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封30日
来源丨言话言画
原以为6月1日起,尘埃落定。没曾想,尘埃总未落定,大幕总未落下,大戏仍在进行...
6月1日,疑似“上海解封”后的第一天,核酸亭排队者,皆如拐尾长龙。7月1日,上海博物馆在闭馆百余日后,终于恢复开放。核酸亭仍在排队,仍然处处须码。
整整一个月,触目所见。复记起“干错了的未来五年”句,真心有余悸。
略以笔墨记之。(J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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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也终于开了,似有若无的淡香。
炎夏之际,仍在核酸,仍在断断续续地封控。
总不会折腾到腊梅花开罢……
端午那天,闻五原路附近居民深夜被街道要求集中核酸。
后读到上海摄影师雍和先生在五原路拍摄的《零点三十九分:做核酸》,黑白图片,平实而隐忍,有着巨大的张力,背后是无言的控诉:
其实当天晚间即闻五原路附近的友人控诉晚上11点左右开始做核酸,一直到深夜。
无非义愤而已——61天里的荒诞见得实在太多了,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想想都是心惊——又能怎样,无非骂几句而已。
然而,对这样的老人来说,深夜核酸,却又是何等艰难……
没想到的是,这样一幅平实的纪实摄影今天竟被一位名王申者在一个摄影群里质疑并冷嘲:“这是半身不遂的老人午夜出门做核酸么?我看倒像是恩爱健康老人上演马路天使在玩午夜‘探戈’。”等等。
见雍和先生依然是隐忍的克制,逐一回复,且有:王先生特地挑出“暗夜”两字,问指什么?零点时分,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才会说是“阳光下”吧?王先生,看来你有些套路,但功夫用错地方。
转此文字后,绘此照片,题为《深夜核酸》,记:“致敬摄影师。记住这张照片,记住这个暗夜里的一切,包括一些冷不丁的东西。”
知堂谈茶的句子一直是喜欢的,“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封控60多日,青菜一度都是奢侈品,何敢奢望明前绿茶?!
喝到今年第一杯绿茶,涂写明前。
6月5日《一夜之间,进贤路又封了》
深夜核酸的五原路距离单位不远,
听说,附近的长乐路不少地方也被一圈圈硬隔离了。
还有上班必经的进贤路——有着众多温暖小店与餐馆的进贤路,也被封了。
读到一篇文章,《进贤路上海小店,崩溃是一瞬间发生的!》,记有:
“进贤路一家餐馆店主崩溃了,原本喜洋洋开门迎客,一夜之间又封上了!进贤路店铺店员转走,新采购的食材来不及运出……她甚至清楚自己的崩溃是层层递进的。”
“小店业主的生路早已断尽粮绝”
真“人艰世”。
何止是小店?
“太难了。”经营画廊的晓蓉那天聊天时也一直在叹气……
6月6日《下雨了,被子没地方放》
读到一则暖人的记事《良知的契约》,说是封控期间一位睡在公园廊道里的小哥,被子被打湿了,次日只好不收帐篷,把湿透的被子晾在帐篷上,并在帐篷上写了两行字,留了电话——当然是给公园管理员看的:“下雨了,被子没地方放。”
结果,公园管理员用蓝色的字迹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哥”。
一个,善良的公园管理员。
在小帐篷上,一来一回。总共留了13个字。
让人感动。
晚上想再读这篇文章时,结果,四零四了,这样的故事,也能违反法规?
公众号主人朱先生后来留言说,不仅四零四,公众号也因此封了。
6月4日《“不耽误大家了”》
6月4日,看到关于“不会扫场所码的‘离线’老人”的短视频。
一位老人乘公交时,因为不会用手机扫车上的场所码而犯了难。期间,司机说:“快点弄啊,人家都等你了。”其他乘客说:“老人可以用身份证或者离线码的。”将近两分钟后,老人还是没能成功扫码。
他下车时说:“不耽误大家了”。
最后,公交车的门关了起来。
——让人无言。
《又该囤货了吗》
上午收到几位友人转发的传言:“6月20日上海再封一个月,没快递没外卖……”
傍晚时终于看到上海市防控办辟谣,称“全市目前没有这个安排”。
辟谣用的是“目前”二字。不慌也慌,殷鉴不远:
曾经,一棵卷心菜,曾被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吃了一个星期……
真的又该囤货了吗?
6月7日 《劫后第一聚》
陈利兄志疫之须已剃,恢复明净白皙状,赠其封城时所作《蓄须志疫之陈利兄》一图,又皆作长叹。
折腾仍未止。
读老杜画作,散后次日,孟晋兄之微信即被封。
6月8日《复核》
6月9日,上海红玫瑰美容院因三名阳性感染者成为热点。当日排查到顾客481名。均采取措施,并称将进行追责红玫瑰美容院。
要追责的太多了……
有意味的是,就在6月8日,“上海徐汇发布”微博曾发文《头势清爽了!》记,上海惟一一家国营美容院红玫瑰美容院如何坚持防疫、消杀理发工具云云。
6月11日 《如何能忘:3.28》
当天读到浦东红十字会公布了收到的防疫捐款,共285笔,总数1877.68元之巨,若不是最后关头有一个1000元的捐款,总捐款数还不到900。
九成以上的捐款都是:3.28元。
如何能忘,3.28,3月28日,在此前一天“不封城”的声音下,浦东最先开始了全域封控,浦西则从4月1日全域封控,直至6月1日。
该铭刻下这些日子……
6月13日《雨日佘山站地铁》
雨日佘山站地铁,触目所见,皆是雨伞。
因为得扫“场所码”。
周一,下雨,上海地铁9号线佘山站,因须验码,方可进站,站外雨伞,层层叠叠,重重叠叠,若接天莲叶般——当然,全无诗意。
似乎须老杜沉郁之言写之,真人艰世。
6月14日《路过子恺先生旧居》
上班路过陕西南路、新乐路、长乐路,铁丝网依然,大白枯坐。
硬隔离,扎扎实实。
解封后的疫情,将单位大楼环绕式“轰炸”了一圈。
看到陕西南路长乐邨的丰子恺先生故居“日月楼”,绿树间依稀可辨,外一层警戒线,有“禁止通行”句,里一层铁丝网,再里一层,铁门栏杆,严严实实。
想起子恺先生文革所受磨难,映照当下的子恺先生故居,岂不痛乎?
子恺在“日月楼”度过了人生的最后21年。
1967年“文革”期间,“日月楼”一楼被房管所造反派强占(至今未落实政策)。
2008年底,丰子恺后人出资350万元回购了二楼(亭子间除外)和三楼,以民办公助形式,注册丰子恺旧居陈列室,并对外开放,极受欢迎。
孰知,住在一楼后楼的住户认为故居开放参观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不断阻挠参观者上楼参观陈列室。
丰子恺先生的后人最后无奈选择了关闭陈列室。
直至去年底丰一吟先生辞世,也未再见其心心念念的子恺先生旧居重开。
6月16日《“苏三来到了郑州府”》
西皮流水里,听苏三起解。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女起解》里的苏三,若来到郑州府,其实真的不必什么木枷与锁,只需赋红码即可。
唐山事件虽极恶,然终是小恶,而郑州因河南村镇银行欠款事,居然堂而皇之赋储户以红码,则是刷新底线的大恶。
可怕的是,河南赋码事件或许只是开始……一切,或许才只是开始……
真有兵荒马乱意。
6月18日《丝瓜架被强拆》
邻居的丝瓜架被强拆了,原因是瓜架延伸至了河道间。
那些工具人,是永远不知豆棚瓜架的闲适的。
——想想也对,这世道,活着就算不错了,还闲适?
渔洋山人有句: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因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
6月20日 《不可堂食之站式咖啡》
安福路是上海最文艺的小路之一,特色咖啡店颇多,读到一段记安福路站式咖啡的文字,录如下:
“昨天到安福路,奇葩了要命。坐在店门口的花坛上吃面包喝咖啡算堂食,站起来吃不算堂食,因为是“站"的路是公共地方,花坛是划到商家。然后要处罚商家。所以一帮人要喝了站起来,喝一口坐下去聊天……”
最惨的当然是餐饮业。
封控两个月+疑似解封24天,仍然不能堂食。
不能堂食对餐饮业意味着什么……
——等于没有复工。
外卖单,卖一笔,亏一笔……
据说偶尔有店可堂食,可如履薄冰,进店用餐,则提心吊胆,如特务然......
《坚决不堂食,此为良猫乎》
立民兄发一猫图,在店堂门前吃得不亦乐乎。
写此猫,题:坚决不堂食,此为良猫乎?
6月21日 《人性何在:九旬老人买生日面被拒》
读到“九旬老人买生日面被拒”事。
“一位老太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说今天是她生日,想买二元钱切面(我看她有八十多岁了),因为没有手机,不能扫场所码,营业员说不能卖给她。老太说用身份证行吗?回答还是不行……看着老太佝偻的背影我在想她的余生还有几次生日呢?”
最初以为未必是真,然而其后,又读到上海相关媒体报道,以“辟谣”的方式,证实老人确因无法扫码而未买到生日面条。
这就是中国的国际大都市?
看到其后粮油店负责人的解释,仍是只见工具,不见人性。
想问他一句:“您会老吗?”
6月22日《凌晨在银行门前排队取款的老人家》
上海华山医院牵头的上海疫期感染者大数据显示,非高危的感染者重症率为零。
可以说,这一波防疫,主要是为了有各种基础疾病的高危老人——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轮防疫受伤害最大的,却也正是老人。
读到张夏生先生对一位排队取款老人的采访后记:6月15日,一位老者在银行门前,站立不稳,自言自语:“我领到的是一百十七号,只好下午再来领退休工资了。”
这位老伯伯,今年八十六岁,银髪稀疏,眉毛全白,满臉老年斑,手臂青筋如籐,行走步履蹒跚,全靠手杖支撑,老伴早已驾鹤西去,女儿远在美国……
老伯伯住在两条马路那边的小区,慢走需二十几分钟。老伯伯从六月一日上海解封至今天短短半个月,主要任务是:来这家银行取四月五月六月三个月退休金,已经跑了七趟。头两次白跑,银行说,没钱给储户。
第三次是六月八日,银行有钱了,老伯早上七点赶来,领号队伍太长了,他没有领到号,空跑一趟……
十日,东方鱼肚白,他拿了几片面包,就赶去银行排队,领到一百零几号,下午二点终于等于银行门前,结果核酸证明过期了。
十三日,第六趟跑银行,领到四月五月两个月的退休金。
六月十五日,老伯伯第七趟来银行领取六月份退休金,虽然领到的是一百十几号,但他带来了面包和一瓶水,中午就不回家了,待下午完成任务再作计较。
写此老伯,末题:“此何世,此何世?”
6月23日 《黄码父女与丹东警察》
这轮疫情,最先记住的名字是——周盛妮,一位护士。
整整三个月前,上海“全域封控”前的3月23日夜,上海东方医院护士周盛妮突发哮喘,就近前往其工作单位东方医院及其他医院急诊,被”恪尽职守“的保安坚拒之,折腾辗转,后往近10公里外的另一医院救治,终因耽误太久,走了。
有人说,东方医院的保安没错,”恪尽职守“;前些天阻挡黄码父女取药的丹东警察(又说是辅警),虽跌倒表演水平一流,但,也没错……
是的,他们都“没错”。
就是——少了人性。
——那些被驯化的工具,永远看不见鲜活的人性。
包括那些“无良”的专家,或肥或瘦,满口新名词,或专业或炫目,只是,不见常识,不见人性。
6月27日 《谁干错了‘未来五年’……》
“未来五年,坚持不懈抓好常态化疫情防控。坚持……毫不动摇……”26日读北京日报客户端重要会议消息,见此句。
虽不无疑虑与惊诧,虽人不在帝都,虽仍是无可奈何“且随他”的态度,然而想起此三月于沪上饱受之折磨,悲怆莫名之际,与在京之友人论之,彼此皆作长叹。
如右军札中叹言,痛当奈何奈何……
孰知,反转极快,不久文章中的“未来五年”忽消失。后见北京日报社赵社长解释是”记者拆解了报告,预先做了模板”“未来五年要干这个要干那个,一段一段套进去”“就出了笑话”。
友人评论言:“对如此重要的会议记者敢随意加减文字?!”“如此重要会议的统发稿,谁敢改?!”
实在也没什么话可说。
遂书《未来五年》四字,题跋记之。
6月25日 《里尔克句》
诗人里尔克有名句:“有何胜利可言?”
当日沪上读新闻,无语。
书《有何胜利可言》《伊刚伊赢了一刚》。
读到上海市统计局近日新发布的上海市最新经济主要指标数据。前5月,上海出口、投资、消费“三驾马车”负增长,低于全国平均水平。5月,上海实现外贸进出口总额2759.34亿元,同比下降14.1%。上海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完成工业总产值2341.24亿元,同比下降超过27%。上海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完成出口交货值512.37亿元,下降接近20%。4月的上海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完成工业总产值1286.17亿元,同比下降超61%。
6月29日《又见彦公,桌长履新》
6月29日开始,可堂食,彦公招宴,遵照有司要求,自然被公推为桌长。
上海餐饮恢复堂食六点要求的其中一点是:“鼓励实行餐饮桌长制,就餐时间一般掌握在1.5个小时左右” 。
彦公封城期间一直亲自下厨甘作伙头军,侍候太后,厨房锻练三月余,荣升桌长,理所当然。
彦公小像 小千(10岁)图 ,顾村言、谢春彦 题
三月不见,彦公头发短了些,少了些不羁,多了些沉默。
砚公说,彦公境界更高了。
渡边兄说:桌长任期制1.5小时,不得连任,过点打包走人。
——说说而已。
从晚六点到九点,尽从未听说而口感颇佳之“历香”酒一瓶,三无产品,曾说只喝茅台的砚公居然大赞之,酒佐荒诞,或长叹,或骂山门,或赞太后摄影之世界名作……以至严重超时,新桌长不闻不问,真有容乃大。
真正的桌长依然是——不妥协,不服从,不奴性。
——什么狗屁“就餐时间限制在1.5小时”?!
《堂食暗号:三虾面有伐》
小奕代彦公邀宴时,说接头暗号是:“三虾面有伐?”
因饭店仍不能堂食故也。
三虾面,久不见了。细细碎碎的虾籽,灿烂的虾黄,扎实肥硕、几乎晶莹着的呛虾……虾魅之极。也江南之极。
《不想做桌长》
忽然想起,如果无人想做桌长,是否就不可堂食?
真是无解。
写《不想做桌长》、《何谓桌长》。
6月30日《杨海鹏的毛巾》
触目所见,工具太多,奴才太多,佞人太多。没什么好妥协的,没什么好喜悦的,也没什么好原谅的。
然而,悲伤却总是倏然而至:一个久不见消息的前同事,一个熟谙上海这座城市的壮汉,一个仗剑天涯不无传奇的媒体人——一位一直不见妥协的人,居然意外走了。
下午看到谢老回忆起东方早报初创时的往事:“想起在陕西路口的茶馆下围棋,不好好下又要缠斗。同在一城,多年不见,封控都熬过来了……”
让人唏嘘不已。
——说的是杨海鹏。
犹记2003年非典正酣的春夏,《东方早报》初创时的往事。彼时的杨海鹏从《南方周末》离职后,在筹备中的东方早报主持特稿部。
20年前,上海延安中路839号那混乱而充满生气的编辑部,楼上楼下,电梯间,偶尔见他,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总是憨厚地笑,永远不修边幅,趿拉着拖鞋,匆匆忙忙,似乎肩上永远搭着条擦汗的大毛巾……
杨海鹏走了,他心心念念的调查报道,消失很久了。
留在纸媒时代的那些理想,让人无言。
——不知何故,想起杨海鹏,就想起他肩上搭着的那条毛巾,印象里却愈加清晰,汗津津浓郁着,留在了839号与这座城市的角落。
7月1日《消失的保罗酒楼》
地处富民路的保罗酒楼同样见证了20年前东方早报初创时的生猛与鲜活——那几乎是东方早报初创时的半个食堂。
青豆泥、生煎包、牛排、海鲜油条卷……
没想到的是,在杨海鹏走了的次日,保罗酒楼也停业了。
很久不去保罗酒楼了。
不知道是不是见证了,一个时代,似乎终于结束了。
写保罗酒楼之青豆泥与生煎包。
封控至今,已过百日。
何以如此?何以至此?
既不见东方儒家之“仁”,又不见西方之人文……真怆然而涕下……
记起北京日报所谓“干错了的未来五年”,真心有余悸……
2022年6月1日-7月1日,上海, 三柳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