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神的第七次约会

午后，手捧书卷，独坐孤台，四周出奇地静……

恍惚中，神再一次造访了我。

神：年轻人啊，好久不见。

我躬身施礼，嗫喏着……，唔嗯了一句。

神：年轻人啊，许多年来，你手不释卷，一定很有知识的吧？

我：啊啊，应该是的吧，作为一个读书人，我很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神：年轻人啊，能告诉我书里面都写了什么吗？

我：功名啊、事理呀……反正什么都能从书里找出来。

神：你们读书的，一定比不读书的明理吧？

我：反正，不读书的，也讲不出个事理，都是我们读书的说了算。神啊，你们也有书吗？

神：我们没有书。

我：那你们怎么知道很多事呢？

神：众神认为，真实、朴素、不忍，就不会有事了，所以众神不学自明。

我：神啊，不学怎么能明事理呢？

神：你们不是有个十年寒窗，得了头等功名，却杀妻灭子，枉披人皮的吗？他读了那么多书，照说比谁都明事理……

我：这个，唔嗯……这……这兴许只是少数吧。况且，这只是戏里的事，未必是真的。

神：假的编不出来。人人都在戏里。

我：谁知道呢，反正不关我的事。

神：你们有一个叫范进的，读书疯了！

我：这个，唔嗯……这……这兴许也只是少数吧。

神：你们念书的，很多抑郁了！

我：这个，唔嗯……我们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神：凡存在，神皆知。

（神说他皆知，我突然觉得有点无处躲藏了，如芒在背，他仿佛能洞穿我的一切。多年以来，我以读书人自居，唯唯诺诺，谎话连篇，有谋无勇，但我从来不敢跟别人讲。我猛然想起，我是不是也有点不正常了，只是我自己以为正常。我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神：年轻人啊，你好像有点恍惚。

我：我？我……唔嗯，一直很正常。

神：你们以为的正常，未必正常。

我：神啊，我孜孜以求，日日进取。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我早已适应了这个世界，生存地很好，我怎么会不正常呢？

神：适者，真的正常吗？

我：神啊，正常不正常，当然是读了书的说了算啊，我们有话语权。话语，就是权力。

神：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了。不适者，是因为适者。

我：神啊，我们这里是丛林，谁能管得了这么多呢？

神：知识，也是强权。

（神的话，再一次震撼了我。我热衷于用自己的所学，言不由衷地凌驾别人，给别人讲道理，显得我特别高大，我只以为自己是对的，容不下不同意见……）

我：神啊，世上的事……说不清。

神：世上的事，无需说。

我：那还读书干什么？理，越辩越明。

神：道理，原本没有。你们读了书，热衷于发明道理。你们若是真实、朴素、不忍，还需要道理吗？

我：这个，唔嗯……

神：年轻人啊，去做点实事吧。

（实话说，我除了书本，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我常常暗自庆幸，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若有一天我没了工作，大概得面朝西北。）

我：神啊，能做的，不如会说的。

神：年轻人啊，要说真话。

（突然想起，我这些年写了很多字，几乎每个字都在掩饰我的内心。为了不被看穿，我最多能做到自圆其说，而不是我的善良和真诚使然。我奸诈，贪婪，不自信，不由衷，没实学，没主见，我有点冷汗涔涔了……）

我：神啊，你每次造访，问得我嫌烦，我本来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我这些年很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手不释卷，仿佛可以远离一切烦恼，置身一切事外。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偷偷陷入巨大的怀疑之中。到了白天，我又继续装作很高大。这些年，我一边读一边写，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作是不是为了兜售炫耀，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由衷的。

神：你们要真实、朴素、不忍。

我：我贪婪地读书，把我自己改变成非我，然后用非我去杀伐决断。

神：你们要真实、朴素、不忍。

书卷落地，梦醒。眼前，世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