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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的偏移与谎言

脑人言 脑人言 2022-04-16



作者丨神雕不会飞(@dbadove)(陕西师范大学 神经生物学博士)

编辑丨谭泓

排版丨Appreciate



很多人认为,抑郁只是难过而已,只是太过难过,起因却微不足道。但有很多人,却因抑郁丧失了行为能力和对自我的控制力。比如,在隆冬的早晨,你不想钻出被窝,抱怨着夜晚总是那么短,最后虽然有点不情愿,还是为了“梦想”挣扎着爬起来。但患有抑郁症的著名作家Andrew Solomon却形容到“为什么好像每天早上都有一个影子坐在我的胸口,把我压在床上,我疼得忍不住哭了,全身僵硬,甚至没有力气伸手去打求助电话……”。这绝不是在故弄玄虚,也并非夸大其词。那么抑郁到底是一个生理问题?还是一个心理问题?与其它产生幻觉的精神疾病不同的是,抑郁症患者常认为自己看到的一切都那么真实,“but the truth also lies ”。



“真相也会是谎言”1


图为祥林嫂人物形象


近期研究表明,当个体无法挣脱负面信息的刺激时,便会损害记忆能力及注意力,并促进抑郁症的发作、恶化及持久发展。这样的例子在日常生活和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例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那个被生活践踏、被封建礼教迫害,被苦难所吞噬的人。《祝福》里写着祥林嫂的孩子被狼吃掉后,她逢人便说:“我真傻,我单知道狼冬天才会出来的”。正是这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回忆,使她长时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而鲁迅先生对她的描写也从初来鲁镇时的“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还是红的……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变成了“五年前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从前抑郁症一直被认为是中产阶级人群的专属疾病,抗抑郁药物在发达城市消耗地最多。房价最高、节奏最快、空巢青年最多的也正是这些发展最快的城市。但实际上,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更多人们长久饱受生活的打击与磨难,伴随着与现实情况对等的情绪状态。很多时候他们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抑郁状态,更没有接受心理上或者药物的治疗,只是日复一日地经受着痛苦。


这种基于早期生活的外界刺激(比如,生活中的严重打击、伤害、刺激、压力、竞争等),形成的消极无助情绪和被动抑郁状态,又是如何通过认知对个体产生长久的影响,并一步步改变着我们对外界信息的认知与应变呢?



 Aaron Temkin Beck


1976年由认知科学先驱贝克(Aaron Temkin Beck)首次提出了“认知抑郁障碍”范式,为我们理解抑郁症提供了宏观整体的概念。他认为,认知抑郁障碍这一模式,是基于辨别、理解构建起的经验主义框架,触发并维持着抑郁症的发作。心理模式通过调节对外界刺激的编码、组织及恢复,影响着生物对信息的处理过程。简单来说,恰恰是生物体对外界信息获取和处理的“偏移”决定了个体在给定的环境中如何看待并解释自己的体验和感受。很多时候,我们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而忽略了事物的客观本质与意义。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临床心理学教授,也是著名作家的安德鲁·所罗门(Andrew Solomon)在研究时发现,困扰着抑郁症患者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对一些事实的偏执。他们对一些问题有着超乎常人的在意,其他大多数人却并不甚在意这些问题。就像正常人也有消极失落的时候,也会因此自我贬低,但却不会因此丧失吃饭说话及社交能力;但抑郁症患者却并非如此,很多时候一个毫不起眼的因素也会使他们丧失行为能力与对自我的控制力。而正常人可能并没有这样偏执的困扰。一旦个体陷入抑郁状态,那么他将改变大脑信息处理的过程,过滤掉积极信息,使自己陷入负面自我暗示的思维高墙,不断思考,反复回忆,最终丧失挣脱负面刺激的能力。在这样的负面情绪认知处理条件下,将放大个体所在情境中的消极因子,即便是在能使人愉悦的环境中,也无法提高个体积极情绪的水平。因此,在贝克(Beck)提出的抑郁认知模型中,强调了早期的厌恶性事件(包括遗传基因和人格特征)在建立抑郁的自我暗示心理模式(也被称为隐藏的认知功能失调)上发挥的重要性




抑郁患者的注意力偏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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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认知理论认为,个体对恰当情绪的注意力分配失能是由认知偏移引起得抑郁症发病的关键因素之一。没有情绪波动干扰的个体注意力通常会偏向积极的事物;而抑郁症患者缺乏将注意力恰当分配在生气、高兴或中立性刺激上的能力,而偏向于能产生悲伤情绪的刺激上。因此无法从负面刺激中解脱出来,加剧了抑郁的症状。那么,为什么抑郁症患者的注意力会有选择地发生偏移呢?在这一过程中,又有哪些脑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人们每时每刻接收着大量信息,心情也不停变化,大脑帮我们屏蔽掉不重要的信息使我们依然能保持专注。这就是大脑注意机制中选择性注意。假定大脑可以同时处理不同的感觉信息,但在某一时刻将注意力集中于某一件事情可能更具有某种操作优势,就像凡事总有轻重缓急。华盛顿大学的彼得逊(Peterson)和他的同事们应用PET技术观察了人在执行同-异分辨任务时大脑的活动。他们发现在注意过程中被试者的很多皮层区域被激活,但哪些区域受影响则取决于被注意内容的特征。(Tips: PET即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术,是一种十分灵敏的工具,能够检测出皮摩尔级的标记化合物浓度或密度。通过给受试者注射同位素,可用于监测在执行不同任务或在不同环境条件下的大脑神经动态活动的变化。)PET研究表明,前扣带回皮层(ACC)是注意实施神经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新的位点或目标出现时,注意实施神经网络将开始工作,且前扣带回皮层(ACC)无一例外被激活。于是Beck指出了一个假设机制,即患者脱离负面情绪的能力丧失,也就是机体抑制对负面刺激的注意机能损坏。正常情况下,个体成功抑制了对正面刺激的注意力时,其大脑前扣带回皮层(ACC)被高度激活;而抑郁症患者却是在成功抑制住对负面刺激的注意时,前扣带回皮层(ACC)将被高度激活。这表明,一般正常人需要做更多的认知处理和分析使自己的注意力从积极正面刺激上转移,但抑郁症患者却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才能使注意力从负面刺激中脱离。例如,假设正常情况下,不受刺激时普通人的前扣带回皮层(ACC)激活程度为0分,在看到“积极信息”时前扣带回皮层(ACC)被高度激活,记得分为+100分;而抑郁症患者,却在看到“负面消极信息”时前扣带回皮层(ACC)被高度激活,记得分为-100分;因此从+100分到-100分之间有200分的距离,即抑郁症患者需要作出更大的努力才能将注意力从负面信息中转移。


在对注意的神经机制的研究中发现,至少有三个层次的神经网络在选择性注意中起重要作用,分别是视觉朝向神经网络(后顶叶、中脑上丘、丘脑后结节)、注意实施神经网络(前扣带回)和警觉维持神经网络(可能位于脑干的蓝斑、右侧额叶和顶叶,其机制尚不十分明确)。上述三者分别负责视觉朝向、事件检测和警觉维持。顶内沟、前中央沟,颞上沟和前额叶皮层这些区域参与控制注意力的迁移,帮助大脑对视觉皮层觉察到的视觉刺激进行分拣。因此,当抑郁症患者对有负面效价的外界刺激信息注意力持久集中,则有效阻碍了大脑对其他信息的处理过程,尤其是那些有积极正面价值的信息。同时与正常个体相较,抑郁症患者的右侧腹外侧前额叶皮层(VLPFC),背外侧前额叶皮层(DLPFC)和顶颞叶区域活动水平下降,这些区域活动水平的降低可能是造成患者难以从负面刺激中脱离的原因,从而使患者长久地暴露在抑郁样状态中。




写在最后3


由此联想到我们自己,也许有时候我们内心笃定看到了眼前的一切“真相与事实”,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每个人大概都有那么一些不完美的缺点。我们眼中基于经验与理解构建起的世界,其实常常是被渺小不值一提的“自以为是”蒙蔽双眼之后的样子。我们垂头丧气,灰心忧郁,自我贬低,甚至质疑着时间和生命的意义。却没有意识到,当我们活在巨大的恐惧与焦虑中时,我们的视角将变得畸形,一次又一次的认知偏移,最终将通过大脑神经活动的可塑性改变,影响着我们看待世界与自己的方式。生活还是那场设计精妙的游戏,一切只是一种经历,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勇敢!



END


参考文献

1. Beck, A. T., Depression: Clinical, Experimental, and Theoretical Aspect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67.


2. Seth, G. D., Christopher, G. B., Emily, A. P., Beck, A. T., Neural mechanisms of the cognitive model of depression, Nat. Rev., 2011, 12, 467-477.


3. Beck, A. T. The evolution of the cognitive model of depression and its neurobiological correlates. Am. J. Psychiatry, 2008, 165, 969-977.


4. Beck, A. T. Cognitive models of depression. J. Cogn. Psychother, 1987,1, 5-37.


5. Clark, D. A., Beck, A. T., Alford, B. A., Scientific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Theory and Therapy of Depression. John Wiley & Sons, New York, 1999.


6. Beck, A. T., in Cognition and Psychotherapy. (eds Freeman, A., Mahoney, M. J., DeVito, P. & Martin, D.) 197-220. (Springer Publishing Co, New York, 2004)


7.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aron T Beck.


8. Posner, M. I., Petersen, S. E., The attention system of the human brain. Annu. Rev. Neurosci, 1990, 13: 25-42.


9. Andrew, S., The Noonday Demon: An Atlas of Depression, New York: Scribner, 2001.


10. 寿天德,神经生物学(第3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11. https://www.ted.com/talks/andrew_solomon_depression_the_secret_we_sh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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