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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贝

蜗牛 突然想说话
2024-09-06

算起来,这是我第三次写吉贝了。

第一次是香域中央的几株。

第二次是小区的几株。

这次是市民中心的几株。

我这么罗嗦,只因人与人不同,树与树也相异。



我小区的吉贝处境甚差,一株虽为风水树,但生在高楼的夹缝间,受不了多少光照,另三株则为人让路,一度被砍了头。香域的那几株要幸运得多,是小区的门脸,阳光充沛,也受着不错的照料,但那样大的树被拘禁在小花台里,多少有些施展不开。有一天过市民广场,发现音乐厅后也有几行吉贝,市民广场有音乐厅、图书馆等文化设施,建筑限制高度但个性十足,大部分空间建成了广场,生在此间的树于是枝叶舒展,株株顶天立地,煞是好看。



离吉贝不远、与之并肩的是两列木棉。同为木棉科的大乔,吉贝与木棉各具风情,若非要二选一,还真不知该按谁的灯。好在二者花期错开,不至于谁掩没了谁。相比木棉的明媚刚烈,吉贝的美素朴而大气:茎干比木棉更高壮,常有稳健的板根,灰色的树皮纵裂着,露着细密的绿纹,见之欲抚,不似木棉密生着刺,让人忐忑;吉贝的花期在农历新年前后,乳黄的花朵簇生在高处,常被人忽略,这较木棉那“千树珊瑚齐裂……喷出此花如血”的热烈,实在算冷清,但这冷清中的淡雅,却又不俗。


上木棉下吉贝


我这样品评二花,好似《世说新语. 贤媛》中谢遏称其姐、张玄夸其妹,争论不休时揪住了济尼,要她品评个高下。济尼的结论是:“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言语中都是褒扬,但前者有竹林名士的风度,后者不过闺阁中的佼佼者,个中高下,一望便知。



这位王夫人就是谢遏的姐姐谢道韫,她嫁了王凝之为妻,故称王夫人。谢道韫留名青史的三个著名片段,第一自然是她那无人不知的咏絮才,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后,一个才女的代名词从此诞生。另一个片段来自她“嫁对门、嫁错人”的婚姻,她的叔父谢安在逸兴横飞的王徽之与平庸老实的王凝之中选择了后者,让她说出了那句“天壤王郎”的薄词。第三个片段最是不俗,东晋末年孙恩叛乱,直扑会稽,时王凝之为会稽内史,当乱军杀来,笃信五斗米都的王凝之求助于虚无的天师,最终丢了自己与子女的性命。而乱军杀入后院时,谢道韫却怀抱外孙率一众家婢杀出,手刃数人后才被俘,并最终以其智慧与威严,保住了外孙刘涛的性命。



三个片段分别发生在谢道韫的少年、中年和老年,串起来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 我想谢道韫之所以成为谢道韫,与门第二字分不开。虽然她在表达对婚姻的不满时曾说:“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我谢家男儿个个芝兰玉树,我在你们中长大,真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凝之这么差劲儿的人啊。)言下有对王凝之的深深失望。然而王谢二家同为东晋的士族大家,从王羲之到王徽之王献之,王家的风范亦不弱。生在谢家门楣,谢道韫与其它谢氏子弟同受叔父谢安教养,如同大树有了好根基,这棵大树被移植到王家后,婚姻中虽没有赌书泼茶的灵魂伴侣,却有王家广袤深厚的水土,她依然可以自由生长,听宾客玄谈,甚至在小叔王献之落下风时隔帘发声,留下“为小郎解围”的佳话。



树的际遇有时像人,那些种子初初如人赤身降世,并无不同,但生在不同的环境,便有了不同的姿态。生在我小区的吉贝长成了小家碧玉,生在香域的或可算大家闺秀,广场上这几株吉贝是另一种景致,疏朗大气,如谢家女的林下风致。



美的东西总让人留连,那天的天极蓝,云朵或浓或淡地镶在天空,我在树下徘徊,仰头望去,吉贝们有的正落叶,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开出淡雅花事。 低头向下,脚边有落花满蹊。



吉贝的落花是另一种美好,枯萎的花瓣重又卷缩起来,收住光洁的内面,呈与人绒绒的另一面,花色由鹅黄变浅棕,越发的素朴沉静,像晚年携外孙隐居的谢道韫。王谢风流此时已云散,只有她与外孙深闭门户,默默地开落在山阴。



关于前两次记录,点此查看:拥挤的吉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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