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忘了娘?名校穷学生的双面人生(内含吐槽)
为什么在美国人们一度认为一张大学毕业证等于中产阶级的门票?不光是大学学历能带来的薪资福利,还因为大学教会了人们怎么去做中产阶级(说中产阶级说的话、享受中产阶级享受的娱乐、做中产阶级的工作、使用中产阶级的思维方式等等)。这一整套文化脚本会在大学生活中不知不觉地被学生们内化成为自己的行为习惯,意即惯习(habitus)。大学推崇的文化是城市的、中产阶级的,有时候甚至是贵族阶级的,但是学校却靠成绩来录取学生,这就意味着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应这种文化,尤其是需要通过大学实现向上社会流动的工薪阶层或更低阶层的学生。在美国,较低阶层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学到并使用的可能是与中产阶级完全不同的一套惯习(行为方式、思维方式、消费方式等),但进入大学后,面对主导的中产阶级文化,他们如何应对自处呢?待到学会中产阶级文化,他们又如何面对家人和以前的朋友呢?两篇文章说这个事儿。
一装到底(making it by faking it)
Granfield关注那些工薪阶层背景的藤校法律系学生。他想了解面对法律系对工薪阶层文化的污名化,这些学生如何适应并融入或者抵抗。在不熟悉的文化背景里,这些学生经受着阶层带来的文化震惊,他们在学校并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原生背景经常使他们感到尴尬难堪。那么怎么办呢?靠装(faking it)。改变衣着、改变自己与他人打交道的方式、了解HR喜欢哪种类型的人并从各方面改装自己变成那种人,通过这些方式,一些工薪阶层的学生得以竭力隐藏自己的原生惯习。当然这个过程是困难的,一方面他们并不完全被中产阶层群体所接纳,依旧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另一方面他们也会觉得自己出卖了原生阶层背景,心存愧疚。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人选择在形态上靠近中产阶级但在意识形态上靠近工薪阶级。换句话说,他们依旧会选择高薪工作,但是他们也会通过增长自己的资本来挑战占据主导地位的中产阶层文化(不是只有中产白直男才能待在中产阶层),意即通过打入敌人内部来改变敌人。当然,试图改变社会结构是困难的,一些人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还有一些更是从一开始就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不现实而主张全方位接受中产文化(原生背景留存的人情事物就随风去了吧)。
在学校得伪装,在家呢?
Lee和Kramer2013年的研究关注名校学生与家人和原生朋友的关系。通过分析NLSF问卷里28所名校(公立私立都有)约4000名学生的数据之后,他们发现学生们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到自己原生文化的损失,感觉自己越来越不适应家庭和以前的朋友带给他们的信息、交往方式等文化资本。这种丧失感在父母教育水平低、收入低、少数族裔、男性学生中尤其普遍。
在了解了整体情况后,学者们又去一个著名女校进行了采访,希望了解家境较差的学生们究竟是如何与她们的家人和朋友相处,并应对这种内在的文化冲突的。一种策略是装(faking the old),在父母和朋友面前伪装成原来的样子,尽可能不露出自己的新说话、行动、思维方式。比如,有个学生说自己会尽可能不用那些显得装【哔——】的词汇(尽管在学校里她们在和别人交流时需要经常使用)。学生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隐藏得完美,在这种时刻很多家长或朋友会因为觉得“这种改变只是暂时的,只是一个阶段,大学结束后就会恢复正常”而容忍新的惯习。不过,对于学生自己而言,她们表示自己吸收的新文化并不是暂时性的改变,更多的是永久且主动的选择。而这种误解也导致她们和家人朋友之间出现更深的隔阂。
出现隔阂怎么办呢?不回家呗。减少和家人朋友的来往也是较为常见的第二种策略。学生表示,如果发觉和家里人或者以前的朋友就是谈不来,那还不如不谈,要么少回家,非得回家的话就点头微笑维持和谐、莫谈国事、莫谈政治。这种做法表面上是双方都能开心,但其实学生是在默许阶级的分裂和原有结构的复制。自己接受新的文化并渐渐与原生背景割裂开来,那么上层的还是上层的,下层的依旧是下层的,不会有变化。
不过无论采取哪种策略,学生们都要先经过一番内在的思想斗争。是不是要放弃原有的身份呢?还是同时保有两者呢?自己能不能做到兼容呢?这么些个问题其实并没有答案,因为这是一个很持久且纠结的过程。
小雨吐槽:
之所以关注这一话题是因为小雨一直也在考虑一个问题:在实现向上社会流动时是不是一定要损失些什么呢?原生文化究竟需要怎么处理呢?也许是得益于比较好的记忆力,以前的经历、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能够时不时拿出来结合目前的经验反复体会,然后就发现从原生家庭习得的惯习优劣参半。优的是自己还算能吃苦、忍耐力比较好;劣的是总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不知道为自己争取利益,为人虚伪。这些品质做个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还是合适的,但是更上一层的文化并不鼓励“服从”,反而看重人的“自主性”。尤其在社会主流文化认为所有人都有能力做自主选择的时候,忍耐、服从就也会被解读为一种“个人选择”,那么被剥削就是活该了。在这种时候,如果个人目标是向上流动的话,那么与上层文化冲突的原生文化也就不得不放弃吧。但是,是不是就要与家人和朋友分道扬镳呢?小雨觉得还是不一定的。前两天跟朋友聊天聊到“驯家长之道”,得出的一些心得是:面对不理解和冲突,尤其是家长对自己人生过分的干预,我们真的要有耐心。耐心地解释自己的计划、立场,用不同的方法解释(对话、写信、写公众号文章、做视频、做PPT等),同时体谅对方的心情,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爹妈、第一次活到这么大岁数。在小事上给予一些妥协有时候能换来大局上的收获。听起来像是在对爹妈耍伎俩,但是至少目前个人感觉是对自己和对家庭的负责,毕竟家里的担子马上或者已经是我们做儿女的开始挑,我们面临的环境和爹妈那个年代真的不同了,有些道理和处世方法现在行不通,听话听得把自己的人生甚至家庭的未来玩儿砸了,最后还是自己来收拾残局,得不偿失。当然不听话的前提是,自己对目前的社会现状有明确清晰的认识、紧跟社会变动,在反驳爹妈的观点时要能给的出理由。
另外,两篇文章似乎共同塑造了一个“两头不是人”的名校学生形象,因为上层挤不上去、下也下不来了。小雨只觉得其实不必这样的。前面说了周旋原生家庭的方法,家庭也需要将心比心地给予一些理解。家长至少应该清楚自己的人生经验是有局限的,尤其在社会发展变动这么快的情况下,这些经验很可能早就不适用于儿女的成长发展了。所以在给予建议和意见的时候也要慎重。当然这里仅仅针对工薪阶层及更低阶层的父母,因为如果本身是中产或者更高阶层,你们的人生经验可能依旧有效,继续传递给儿女吧。只不过,面对国内目前魔幻日常,也真是不知道什么处世策略还有用了。
PS:附带一个挺有意思的网站 - How to Prep for Grad School While Poor http://howtoprepforgradschoolwhilepoor.wikispaces.com/ (自我评估了一下,小雨完全不算穷人)
参考文献:
[1] Granfield, Robert. 1991. ‘‘Making It by Faking It: Working-class Students in an Elite Academic Environment.’’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Ethnography 20:331-51.
[2] Lee, Elizabeth and Kramer Rory. 2013. “Out with the Old, In with the New? Habitus and Social Mobility at Selective Colleges.” Sociology of Education 86:1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