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漫画《辟邪全图》里的妖魔鬼怪
·《谨遵圣谕辟邪全图》局部 ·
刊刻于1891年的《谨遵圣谕辟邪全图》（以下简称《辟邪全图》）是一套诡异的套色版画合集，共有三十二图，满眼皆是妖魔鬼怪之形。图中主要有猪精和羊精两种妖怪，是将耶蘇诬为猪精，将洋人诬为羊精，猪和羊被各路神仙降服，又被人们宰杀吃掉。《辟邪全图》旨在宣扬反抗洋教，画面用了最为鲜艳的红黄靛绿，每图皆有题名，图两侧有对联，词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这种图文形式，似乎是受到了明代小说插图的影响，而套色技巧与造型都是民间年画的方式。图中妖怪的造型更是调动了传统资源，将《山海经》里的人面兽身图式用于洋人和洋教，以妖怪的嘴脸加以丑化，这是一大发明，在七十多年后又一度流行。
· 义和团化身怪兽吞噬洋人 清末漫画 ·
《辟邪全图》所记之事也符合当时民众的仇外心理，如《猪叫剜眼图》，据说是教士剜眼配药用来治眼睛，是因当时人们认知不足所致。直到今日，还有类似的都市传说，记得前些年有人说肯德基里的公厕是美国收集中国人的粪便，提取DNA研究生物武器，许多人对此也是深信不疑的。科学在不断进步，谣言也随之花样翻新，其本质却是一致的，不能不令人深思。
《辟邪全图》的编者周汉（1842-1911）是清末湖南宁乡县人，曾在湘军名将刘锦棠帐中参赞军务，后来陕甘候补道台。按说周汉也是个知识分子，闭合的儒学知识体系却未能给他带来眼界，外部世界日新月异，而他只能在纲常与典籍中寻找答案。对于帝国主义的入侵，他别无良策，只能寄希望于神仙下凡来降妖伏魔，这是极为荒唐的。在周汉看来，降服猪精和羊精，要靠佛道两家及民间信仰中的各路神仙，太上老君，佛祖，南岳大帝，关公，阎罗王，雷公，漫天神佛纷纷登场，合力铲除妖怪。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神仙也是义和团“请神上身”时的常客。
《辟邪全图》共计三十二图，每图做了释读，由此进入光怪陆离的世界——
封面：谨遵圣谕辟邪全图
此处的圣谕，指的是清雍正年间出版的官修典籍《圣谕广训》，其中包括康熙和雍正劝谕世人遵循德行操守的文字，故此图称“谨遵圣谕辟邪全图”。
1. 鬼拜猪精图
上联：这畜牲乃洋鬼所皈，皮毛未脱；
下联：倘人类以天猪为主，颜面何存？
该图在猪身上写“耶蘇”二字，猪和蘇音近。两个洋人在猪前跪拜，一个是“叫司”（教司），一个是“叫徒”（教徒），这样的谐音几乎贯穿全本。此图是起首第一图，有一长序曰：“耶蘇太子，天猪精也，性极淫，凡德亚国大臣妻女，无不被其淫者，后以遍淫国君妃嫔，谋篡位，大臣奏发其罪，缚至十字架，烧红钉钉之，大叫数声，现猪形而死。常入臣民之家，作怪行淫，妇女一闻猪叫，则衣裳自解，听其淫毕乃醒。猪徒因劝人礼拜，借以渔利渔色焉。惟于门屒阶石上，凿十字架，则猪精猪徒畏而不至，特此遍告天下知之、防之。”
这个小序是《辟邪全图》的总纲，旨在诋毁洋教，所讲故事符合民众的思维方式，“衣裳自解”等神通法力，也算是奇想天开。
2. 猪羊杂种图
上联：猪首羊身，羊首猪身，辨不真谁是鬼男鬼女；
下联：狼心狗肺，狗心狼肺，念什么胡说天父天兄。
此图中的妖怪有人面猪身、人面羊身、羊头人身、猪头人身等形状，是在诋毁洋人洋教皆非人类。
3. 叫堂传叫图
上联：臭流二千年万分不堪，听八方一熟半生，随意成两成双，人鬼女男同枕睡。
下联：图告十九省百姓通晓，合五服四邻三党，谨防亡六亡七，天猪兄弟进门来。
将教堂称之为“叫堂”，是谓其不通人言，乃禽兽之声。当时女教徒到教堂做礼拜，与封建礼教冲突。图中绘制男女同坐亲昵，是将教堂视为行淫之所在，清末兴办女学时，也有类似的谣言流布。
4. 猪叫取胎图
上联：人人愁不孝有三，多积善求神，保佑麟儿下地；
下联：个个恨无良亡八，快扫邪灭鬼，隄防猪叫欺天。
此图绘制传教士盗取孕妇胎儿，据说是为了配药用。《本草纲目》认为婴儿胎盘大补，武侠小说中有不法之徒“盗取婴胎紫河车”的桥段，西医又有外科手术的方式，这些知识杂糅在一起，便显得“合情合理”。
5. 猪叫切奶图
上联：黑地忽飞刀，可怜母奶切伤，儿肠哭断；
下联：苍天谁漏网，枉把人心丧绝，鬼手操精。
此图与上图相似，也是血腥场面，痛斥洋人恶行，割取乳头配药云云。
6. 猪叫剜眼图
上联：欺神自有神知，你剜人，人又剜你。
下联：死鬼才从鬼叫，光求瞎，瞎莫求光。
此图绘洋人剜眼，也是一则流传甚广的谣言，人们认为用眼睛可配药，用来治疗眼病。曾国藩在天津教案中调查此谣言并上奏称：“挖眼剖心，则全系谣传，毫无实据。”
7. 小儿失肾图
上联：一刀割断子孙根，不传四海齐心，怕害中华人绝种；
下联：双袖湿沾夫妇泪，空悔一家大意，听凭邪叫鬼登门。
此图绘制洋人唆使教民割取男孩生殖器炼药，这则谣言是因教会建育婴堂，收养大量孤儿，从而引发的谣言。
8. 谨防鬼计图
上联：猪精暗地伏黄巾，劝官绅士庶齐心，预备一刀横枕畔；
下联：鬼党满船装绿帽，告城市乡村协力，快将十字凿阶前。
此图绘制洋人载着一船绿帽前来，提醒百姓留意提防洋人。
9. 齐团灌粪图
上联：狗屁也称书，恨耶苏臭名千古；
下联：猪精专吃潲，赏鬼徒美味一餐。
此图绘制兵勇捉住洋人，给他们灌粪灌尿。此图有创意的地方在于，兵勇使用漏斗灌粪。
10. 打鬼烧书图
上联：猪精邪叫自洋传，欺天地，灭祖宗，万箭千刀难抵罪；
下联：狗屁妖书如粪臭，谤圣贤，毁仙佛，九州四海切同仇。
此图绘制打洋人、烧洋书，正是此后不久的义和团的写照。
11. 族规治鬼图
上联：一家私拜猪精，一族公当亡八蛋；
下联：四海合除鬼党，四民各免臭千秋。
此图绘制祠堂之中实行族规，惩治族中信洋教者，这是从宗族之内禁除洋教，堂前有人挨了板子，反映了当时族规的威力。
12. 释道治鬼图
上联：道人和尚纵无妻，亦有俗家，怕寺观分销绿帽；
下联：太上释迦谁所祖，合除洋鬼，免妖魔毁灭金身。
此图是佛道两派的高人出手，驾云从空而降，诛灭猪精。有三头猪被打死，猪身上分别写着耶蘇、叫徒、叫司。
13. 射猪斩羊图
上联：万箭射猪身，看妖精再敢叫不？
下联：一刀斩羊颈，问畜牲还想来么？
此图绘一官审案，命手下张弓搭箭，将猪精射成了刺猬，旁边还有三个羊头人身的怪物被斩首，羊头怪物的身上写着一个“西”字，意即“西洋”。
14. 铁斧劈邪图
上联：听何妖，铁角铁爪铁牙，难当铁斧；
下联：看这汉，真义真忠真勇，果助真仙。
此图绘制一仙人骑虎而来，手拿斧子，背着宝剑，背后一面旗帜，写着一个“周”字，是《辟邪全图》编者周汉的自我写照，下联中说“这汉真义真忠真勇”，也是植入了自己的名字，进行自我表扬。图中还有一猪精、一羊精，战不过周汉，骑着马大败而逃。
15. 催养肥猪图
上联：红男绿女订婚姻，二月诹期，为子娶妻忙准备；
下联：白叟黄童嬉问答，三天开宴，杀他款客要膘肥。
此图绘制农家养猪，这是为了办喜事而准备的猪，在喜宴上杀猪待客。
16. 催养肥羊图
上联：明知之子于归，要备喜筵陪款婿；
下联：为甚牧人乃梦，快寻深草养肥他。
此图绘制深山牧羊之图，这是为了办喜事而准备的羊，在喜宴上杀羊待客。
17. 生杀猪羊图
上联：但生下三朝，便须杀你；
下联：待长成周岁，还要吃他。
此图承接前两图而来，喜得贵子过“三日”，在堂前杀猪宰羊庆贺，还说到了周岁时仍要再杀猪羊。此图表示消灭洋教可手到擒来。
18. 厨斩猪羊图
上联：龟鹤庆遐龄，预嘱厨丁，脍奉双亲须切细；
下联：猪羊来异域，别无海错，筵供众客莫嫌臊。
此图是指寿宴中宰猪杀羊宴请宾朋，还指出猪肉羊肉要给老人，所以要切细，此处的切细，显示出强烈的仇恨。
19. 死杀猪羊图
上联：家祭慎毋忘，子传孙，孙又传孙，族族年年，总要杀畜牲献礼；
下联：国恩期永报，人恨鬼，鬼还恨鬼，生生处处，都莫把刀斧饶他。
此图绘制祭祖时杀猪宰羊的场面，供桌前放一猪一羊，猪身上写着“耶蘇”，羊身上写着“西”，对联中称每年都要杀猪宰羊，也是宣泄愤怒之一种。
20. 屠灭猪羊图
上联：宰天下以均平，陈孺子慎毋忘此；
下联：恐市中不精洁，孔圣人岂肯食他。
此图绘制肉市，屠夫悬挂猪羊叫卖，猪肉上写着“耶”、“蘇”，羊肉上写着“西”。对联中说的陈孺子是指汉初的陈平，他在乡里主持分割祭肉，分得很均匀，父老都说：“善，陈孺子之为宰！”
21. 舟扇齐心图
上联：舟从天上飞来，水贼纷纷遭火死；
下联：扇自隆中摇出，东风阵阵向西烧。
此图绘制海战场面，洋人乘船从海上来，我方两艘战船迎敌，一艘战船上坐着诸葛亮，另一艘战船上坐着岳飞，两船开炮，击中洋船，烧起来熊熊大火。以木船战胜洋人的船坚炮利，只是一厢情愿的空想而已。
22. 众虎灭羊图
上联：独虎已难当，虎虎奋威谁敢近；
下联：群羊从此尽，羊羊得意尔何为。
此图绘制七只猛虎，将羊精逮杀干净。虎在传统中有辟邪之说，传说有鬼王神荼、郁垒，捉到鬼之后，就将鬼扔给猛虎吃，传统年画中也有猛虎辟邪图，这里同样挪用了民间信仰中的资源。
23. 守笋灭猪图
上联：种竹成林，四处野猪潜盗笋；
下联：护篱击柝，一宵猎犬净除根。
此图绘制野猪到竹园中盗笋，猎犬出动，将野猪咬死。竹笋或是指代谣传中的被害的孩童。
24. 羊货归豚图
上联：大清皇帝朝中，岂用尔曹羊货；
下联：至圣先师厨下，不蒸这等猪精。
此图是洋人到杏坛送猪，却不得入。所谓羊货归豚，是用了《论语》中“阳货归豚”的典故，阳货是鲁国权臣，他给孔子送过一只猪，孔子厌恶他，不想见他。此图将阳货写为羊货，将猪精和羊精化入典故之中，暗示洋教难登孔教之门。
25. 寝皮尝胆图
上联：夏则资皮，肉食谁长文种略；
下联：居尝咽胆，心坚终复越王仇。
此图绘制两人寝皮尝胆，一人卧榻上铺着猪皮，一人座上有羊皮，房中有书有剑，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故事，暗示要以此精神消灭洋人。
26. 灭怪献俘图
上联：圣人有金城，安内攘外；
下联：盛朝无阙事，赫声濯灵。
此图是得胜归城的场景，将军于城下献俘，猪羊被捉，并被斩首，猪头羊头悬挂在城门示众。
27.雷殛猪羊图
上联：一声怒气发天庭，二月蛰惊，三春运转；
下联：群丑游魂归地狱，两时命尽，四海妖除。
此图绘制雷公驾云而来，周围有连鼓环绕。雷公是鸟嘴双翼的怪神，掌管雷霆，他右手拿锤，左右拿钻，用锤击钻，就会降下惊雷，将妖怪打死。据说妖怪最怕天雷，猪和羊都倒毙在地。
28. 壶篮灭怪图
上联：甲仗肃天兵，虎豹张牙谁敢犯；
下联：壶篮轰楚宝，猪羊碎骨永无声。
此图绘制南岳大帝降妖伏魔，南岳大帝即南岳衡山之神，《封神演义》里说崇黑虎被封为南岳大帝。《辟邪全图》的编者周汉是湖南宁乡人，宁乡在衡山之北，因此提到了衡山之神。南岳大帝带领的神将分食猪羊，有“饥餐胡虏肉”之意。
29. 铁笔扫邪图
上联：道人真有神通，请看云端，轻洒笔尖朱一点；
下联：汉子独除鬼怪，遍传天下，大开筵宴肉千盘。
此图绘制一道家仙人驾云在半空中，用笔点了朱砂洒下来，朱砂能辟邪，猪精和羊精都被制服。
30. 狮殛猪羊图
上联：师旅奋神威，斯道昌明，斯民乐利；
下联：车书归大统，诸洋灭绝，诸怪逃藏。
此图绘制神狮驾祥云赶来，狮子像是舞狮的造型，绘图者没有见过狮子。狮子有辟邪之说，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即是这种用途。在狮子的神威之下，猪精羊精倒地身亡。
31. 猪精恶报图
上联：看黑狱十八层，锯解碓舂锅煮磨推，阳鬼才知阴鬼苦；
下联：问红尘千万恶，贤阉胎取眼剜奶切，神心可许毒心欺。
此图绘制猪精堕入森罗地狱，阎王在堂上端坐，牛头马面在侧侍立，猪精正在遭受地狱酷刑，有的被锯成两半，还有的被磨成肉酱。此处挪用了民间信仰中的阎罗殿场景。
32. 猪羊归化图
上联：明王慎德，四夷咸宾；
下联：庶尹允谐，百兽率舞。
此图是以麒麟为中心，猪和羊俯身跪拜，归化于瑞兽麒麟。瑞兽麒麟代表中国，麒麟脚下祥云层生，远处正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象征着清平世界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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