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一棵树-水杉（3）

水杉的一年

第三周

1月17日。树干上的伤疤。

早上上班去开车的时候，自觉地在树下呆了一会儿，天空中飘着细细的小雨，像隔着一层雾，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水杉树黑色的树干显得非常突兀，旁边伸展出来的是它的细长而又有规律的枝干，它静默不言，仿佛在思考。我站在树下，想着，经过一年对它的细致观察，耐心相处，我和树之间会进行怎么样的对话。

我看到外面这一株水杉树大概在2米的位置，有一圈很深的伤疤，我猜测，最大的可能是楼下的住户，曾经在这个在水杉树身上绑了一根铁丝，用来晒衣服，或者用来挂东西，天长日久，这根铁丝就嵌入了水杉的树皮当中，有一天，住户良心发现， 把这根铁丝拿掉了，于是，就有了这样一道疤痕，这是被铁丝活生生勒出来的，我想树如果有知觉，这得有多痛呀，这些铁丝勒在树干上，嵌入树皮中，树不能逃跑，无法摆脱，原本可以笔直顺畅生长的木质纤维因为铁丝的界入而中断了，这个伤口看上去周围已经没有新鲜的树皮露出来，应该是已经过去有些岁月了，树用这样一种姿态，记住了自己曾经受过的伤，也时时警醒我们，那些我们让它受的伤，它都刻在身里。

1月18日。冬芽和枝痕。

本周的作业是观察冬芽和叶痕，这个事情在楼下的这棵水杉身上根本没有办法完成，虽然上周已经观察了冬芽，但是总也感觉不是很过瘾，好像还是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今天天气比较好，我又去了浦阳新村，这里观察冬芽比较方便，这里的水杉没有园林工人来修剪过，枝条普遍比较低，比较利于观察，我已经把这里列入我最理想的一个观察点，每次开车来到这一条路，就会发现，这里一排排水杉，透露出来的信号，可以成为我解决所有疑惑的素材。

一排排水杉看上去光秃秃的，你只有观察过了冬芽，才会知道，它们虽然静悄悄的，但是它们依然是有生命的，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你需要做的，就是认真地观察它们，发现它们之中的奥秘。

带三个芽的枝条，中间是顶芽，两旁是侧芽

在阳光下，这些水杉的枝条有蓝天作为背景，看上去像一串串标满记号的绳子，这让我想起了古代的结绳记事。冬芽一般有花芽和叶芽两种，但是水杉现在长出来的芽全部都是枝芽，有些并排三个芽，最上面的那个就是顶芽，边上的两个是侧芽，有些只有一个顶芽，两边虽然分别有一个侧芽，但是也有留下的枝痕。还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是在水杉的枝芽旁边，有些会留有叶子，这些叶子是去年的留存，因为叶子出生比较晚，生命旺盛的时候就因为季节原因停下了，所以就没有落。

还没有落下的叶子，长在芽旁边

在上一次的水杉记录中，有人留言问：复叶小叶和单叶有没有区别要点。我们可以借助腋芽来判断，怎么样是一片叶子，怎么样是一片叶子中的小叶。每片叶子的基部，叶柄基部稍微有点膨大，叶腋上有种鼓包的感觉，那是它的腋芽或称侧芽，这是一片叶子的生长点。但是那些小叶的基部是没有腋芽的，这个问题我想继续观察，等到春天水杉的小枝长出来了，我们一路跟踪，就可以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顶芽和侧芽分开的枝条

没有顶芽，只有侧芽，可见枝痕

1月19日，大树的树皮和小树的树皮

今天要去璜山办事情，我特意从街新线上走。曾经，我每天上下班的时候，都会路过街新线，这一条乡间小路两边都是水杉，我曾经感受过这一条乡间小路两边水杉林一年四季的魅力，把这里评为诸暨最美乡间小路，所以，这一次观察水杉的一年计划，我把街新线也列为我的一个观察点，虽然相对其他几个点，这里有点远，但是每一次来这里观察水杉，都变成了一次有特殊意义的旅程。

每次走在街新线上的时候，看着旁边这一排排高大挺拔如哨兵一般笔直站立的树的时候，就会想到当初种树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路段，选择了这样一种树，于是我留意了诸暨的乡间小路，发现在这些乡间小路上，种植的树种主要包括枫杨、樟树、悬铃木、枫香、黄山栾树，每一条路都有自己的特点，这些生机勃勃的树经年累月生活在这里，见证着人员的流通，车辆的来往，财富的传递、社会的变迁，他们一方面见证着历史，一方面服务于人类。而在与人们的交流过程中，有几条种植水杉的乡间小路，总是能够给人带来深刻的印象，看来，水杉确实具有它特殊的魅力。

大树的树皮

这条路上，有一些地方的水杉是后来补种的，大概是三年前，我开车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有一些园林工作正在种植水杉的小树，因为有几个路段的水杉看上去不是很整齐，稀稀拉拉的，所以就在水杉树稀少的地方进行了补种，希望在多年以后，也能够和整体的水杉一起，形成风景。这些水杉小树虽然长大了不少，但是依然能够明显感觉到，它们还是小树，植物志上说，水杉的树皮灰色、灰褐色或暗灰色，幼树裂成薄片脱落，大树裂成长条状脱落。但是这些小树的树皮并没有裂成薄片脱落，小树的树皮比较光滑。这会让人想到了我们人类，孩子的皮肤柔顺光滑，等到了老年，就明显变粗糙了。

小树的树皮

1月20日。刷白剂。

我看到红茶在群里发的水杉图，红茶和我在一个组里观察水杉，她位于山东济南，来自天南地北的小伙伴们一起去观察树，真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可以看到同一种树在不同地方的风景和生长情况，特别有助于帮助我们了解物候。红茶发过来的公园里的水杉，树干上都绑着黑色的管子，原来是用来保湿喷水的，红茶说济南的天气很干燥，需要给水杉增加湿度，调节环境。

红茶发来的图片

水杉林保湿

这让我想起了街新线上的水杉，冬天到了，许多行道树都被园林工人刷上了石灰水，街新线也不例外，这里的水杉树呈现出了很特别的风景，上面部分是树木的原色，下面一截是刷了石灰浆的树干，树木看上去有两种完全不同的颜色，就好像给这一排树木都穿上了白色的裙子。

树皮被刷白的水杉

冬天给树木刷石灰水，也是我们人类出于对大自然的保护，采取的一种措施。这神秘的白色液体，并非很多人想象中的白漆，而是含有硫磺粉的石灰水——一种专业配置的刷白剂。它的主要成分有水、生石灰、食盐、石硫合剂、大豆粉、动物油或植物油等。

在树上刷上这些刷白剂，有很多作用。一是石灰具有一定的杀菌杀虫作用，可以杀死寄生在树干上的一些越冬的真菌、细菌和害虫，仿止它们繁殖危害树木。二是虫子一般都喜欢黑色、航脏的地方，不喜欢白色、乾净的地方。树干涂上了雪白的石灰水，土壤里的虫子便不敢沿著树干爬到树上来捣蛋。三是保温作用。冬天夜里温度很低，到了白天，受到阳光的照射，气温又升高，而树干是黑褐色的，容易吸收热量，树干温度也上升很快。这样一冷一热，使树干容易冻裂。尤其是大树，树干粗，颜色深，而且组织韧性又比较差，更容易裂开。涂了石灰水后，由于石灰是白色的，能够使40%-70%的阳光被反射掉，因此树干在白天和夜间的温度相差不大，就不易裂开。

树皮被刷白的水杉

我们总是想着能用这样的方法来保护树，这让我想到了我家楼下的这两株水杉树，它们没有被刷上刷白剂，但是隔壁的一排樟树，倒是被刷上了刷白剂，这种待遇是不是表明，樟树是有人管的娃，而这两株水杉是被遗弃的，只能自生自灭，不过，我想水杉一定不以为然，它按照自己的生活，完全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树皮被刷白的樟树

1月21日。萌蘖枝。

冬天的树，挺拔，坚韧，沧桑，斑驳，清逸，空灵，无疑是自然风光中最唯美的写意图。那些树，脱去了繁华的外衣，回归真实的自我，虽然瘦骨嶙峋，但多了几许风骨和气象。在这些树中，水杉树又有着它独特的风格，可以在树群中一眼就把它认出来。

我又去了浦阳新村，这里的水杉看上去也曾经是受过伤的，看上去，有些水杉树比较低的地方也曾经长出过比较粗的枝条，但是可能影响到车辆通行了，所以那些枝条被裁去了。但是它们并没有放弃生长，在被屠宰后的枝条上，野蛮生长出了很多萌蘖枝，显得如此的杂乱无章但又充满求生欲。这一丛丛又细又短的树枝覆盖着整个树干曾经受过伤的地方，我下车查看了一处萌蘖枝集中生长的地方，可以看出曾经受伤过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截比较粗的树干，萌蘖枝围绕在它的四周。

拍照的时候，只顾着拍树，没有留意到树下，等到拍完了照片，却发现树下一片春色，绿意苍翠地让我有些吃惊，那些野老鹳草、野豌豆、拉拉藤、宝盖草已经铺就了一地绿色的地毯，有些已经孕育了很多花苞，再看看水杉和旁边的一些树 ，似乎没有什么动静。草本植物长得矮小，确实需要快点行动，获取阳光，早点开花，才可以完成生命历程。一旦树醒过来开动了，叶子铺天盖地长满了，就会遮住阳光，树下的草本植物就会减少阳光，争不过大树，我们就先出发。笨鸟先飞这种法则，在植物世界也是行得通的。

1月22日。取名字。

今天周六，下楼买菜的时候，围绕着我的水杉看了一圈，总想有一点新的发现，也确实，它每次都没有让我失望。我要和它们相处一年，应该给它们取个名字。果果说她给她的榆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吉祥，他们组里的人，给他们的树都取了名字。其实我早就在想着这个事情了，但是奈何取名这件事情比较难，想了几天都没想好。

夜色中的水杉

那些古老的树，总是和历史的重要人物联系在一起。轩辕庙院内有黄帝手植柏，英国有胡克橡树，位于邱园的欧洲最古老的银杏树之一叫做“老狮子”，我虽然不知道这两棵水杉树有什么样的故事，但是我想这一年，这两棵水杉树身上一定会发生一些故事。我就把它们叫做望江南、望江北吧，“江南江北望烟波，入夜行人相应歌。”我常常在夜色中，看着这两株水杉，也算是与它们进行的一种对话。

1月23日。小孢子叶球。

今天下雨，我站在阳台上，看楼下的两株水杉，左边一株上面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小孢子叶球，右边一株上部长的水杉果子比较多，这些应该是去年结的果子，它们还没有完全从树上落下来，在树的中部则大多是一串串的小孢子叶球，我曾经多次去树下等待，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完整的含有水杉果子和小孢子叶球的枝条，但是从来没有碰到过，前一段时间在群里看到钟老师发来的完整枝条，隔着屏幕都感觉自己眼睛发绿，钟老师说是她们小区砍树，把水杉树都拦腰砍断了，她运气比较好，正好捡到了这样的枝条。

钟老师捡到的枝条

雾里看花同学晒了一张自己制作的图，真是让人一饱眼福，解决了水杉认知上的很多问题。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特别是像观察树木这样一种实践性很强的活动，每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还是想着要去找一串小孢子叶球。前一段时间路过浦阳新村那一排水杉的时候，发现有一株的枝条比较低，上面挂下来许多小孢子叶球，努力一下，应该够得着。

制图：雾里看花

儿子放假在家，下午我硬拉着他和我一起去看水杉，主要是为了让他帮我完成任务。我在一路上一直和他说水杉的事情，告诉他水杉为什么是一种活化石植物，我们在开展的观察一棵树的活动，活动的开展情况，大家的热情参与，我把水杉作为我们之间的一个交流话题，幸好他一直以来受我的影响，对植物并不是毫无感觉的，我们还能对一些问题进行延展，每一次他回家来，植物都是我们之间一个经常交流的话题，他也经常跟着我去完成一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任务，比如采摘一些种子，用高枝剪去剪枝条，去看一个虫子。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那一株树下，我把车停在树旁，看来，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难度不是很大，从后备车箱里拿了两根棒作为工具，他很快就帮我采下来一串串的小孢子叶球穗，这些小孢子叶球穗上面长着一个个圆鼓鼓对生的芽。按照一般的理解，这一个个小芽应该是水杉的雄花芽。但是水杉是裸子植物，没有花，这每一个椭圆形结构应该叫小孢子叶球。接下去，它们会一直长一直长，然后从小孢子叶球里面长出很多淡黄绿色的小孢子叶，小孢子叶相当于开花植物的雄蕊，水杉的小孢子叶球就相当于被子植物的雄花（序），而一串串的小孢子叶球穗，就相当于被子植物的多个雄花（序）。之后，就会有水杉的花粉像烟雾一样散出，飘散在空中，和大孢子叶球完成受粉过程，这将是一个神奇的过程，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观察到这个过程。

但是我可以想象、等待，想象和等待也是我们观察一棵树所需要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