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弄--蕨与隐锚纹蛾
二月末,继芒萁之后,另一种蕨类植物进入我的视线。三回羽状复叶,由下至上渐次打开,当基部一对复叶舒展开身体拥抱阳光时,顶部的叶片还如拳紧握。我在《自然野趣大观察--蕨类》中见过这个描述:
依深志检索表所述:互生的羽片,有明显的柄,叶脉分离;如果再能看到呈线状分布在叶缘的孢子囊群,可以确定它就是蕨了。然而直到五月,那些大复叶整面展开,高及我腰,孢子囊群依然不见,我还是不敢喊它的名字。
它们密集地分布在这植物的嫩叶之上,吐丝连缀起复叶上的小羽片,在其间为自己织出薄薄的丝巢。这个丝巢是开放的,从巢口可见巢主的尊容,假使运气够好,可以得见两种面孔:
一种是金花脸,夸张的造型,虽然迷你,依然有虎威。
一种是黑脸,白斑很隐约,如果不是因为对称,会以为那是两道反光。
凭着琨渊的指引和longer的饲养记录,可以肯定它们是隐锚纹蛾的幼虫。我在伞弄蝶的记录中好奇过蝴蝶在何时领受到自己的性别,因为它们在幼虫期看来完全相似,但隐锚纹蛾不给你机会想象,它们在幼虫期就宣告了性别。
金花脸的是雌性。
黑脸是雄性。
即使看不到脸,幼虫的尾部也有性别密码,小“眼点”的为雌,长“眼线”的为雄。
长眼线亮个相
这位锚纹蛾妈妈产卵时似乎缺少算计,它在这蕨上托付了大量的卵,幼虫们瓜分着幼嫩的叶片,纷纷确立着自己的领地,在这虫口密集的大叶旁,一只末龄的雄性正狼吞虎咽地啃咬着另一支光秃秃的叶轴,它看起来饿坏了。
这场遇见让我很欢喜,因为这是我好奇已久的昆虫,并且因为它的鉴定,即使没有那些孢子囊,我也敢喊那植物一声“蕨”了。
隐锚纹蛾以“蕨”为寄主,蕨在这里特指“蕨”,非泛指蕨类植物。但这个命名容易让人生出联想,疑心它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才有了可代表本类植物的殊荣。通常我们在确认植物家世时会追认到科,将“某”科“某”属中那个以“某”命名的植物戏称为科长或属长,但蕨这个命名似乎过于放飞自我,科长已hold不住它,它就像一个敢以“人”命名的灵长类动物,你怎么能忍住不问那一句:Why you?
追索下去却发现,不仅它,整个蕨属在分类系统中都动荡不定。蕨属植物不多,十余种(数字有争议),曾归并为含多个亚种的同一种。十几个植物分享同一个种名,像十几个人拿着同一张身份证去讨生活,混乱。闹了独立的它们成立了蕨属,再联合曲轴蕨属独立为蕨科。在这场变动中,蕨属曾隶属于碗蕨科,现归于蕨科,近期的研究又显示它与姬蕨科特征接近,所以归来归去它竟归属待定。
多像一个家族在乱世中的独立或依附啊,原来分类学也如政治,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最有趣的莫过于在各变种纷纷独立为种、获得专属自己的拉名种名时,蕨依然未能解除它的从属地位,它仍是欧洲蕨Pteridium aquilinum的一个变种,所以它的拉丁名片Pteridium aquilinum var. latiusculum有一个var.开头的尾巴,这可不是啥荣耀徽章,是它附属于欧洲蕨的卑微刺字呢。
从why you至此,当真跌宕。
然而蕨依然拥有尊荣的中文学名,这大概是因为它是《诗经》中“陟彼南山,言采其蕨”的植物,那位“未见君子,忧心惙惙”的妇人在劳动中思念着丈夫,却不曾想从此有了这千古蕨唱。蕨属的植物嫩芽可食,广布全国的蕨更是传统文化中春盘的构成,“墙荫春荠老,笋蕨正登盘。”“野盘春蕨正宜人”……历代的诗人都为其加持。不仅嫩芽可食,蕨那富含淀粉的根状茎也是食材来源,那碗爽滑的蕨根粉,名字中已经透露了信息。我国近邻的日、韩也有食蕨的传统,影响如此深远,叫它一声“蕨”,倒也实至名归。
可蕨如此好吃,却是个毒物。新近出版的《蕨类植物的秘密生活》中,关于蕨的篇名便是《“投毒者”欧洲蕨》,作者列数了它的五大毒状:
蜕皮激素,能促进昆虫蜕皮(或蜕化),扰乱昆虫的正常发育。 硫胺素酶,一种会分解生素B1的酶,长期食用会因缺乏维生素B1而致病。 氢氰酸,在受昆虫啃食时应激产生的毒素,可快速致昆虫死亡。 单宁,可以苦味吓退摄食者,摄入量过多也有毒。 原蕨苷,致癌,长期食用者易患胃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