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玉楼春·春景》|| 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
玉楼春·春景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何当共读香云帙，最是诗情画意时。”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一生不可错过的唯美诗词。
我们既然上一讲讲了张先的《天仙子》，讲了他的“云破月来花弄影”，那么这一讲就不得不讲和张先齐名、并驾齐驱的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在北宋被称为小宋的俊逸才子宋祁和他的《玉楼春》。词云：“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我们在上一讲最后留了一个小小的故事，其实也是在张先之后不得不讲宋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宋祁后来官任工部尚书，而张先只是尚书都官郎中（宋都官郎中掌徒流、配隶及京师各官署吏职补换更替，或以功过屡减磨勘。）。两个人官职和品级相差很远，但宋祁经过张先的家门口，那么对张先的词的创作，尤其是那句“云破月来花弄影”非常推崇，就主动要来拜访张先。那么门房拦阻，宋祁就让手下说：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那么张先张子野在里边还没有出来，但所谓英雄惺惺相惜，立刻就猜到了是谁，在屋里大声回应说，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也？可见彼此名句在心，彼此惺惺相惜呀。（宋祁过张先家，将命者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张先)内应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
不光是这一点，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也把两者并驾齐驱。我们上次讲王国维评价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但这句著名的评价前其实还有一句，前一句则是“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所以这是境界全出的两句典型对比，王国维先生认为一字境界全出者，最典型的就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和“云破月来花弄影”。
当然，其实张先和宋祁之间还有一点细微的联系，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上次讲过，张先是北宋词人里头外号最多的一个人。他除了“张三中”（《古今诗话》中说：“有客谓子野曰：‘人皆谓公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子野曰：‘何不曰之为张三影？’客不晓。公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此余生平所得意也。”后来，人们就称呼他“张三影”。）、“张三影”、“桃杏嫁东风郎中”（宋范公《过庭录》说：“子野郎中《一丛花》词云：“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一时盛传，永叔尤爱之，恨未识其人。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谒永叔，阍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东风”郎中。’”永叔是文坛巨擘欧阳修的字，张先的词能让欧阳修极口称赞，足见其词在当时影响之大。）、“云破风来花弄影郎中”之外，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张安陆”，这是因为他曾经在湖北安陆做知州，而宋祁刚好就是湖北安陆人。当然两人晚年相交之时，这个时候宋祁的官位已经是工部尚书了，而张先只是都官郎中。我们知道，尚书都是两三品大员，而都官郎中只不过是五品左右。宋祁能因一句词而去主动拜访张先，可见二人论交非关身份和地位，纯属是惺惺相惜呀。
那么宋祁的这首《玉楼春》，比之张先的《天仙子》又好在哪儿呢？“玉楼春”的词牌，我们在讲欧阳修的“玉楼春”的时候曾经详细分析过，恕我不再赘言。这是形式上特别像律诗创作的一种词牌，也就是样子很严谨，但内容和内在的精神却往往随性所之，肆意挥洒。我们来看全词上下片，和《天仙子》刚好相反。张先的《天仙子》我们说先写情，上片写情，下片写景，那么宋祁的《玉楼春》刚好相反，上片写景，下片写情。所以诗词诗词，就其本质，你会发现，终究不过是情与景之间的关系。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这是说什么呢？这是说去游春，为什么要往东城去游春呢？大概因为“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而东风的风光之中，首先见到的是什么呢？“縠皱波纹迎客棹”，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呀！这个“縠皱波纹”说的是像轻纱一样的水上涟漪和波纹。《周礼》注疏云：“轻者为纱，皱者为縠。”就是那种很薄的，但是表面有皱纹的丝织物。我们知道，这种丝织物穿在身上是非常舒服的，所以这种縠皱波纹，诗人看在眼里，当然是舒畅之极。再加上“迎客棹”，“棹”就是船桨，这说明诗人哪怕一开始是踏马游春，后来极有可能是乘船游春啊。这就让人不禁想起苏东坡当年在杭州的日子，一大早也是呼朋引伴，和朋友们踏马游春，然后在西湖之上改乘画舫，或者每人各乘一船，携带乐器，在歌舞声中，湖上赏春，其乐无穷，当时即被传为杭州一景。
所以在这样的心情中，宋祁所见居然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绿杨烟外，当然指远处杨柳如烟啊，但“晓寒轻”，尤其是这个“轻”字一用，说明还是初春，本应是一种静意的欢喜，但接下来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成千古名句，宋祁也因之被世人称作“红杏尚书”。
关于这一千古名句，历来诗话品评甚多，争议也甚多，尤其是这个“闹”字。王国维《人间词话》固然说“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则毫无疑问是盛赞，但像写下《笠翁对韵》、《闲情偶寄》的李渔就完全不认可，他觉得宋祁的这个“闹”字，用得太随便，太随意了。李渔以为如果春意和杏花可以说闹的话，那可不可以说吵啊？吵闹吵闹，可不可以说争斗啊、打闹啊？像争、吵、斗、打这些字可不可以用啊？如果可以用的话，那又实在太俗太烂。所以，同理推之，他认为这个“闹”字也用得太过俗烂了（李渔《笠翁余集》卷八《窥词管见》第七，“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吾论古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予心者，「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是也。有蜚声千载上下，而不能服强项之笠翁者，「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是也。云破月来句，词极尖新，而实为理之所有。若红杏之在枝头，忽然加一闹字，此语殊难着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宋子京当日以此噪名，人不呼其姓氏，意以此作尚书美号，岂由尚书二字起见耶。予谓闹字极粗极俗，且听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当见之诗词。近日词中，争尚此字者，子京一人之流毒也。”）。可是王国维先生却说“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这评价毫无疑问是非常高的。今天我们也都接受了“红杏枝头春意闹”，这种感觉非常棒，其实当时人也都接受。
那么这个“闹”字到底好在哪儿呢？清人方中通（方中通(1634～1698)，字位伯，号陪翁。安徽桐城人（今桐城城关风仪里），明翰林方以智次子。清初著名数学家、天文学家和著作家。哲学家方以智的次子。）说，“非一闹字不能见杏花之红”啊，就是以为这个“闹”字表面上写的是春意，但春意是通过红杏——枝头的红杏、杏花之红来体现的，所以这个“闹”字是写红杏的颜色。但其实我们仔细揣摩，这种解读似是而非。还是钱钟书先生说的好，他有一篇著名的美学文章叫做《通感》，着实深刻把握了我们的母语——汉语的修辞手法的精髓，他开篇就以宋祁的这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作比，说这个“闹”字其实是一种通感手法的运用，就像李渔说的“吵、闹”这些字，它其实首先是一种听觉感受，而“红杏枝头”却是一种视觉结果。那么宋祁用一个“春意闹”，就把视觉上的春意通过听觉的手法表现了出来，这就是通感的手法，我们也称之为移觉的手法。
所以通过通感和移觉的手法，他写的不是杏花之红，而是写的花势与春意之盛。所以我师爷唐老唐圭璋先生也认为，这一句妙在写花势繁盛，别出心裁，所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片生机涌现，自然见春意之繁盛，又和前面的“晓寒轻”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将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感巧妙地烘托了出来，这就是这一联的妙处所在。不管怎么说，不论是“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句，还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联，还是整首《玉楼春》的上片，历来大多数观点都认为是写春之佳作、之翘楚。写景如此精彩，那写情呢，很多评论家对于下片，就不以为然了。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过片两句，比如就有人认为，上段写春天绚丽的景色，确有独到之处，“闹”字点染得极为生动，但是下段不能相称，用了一些陈词滥调，充满了追欢逐乐的庸俗情趣，甚至像《宋词鉴赏词典》都说上下片的景情是矛盾、是不相称的，为什么呢？就是觉得下片的抒情太俗了。“浮生长恨欢娱少”，这样的表达实在是太直白了，大概宋祁见了张先之后更加尤其“长恨欢娱少”了。像张先张子野，一生诗酒风流，爱艳情，爱美色，爱美女，甚至80岁的时候还要娶18岁的小妾（张先，“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一树梨花压海棠”（苏轼，“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大概让宋祁颇为羡慕，但宋祁绝对有风流潇洒的资本。宋祁才情惊艳，天赋又高，他不仅词写的好，而且还是北宋著名的史学家，二十四史中的《新唐书》主要就是欧阳修和宋祁所撰。除了才学，最关键的是他长得还特别帅，所以他还是当时京中名噪一时的大众情人。
有一次宋祁下班回家，走在路上，突然迎面一队宫中的车马缓缓经过，众人纷纷避让，宋祁在路上也离身避之。这时车队中忽然有一轿内轿帘轻启，有一美丽的女子看向路旁的宋祁，满面春风地、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啊，小宋。前一段宋慧乔与宋仲基，“两宋”结美好姻缘的时候，我看了新闻，就忍不住想起故纸堆里的那句轻轻的呼唤，啊，小宋。
宋祁也看到了喊他的那个女子，两人四目相对，时光仿佛一瞬永恒，但车队终究缓缓而过。宋祁回到家中，一时怅然，作《鹧鸪天》一曲，词云：“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此词一出，虽然套用李义山句，但这段传奇情事一下子传唱都下（指的是京都的意思），风靡京城，甚至连仁宗皇帝都听说了这件事。仁宗虽曰仁宗，但也忍不住起了八卦之心，把那天车队中所有的后宫女子全都召集起来，就问，说到底那天是谁在车中喊了一句小宋，但说无妨，朕不怪罪。这时有一女子脸红承认，说情不自禁见到宋祁——名闻天下的宋祁，就仿佛今天有很多女孩子见到宋仲基一样，忍不住轻唤一声小宋。仁宗闻之也不恼怒，也不吃醋，甚至立刻表现出月老的天赋。他立刻招来宋祁，告知原委，并问宋祁是否喜欢，又见两人四目相对，目中含情，仁宗遂大笑曰：蓬山不远啊，谁说“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呢？上笑曰：蓬山不远，因以内人赐之，遂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一句小宋而收获美丽的爱情，这样的浮生恐怕欢娱也不少，但在宋祁，这样的欢娱却不尽然。他之所以被称为小宋，那是因为还有个大宋。（《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三，子京过繁台街，逢内家车子，中有褰帘者曰：“小宋也。”子京归，遂作此词，都下传唱，达于禁中。仁宗知之，问内人第几车子，何人呼小宋。有内人自陈：“顷侍御宴，见宣翰林学士，左右内臣曰：‘小宋也。’时在车子中偶见之，呼一声尔。”上召子京，从容语及，子京皇惧无地。上笑曰：“蓬山不远。”因以内人赐之。）
北宋，我们讲过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往往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往往是兄弟俩，苏轼、苏辙，程颐、程颢，陆九渊、陆九龄（乾道五年（1169）进士，宝庆二年特赠朝奉郎直秘阁，赐谥文达。与弟九渊相为师友，学者号“二陆”。学穷性命之原，其于字画未必屑屑求工，所书端稳深润有法度，临学之士或有所未及。乃知有德有言者，于区区字画亦不苟。卒年四十九。），王安石与王安礼（王安礼（1034年--1095年），字和甫，北宋政治家、诗人。抚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 人，王安石同母四弟。生于宋仁宗景祐元年，卒于哲宗绍圣二年，年六十二岁，官至尚书左丞。世称王安礼、王安国、王雱为“临川三王”。）。宋祁也是如此，他有个哥哥叫宋庠（宋庠（xiáng）（996年—1066年），初名郊，字伯庠，入仕后改名庠，更字公序。北宋文学家，工部尚书宋祁之兄。祖籍安州安陆，后迁居开封府雍丘县双塔乡（今河南商丘民权县双塔乡）。天圣二年（1024年），宋庠状元及第，成为“连中三元”（乡试、会试、殿试均第一）之人。官至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以司空、郑国公致仕。治平三年（1066年），宋庠去世，年七十一。追赠太尉兼侍中，谥号“元献”（一作元宪），英宗亲题其碑首为“忠规德范之碑”。宋庠与弟宋祁并有文名，时称“二宋”。诗多秾丽之作，著有《宋元宪集》、《国语补音》等。）。
宋祁家境并不富裕，他的哥哥宋庠原名叫宋郊，郊和祁都从右耳朵，都是地势开阔的意思，但是，宋郊后来改名为宋庠。宋庠出生时是寤生（①指产妇在睡眠中生下孩子，醒后方知。 ②指婴儿娩出之际，立即能睁眼视物者。③即逆生。即脚先出，头后出。④指婴儿生下，闷绝不啼。见阎诚斋《临证须知评知》。），就像郑庄公一样，也就是不是顺产，是难产。所以估计他妈也不是特别喜欢他，而宋祁据说他妈妈生他之前还梦到有个穿红衣服的神仙，携《文选》一部予之。就是梦里塞了一部《文选》过来，然后就生了宋祁，所以给他取名小字，就是小名叫选哥，就是梦中有一部文选，所以叫选哥。
宋祁是老二，天赋极高，家人又喜欢，所以他的才学其实是比他哥哥要高一些的。但是后来兄弟俩一起考进士，本来宋祁是考了个状元，才学多高吧。但是当时的章献太后很迂腐，很喜欢说大道理的章献太后说，这个弟弟怎么能排在哥哥的前面呢？所谓孝悌，弟弟得了状元也应该让给哥哥，所以就把这个状元给了宋庠，宋祁只能屈居在哥哥之后，从此以后，在仕途上，宋祁只能在哥哥的光环之下了。
宋庠为人老成持重，虽然才情不及宋祁，但是很稳重，章献太后和仁宗都很喜欢。后来庆历新政之后，范仲淹罢相，仁宗就问章得象（章得象(公元978年-公元1048年)，字希言，汉族，浦城(今属福建省南平市浦城县)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诗人。咸平五年(1002年)，进士及第，历大理评事，玉山县县令，大理寺丞等。庆历八年(1048年)去世，赠太尉兼侍中，谥文宪。著有《章文简公诗集》等。），谁可代范仲淹任相位？章得象举荐的是宋祁，仁宗频频点头，最后还是用的宋庠，用的他哥哥做宰相。（《宋史·宋庠传》，参知政事范仲淹去位，帝问宰相章得象，谁可代仲淹者，得象荐宋祁。帝雅意在庠，复召为参知政事。皇祐中，迁工部尚书。）所以后来宋祁虽然任工部尚书，那也是因为晚年十余年和欧阳修一起修《新唐书》，以才学名世，终得尚书之职。所以，小宋的人生在大宋的光辉下，一直也只是中规中矩。
事实上，他的性情本来狂放，才学又超卓惊人，甚至连仁宗皇帝都曾经说，大宋稳重，小宋“每上殿来，则廷臣更无一人是者”（宋代朱弁《曲洧旧闻》（朱弁(1085～1144)南宋文学家。字少章，号观如居士，朱熹从父。婺源(今属江西)人。建炎二年(1128)自愿使金,以诸生补修武郎,藉右武大夫、吉州团练使擢任通问副使，随王伦赴金，被拘不屈，留16年，至绍兴十三年(1143)方南归。其侄孙朱熹写有《奉使直秘阁朱公行状》(《朱文公文集》卷九十八)，《宋史》即据此立传。 《曲洧旧闻》是南宋时期的一部比较重要的文言小说集，共十卷，作于作者被羁金国期间，作品追忆、记录了北宋及南宋初期的朝野遗事、社会风情和士大夫轶闻，展现了作者高度的爱国热情及其对北宋灭亡、南宋贫弱的理性反思，作品内容丰富，情节生动，文字雅洁，活泼风趣，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记载：“或有荐宋莒公（宋庠）兄弟可大用者，昭陵（宋仁宗）曰：‘大者可，小者每上殿来则廷臣更无一人是者。’已而莒公后相，景文竟以翰长终。”）啊。就是说，小宋才学太多了，以致有些傲娇，所以论其人生仕途功业，我想小宋心中也未免不生感慨啊。“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欢乐何其少，愿拿千金换一笑，俗则俗矣，但内心的狂放不羁却一时宣泄而出，所以我反倒觉得这两句过片完全是宋祁内心的真实写照。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连那夕阳，连那斜阳你也不要匆匆流去，再撒一些光芒在这春花之上吧。将那美丽的晚照之影，再尽情的多留一会儿，这真是“得欢乐处且欢乐，有花堪折直须折”。所以他在另外一首《浪淘沙近》里也说：“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扁舟欲解垂杨岸。尚同欢宴。日斜歌阕将分散。倚兰桡，望水远、天远、人远。”）所以，“为君持酒劝斜阳”，只要有酒满、花满、有月满。既然手中有大好春光，人生就该好好享乐，哪怕以千金买笑，也要让欢娱不少，所以这也就是有人评价说下片充满了追欢逐乐的庸俗情趣的原因所在了。
但其实就像我们分析的张先的《天仙子》一样，大宋的春天，正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北宋是中国古代经济史、商业史、文化史的巅峰，新的市民阶层的兴起，正改变着社会文化土壤。大宋立国之初，宋太祖就曾号召大家“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宋史·石守信传》，“乾德初，帝因晚朝与守信等饮酒，酒酣，帝曰："我非尔曹不及此，然吾为天子，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安枕而卧。"守信等顿首曰："今天命已定，谁复敢有异心，陛下何为出此言耶？"帝曰："人孰不欲富贵，一旦有以黄袍加汝之身，虽欲不为，其可得乎。"守信等谢曰："臣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之。"帝曰："人生驹过隙尔，不如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守信谢曰："陛下念及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病，乞解兵权，帝从之，皆以散官就第，赏赍甚厚。”）
这一政治导向，毫无疑问引导了北宋商业大潮的勃兴（ 勃然兴起;蓬勃发展。）。加之北宋大城市人口集中，又不禁夜市，消费意识浓烈，极大地刺激了娱乐业的繁荣。像当时的东京开封，那也是“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艳馆歌楼，举以万数，不欲繁碎。”（出 处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五）所以《东京梦华录》里的记载，简直又是一部《京华烟云》。所以在这种商业文化勃兴，城市文化背景下，新的市民阶层他们对人性解放的追寻与需求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社会的文化土壤，所以北宋婉约词的兴盛以及宋词的发展和这种土壤息息相关，而张先张子野，我们说已经是这片土壤上的一朵别样的野花儿，而宋祁在士大夫阶层中，在政途之上，表现出“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表现出对“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向往，虽然浅白直入，但却正是一个时代的生机与脉搏所在。
所以不论是张先还是宋祁，他们的春愁与春意，可能不如范文正公家国天下之忧思那么伟大、那么高尚，但是他们切中人性的书写与浅斟低唱一样，在历史的深处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所以举起酒杯吧，既然眼前已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那么将进酒，且尽欢，“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知识点补充
“张三中”
行香子
张先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因此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人称张先"张三中"。
“张三影”
天仙子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归朝欢
张先
声转辘轳闻露井。晓引银瓶牵素绠。西圆人语夜来风，丛英飘坠红成径。宝猊烟未冷。莲台香蜡残痕凝。等身金，谁能得意，买此好光景。
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领。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昼长欢岂定。争如翻作春宵永。日曈昽，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
剪牡丹
张先
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容漾都净。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汀洲日落人归，修巾薄袂，撷香拾翠相竞。如解凌波，泊烟渚春暝。
彩绦朱索新整。宿绣屏、画船风定。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玉盘大小乱珠迸。酒上妆面，花艳眉相并。重听。尽汉妃一曲，江空月静。
因写出“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后来，人们就称呼张先“张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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