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紧逼--落葵薯
小区的一面粉墙,旧旧的,微裂,不太好看。几枝花漫不经心地垂下后,墙面忽然就有了生气。植物生长着,像用它的茎叶花在墙面作画,裂痕便也沾了光,成了画作的一部分,随手一框,便是一张悬轴。
花有两种色彩,一白,一深咖。前者是生,后者已死,但常常是生死同枝。死者甚至美过了生者,到底白色的花朵过于普通,一枝深咖色,单是色彩便已胜出。
我们时常感慨花的凋落,殊不知有些花凋而不落。宿存的花被片停驻在枝头,甚至也不皱缩,仿佛时光在它老去时冻住,一枝花于是兼有了少女的娇媚和成熟的韵致,却又没有向死的颓唐,这样一种奇异,来自这很常见的植物:落葵薯。
带一枝回家摆拍。过于上镜,玩到停不下来。白纸作底,深咖色的花躺在这素净上,无论一枝还是一扎,无论枝头还是坠下,都可以轻松入画。这样一个完美的模特,让人生出自己是艺术家的错觉。
开花,结果,传播种子,繁衍子嗣,这是有花植物的头等大事。花朵越多,种子的机会越大,种子越多,物种存续的可能愈多。落葵薯应该深知这一切,它有一场盛大的花事。每到秋来,那硕大的总状花序就白雪雪的覆盖一片,每一个花枝都绵绵长长,每枝着花数十朵,成为西语中的“Lamb's tail”。
奇怪的是,这从南美洲迁徒而来的物种在中国却不孕不育,那雪片般的花朵生了,死了,变成我手下的完美模特,却几乎不能结出种子。不能生养的美人,这在旧时可是残疾。
但如果你因此对它生出同情,那你可就上了当。
抛下花朵,继续欣赏落葵薯。
落葵薯的叶片肉质,心形,很有几分像潺菜,事实上它们确实算亲戚。潺菜即落葵,与落葵薯同科,肉质叶片可食用,口感滑爽,略似木耳,故又名木耳菜。我老家人叫它染绛子,因为它成熟的果实殷红多汁,可染色,胭红喜人。小时候院子里有不少,爬到高高的树顶,挂成一串串瀑布。缺蔬菜时母亲便派我去掐些来,炒食或打汤。滑溜溜的口感,谈不上喜欢。
落葵薯的叶片也可食用,富含粗纤维,据说还高钾高钙低钠,有润滑肠道、降血压等功效,入药还可拔疮毒。
染绛子
幼嫩茎紫红,光滑,看似柔弱却极擅缠绕,像挥舞的套马索,抓住物体便攀援而上。一旦到达顶层,便快速铺开阵地,抢夺阳光,使下层植物生长不良。它还会释放化感物质扼制附近物种生长,所以只需数年,便能成为独大的优势种。
老熟的茎渐呈肉质,疙疙瘩瘩,布满粗糙的针突。
将视线拉到地面,可见微露的粗壮根茎。
向上看,茎上密悬着珠芽,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这些珠芽与以根入药的三七外形相似,果然也有滋补、壮腰膝、消肿散瘀之功效,于是被称为野三七或藤三七。
落葵薯的珠芽
虽然着生于不同部位,名称各异,这些老茎、根茎、珠芽看起来却极其相似,像是孙猴子拔了撮毛变出的分身。事实上这些古怪的疙瘩正有此意,那未曾结出种子的落葵薯将能量俱攒于这些疙瘩之中,它们是暗结的珠胎,每一个、每一段都可落地生根,长成完整的新植株。
一个自带的组培基地
如果你触碰到一丛落葵薯,珠芽们会欢喜地趁机落地,未曾坠落的珠芽也可在植株上生长,利用珠芽的营养长成新枝。
珠芽落地生根,断枝可再生,断根可再生,落葵薯自身就是一个强大的组培基地,它轻易就能开疆辟土,即使暂时忘了结种子。
凭着这强大的无性繁殖,一个不孕不育的外来物种竟演变为入侵物种,被许多国家列入外来入侵物种名单。在我国,落葵薯于七十年代引种栽培,现逸为野生,于2010年跻身我国第二批入侵物种名单。
这是我在凤凰古城的所见,好几种藤本悬挂在一堵墙上,落葵薯覆盖在它们的头顶,那是阳光最充足的空间。
但凤凰,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在深圳山野的遇见,有人曾试图在这里开一小块菜园,后来被弃置。他搭过一个拱形院门,门上爬着落葵薯。这是他在山野扔的一颗小炸弹,但我又不在山野,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今,它就在我的门前。它轻易就覆盖了那几株长了十几年的炮仗花,轻蔑地将它们踩在脚下,并且不断扔下珠芽,长成一个包围圈。
我终于开始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