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白头吟·其一》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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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其一》
【唐】李白
锦水东北流,波荡双鸳鸯。
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此时阿娇正娇妒,独坐长门愁日暮。
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
相如作赋得黄金,丈夫好新多异心。
一朝将聘茂陵女,文君因赠白头吟。
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条归故林。
兔丝固无情,随风任倾倒。
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
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
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见青陵台。
锦江之水潺潺流向远方,水波荡漾,一对鸳鸯在水波荡漾处快乐相伴。它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一个家在长安,一个家在芳草迷漫处,但彼此心心相许,宁愿共死也不忍分离。此时阿娇失宠了,长门宫前无限凄凉,她常常愁苦地独坐到天黑。但愿汉武帝还能够顾念往日的恩情,为了这,又岂会顾惜黄金不让司马相如为自己作赋呢?相如作赋得到了黄金,就喜新厌旧,对卓文君怀有异心了。他要聘茂陵一女子为妾,卓文君十分伤心,作《白头吟》以相赠。从来没有见过东流之水返回西去的,凋零落败的花朵也会重返故林。菟丝本就无情,任风倾倒,但菟丝紧紧地缠在女萝上,与它萦抱在一起。自然界的两草尚且如此,人心却不如草那样执著坚定。不要把龙须席子卷起来,任它落满灰尘,生满蛛网。暂且留着琥珀枕头,或许彼此还会有相梦的时候。覆水难收,弃妾难以重回。自古以来,至死不相负的爱情,只有青陵台的韩凭及其妻子何氏。
诗的开头即以水中鸳鸯的相恋起兴,这与《诗经》中的《关雎》等诗相同,只是更具象征及比喻意义,且以“锦水”与司马相如的故事紧紧绾合。锦水流经成都郊外,由东北折向东南。传说此水漂洗锦缎则色泽鲜明,故名。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曾同居成都,故此诗起首即从“锦水”落笔。以下几句写一对鸳鸯相亲相恋的神态:它们在水中随波荡漾,它们居住在长安一带,在宫庭中筑巢,在草丛中嬉戏。它们生死相依,宁可身死翼碎,也不肯分飞而青云直上。“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二句,互文见义。“此时”以下四句,描写汉武帝皇后陈阿娇的故事。阿娇是陈皇后的小名。据司马相如《长门赋序》:“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皇后复得亲幸。”这是一个传说故事,未必有史实根据。《长门赋序》早有人断为伪作。但素以浪漫主义创作手法著称的诗人李白是不屑斤斤计较这故事真实与否,诗中不仅坚信陈皇后千金买赋之事实有其事,而且成了司马相如喜新弃旧的原因,这集中体现于诗中“相如作赋得黄金,丈夫好新多异心”二句。司马相如为什么会变心,是因为他得了陈皇后的黄金,“一朝将聘茂陵女,文君因赠《白头吟》,“这两句诗与《西京杂记》的记载正好吻合。相传司马相如见了卓文君的《白头吟》后便打消了娶茂陵女的念头。从“东流不作西归水”以下,是诗人的抒情议论“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条羞故林”二句,乃化用南朝《子夜歌》中“不见东流水,何时复西归”而来,水流东去便不再西归,落花离开枝条便羞于再返故林。这两句的意思是夫妻分离以后便难望再重新结合了。“兔丝固无情,随风任倾倒。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四句,化用《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诗中“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二句诗意而加以变化。关于兔丝究竟为何物,古今人说法不一,或谓兔丝、女萝本一物,或谓兔丝乃药草,蔓生,茎细长,常缠生于其他植物之上,以盘状根吸取其他植物养分生存,其果实可入药。古乐府有诗说:“南山兔丝花,北陵青青女萝树。由来花叶同一心,今日枝条分两处。”显然这里和李白诗中一样,认为兔丝、女萝为二物,但二者互为依托,相互缠绕。李白诗中喻指男子的兔丝却对爱情缺乏坚定的信念,故随风倾倒,而女萝之枝却一片痴情,强来萦抱。诗的以下各句均以女性口吻,强烈控诉男子的负心:“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又以物喻人,“人心不如草”一句感慨深沉。“莫卷”以下四句,写女子对昔日美满幸福的夫妻生活的无限留恋。用龙须草编织而成的席子,休要卷起,那怕听凭它生上网丝,因为席上留有她温馨的回忆。莫移走珍贵的琥珀枕,也许它能使自己旧梦重温,在梦中弥补现实生活中的缺憾。龙须席、琥珀枕均较贵重之物,亦夫妻生活常用之物,在众多的生活用品中拈出此二物是有着代表性的。“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二句,反用姜子牙故事。相传姜太公初娶马氏,读书不事生产,马氏求去。太公封于齐,马氏求再合,太公取水一盆倾于地,以覆水难收谓夫妻难以再合。李白诗中以盆水覆地再收已难满杯,明点弃妇难回。诗的结尾慨叹:“古今得意不相负,只今唯有青陵台”。古代传说,先秦时人韩朋娶妻贞夫,夫妻恩爱,韩去宋做官,六年不归,妻致书其夫,信为宋康王所得。康王骗贞夫至宋,以为王后。贞夫郁郁不乐。后康王从臣子梁伯计,抓韩朋筑青陵台。韩自杀,贞夫请求礼葬之,乘机跃入墓中而死。后墓地生一桂树、一梧桐,枝叶相连。宋王砍之,树枝落水化为鸳鸯。(关于韩凭的故事,众说纷纭,此据敦煌变文。)古往今来,得意而不相负的,只有韩朋(即韩凭)之妻那样的女子,言下之意,而男子负心者居多。这两句诗既哀惋又愤激。
从艺术上说,此诗除开头运用比兴手法,以鸳鸯喻指恩爱夫妻外,诗中还有多处以物拟人,如流水、落花,兔丝、女萝,草、覆水……以感于人的喜新厌旧。即便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这样情深意笃的美满婚姻,司马相如还代陈皇后作赋讽谏过汉武帝,却不免有拟娶茂陵女之举,人间要保持纯洁高尚的爱情是颇不易的,只有韩朋之妻虽受康王宠幸,却能以死殉情。世上多少薄情之人,真不如动物中的鸳鸯,也不及植物中的兔丝和女萝,不及一心的两草。古诗中常以夫妻喻君臣,君对臣往往恩怨无常,李白此诗也许有更深层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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