫名地脊背发凉。不识字的四婶虽不懂现在满屏的育儿经和心灵鸡汤,但勤劳而善良的她,又何尝不是从满怀憧憬的疼爱开始育儿的。而现代的啃老族们,又何尝不是同一结局——立不起来。
不管父辈的财富多少,不管社会如何发达,看看街头残疾人自食其力的身影,生而为人,不说成就多大,最起码的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确是我们最最该让孩子们学会的。
—作者简介——
董小兰,凤翔人。热爱文字,音乐。希望用文字记录和感恩生活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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