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597】諷刺喜劇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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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英語作品裏的諷刺喜劇沒落，幾乎一面倒偏向浪漫喜劇。但浪漫喜劇無論如何美好，效果都有點像精神鴉片，缺乏對社會和世界的深刻看法。

喜劇的精要必然是諷刺，人性缺陷數之不盡，諷刺手法，反而有利於精神健康，心理平衡。無論哪一種類型，喜劇的創作方程式當中，都離不開裝傻扮懵，從差利到戇豆，都以傻瓜的形象著稱。但是英文「傻瓜」一詞本身，往往就是一種諷刺，因為「傻」不是愚蠢，而是對虛偽的抗爭。

譬如《唐吉訶德》的主角，也是著名的一個傻瓜，《紅樓夢》的賈寶玉，「有時似傻如狂」。《巴黎聖母院》裏的醜八怪加西莫多，即由一群低下層的「賤民」，在嘲笑聲中當選為「愚人王」（King of Fools），這部小說裏的中世紀社會，醜怖殘忍，不公不義，所謂的「正常人」、「聰明人」、「上等人」其實都心懷鬼胎，美麗的女主角受盡欺騙、嫁禍和其他暴力對待，唯一一個心地磊落，卻外表畸形。

諷刺喜劇表面上用傻瓜的形象讓觀眾取笑，實際上又用傻瓜去嘲笑世俗，能夠看清人性的缺陷，所有人都一樣，沒有誰比誰更高明，歡樂之餘而生悲憫之心，才是上乘之作。如果只是為了表現家庭溫馨，社會和諧，和政治宣傳有甚麼兩樣？

諷刺喜劇的前提，當然是言論自由；還要民智已開，分得清諷刺和謾罵；要有自信，而有自嘲的心胸。但今天，諷刺喜劇的處境十分險惡，聽者有心，投訴成風，到處是語言的雷池禁區，諷刺喜劇的空間當然是愈來愈小，作者動輒得咎，被指為語言欺凌；相比之下，即使古代宮廷裏的「弄臣」，事先獲得豁免，也能有諷刺取笑的特權，絕不會因言獲罪。

諷刺並非人身攻擊，英國人開玩笑，三句離不開法國，以嘲笑法國文化為樂，但是法國人的感情會不會因此受傷？如果法國人不會，則其他比「法國」範圍大得多的諷刺對象，又「弱勢」在哪裏，為何又會有所謂集體的感情受傷？

能夠接受諷刺，領會幽默，必然是一個自信而創意蓬勃的世界，言論自由，不必由人糾正（Correct），是非黑白反而不會混為一潭。但西方，今天的這一代不但不敢開玩笑，還失去了幽默感，變得心胸狹隘，頭腦簡單，愈加愚蠢。

蠢人當然沒有幽默感，他們只會兇巴巴板起臉孔，這樣不准，那樣不許，動不動就感情「受傷」；他們也沒有辨別力，只會將幽默諷刺當作人身攻擊，恨不得以言治罪，隨之禁錮思想。蠢人當道的社會，必然會扼殺自由、歡樂，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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