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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鸡枞的人品

顽童小逗豆 无为而无不为 2021-09-23


在景颇山的田野,能吃到什么菜,既是命,也是人品。

 

景颇人认为,人与万物都源于共同的神话祖先。人神分离,人与万物也就失去了共同的语言。此后,唯有宗教祭师才可与神和万物沟通。当然,有些人生来带着某种命,与特定物种有密切关联。

 

如鸡枞,每年定期在固定地点出现。没鸡枞命的人,一脚踩碎都发现不了;有这个命的,走山路滑一跤,抬头就见一大篷。

 

每年五六月和八九月是采鸡枞的高峰期。大雨过后,太阳露会脸,水汽蒸腾,山间树影朦胧,恍如仙境,鸡枞纷纷从土里冒出来。

 

鸡枞样子极美;红土绿叶的世界中,雪白的细茎撑起一个骨朵,娇嫩,挺拔,像八九岁的小女孩,娇憨而痴迷,如烟如雾。

 

娇痴的时光稍纵即逝,像昙花,只在夜间开四个小时,鸡枞,就大半天的时间。之后,骨朵迅速撑开如伞,直至伞面开裂,茎干枯萎。

 

山间的云雾,飘逸不定,朦胧仙境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漂移。看过了仙境,鸡枞想缩回大地了。

 

人们赶在它缩回之前来采。鸡枞是自然界的理想主义者,为爱美付出生命代价。雨过天晴,次日一早,寨子人纷纷进山采鸡枞。

 

鸡枞会选择被谁采到。没被选中的,逛几小时的山,什么都见不到,还莫名迷路。熟悉的山路,会反复回到同样地方,如遇鬼打墙。

 

景颇人说,迷路的人踩上了鸡枞的好搭档,一种叫“麦叨叨”的藤,让人在森林中不断转圈子。魂被迷住后,看到的都非真实。

 

还好,麦叨叨魔力不强,关键要意识到自己在转圈子。吐几口唾沫在路边,掀起衣襟咬在嘴里,认定一个方向不回头,就会走出魔力区域,找到回家的路。

 

房东曾带我去看过寨边两个有麦叨叨地方,寨子一半的人都在那转过圈子。

 

我犹豫几次,终究没进去。几年的田野,我发现景颇山的动物和植物都喜新厌旧,我是它们的野味。蚊子特别粘我,蚂蟥也爱叮我,不想再被麦叨叨盯上。

 

鸡枞无法人工培育,采鸡枞靠人品,讲缘分。房东二姐家所有人都有这个缘,包括两儿媳妇,其中一个还是云南香格里拉的藏族。全家出动,整个雨季找到四五百斤,每斤一百多元。

 

房东家很少有这缘分,我的缘分则停留在鸡枞装碗里摆我面前时。只有一次,我与鸡枞擦脚而过。

 

那天下大雨,我们上山做仪式,路过一条小溪,水流湍急,需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头过去。我脚下一滑,半身就湿了,旁边大哥一把拉着我跳到岸边林地里。

 

我低头整理鞋裤,就只听见大哥一声欢呼:

 

“鸡枞,好大一蓬!小张,你这一跤跌得真好!”

 

这就是我与鸡枞的缘分?我摔一跤,别人抬头就见鸡枞。

 

几年的田野,我不时买鸡枞吃。新鲜鸡枞,鲜嫩得没有味道,嚼起来像新鲜稻杆。跟肉炒,肉味渗入,鸡枞开始有质感,像刚蒸好的蛋羹。或配上草果、大蒜、干辣子,油炸到鸡枞从纯白变红褐。一口咬下,还是像稻杆,再咬,慢慢咀嚼,含着,不要咽下。慢慢地,香气布满整个鼻腔,口中有一种黏黏的香味,一点点渗入舌头和牙齿,再延伸到头部。

 

油炸鸡枞的香,温绵醇厚,穿透力十足。慢慢吃,从口腔到面颊,从舌头到肠胃,都浸着香味。

 

最厉害的是当地人称之为土匪鸡枞的,骨朵很小,四五厘米长,但根茎足有二十多厘米,扎入土壤,如土匪深藏山林,野蛮强悍。不会挖的人,一锄头下去,根茎就没了一半,再急躁一拉,整颗就毁了。采回鸡枞,清洗泥沙,更不能用力搓揉,不然泥沙会陷入根茎内部。

 

土匪鸡枞难找,根茎更难挖,也难洗。但最香的也是根茎,香味像它的名字,扎入人身体和灵魂的深处,带来野性的生命力 ...

 

(感谢孟洋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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