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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 我们出了一本书,它叫《人间记忆》

凤凰网 在人间living 2022-05-08


亲爱的读者,
 
这是凤凰网《在人间》编辑部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与你交流。
 
新冠进入第三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我们习惯了出门戴口罩,习惯了进办公楼前、进医院前、进公园前出示健康宝,有时还要行程码,习惯了出差返程后做核酸检测。对于隔离甚至封城也都已经习惯了。再也没有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在人间》作者纪云曾在她的文章《西班牙封城日记》中写道:
 
曾经我以为,世界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距离之内,所以放心大胆地满世界跑。爷爷总担心我一出国就回不去了,他体会过有家不能回的痛苦。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过来人说得没错。
 
新冠第一年,我们做了不少关于疫情的报道,之后与当代世界出版社合作,将其中一些有价值的内容(不代表没入选的就没有价值)结集成书,因此有了这本《人间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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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在人间》三位编辑对于2020年春天的回顾,以及编辑、写作《人间记忆》相关文稿的经历和感受,在此与你分享:
 
                              
留下疫情记忆
@马俊岩

2020年春节,我的小儿子尚不满三岁。在武汉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北京也发生了零星的疫情,有的小区保安和超市员工都穿着防护服。我们整个小区都异常安静,很少有人出门。有一段时间,我们也没让孩子下楼。他玩得累了,就会站在窗前,望向窗外的铁路线,等待火车经过。那个小小的背影,是疫情给我留下的最为难忘的画面之一。
 
当他望向远方的火车的时候,我大都是在埋头工作,即便是除夕夜。那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段时光之一。1月23日凌晨,武汉封城。尽管武汉在太平天国运动和辛亥革命运动期间都封过城,但纵观世界现代史,对一个人口超过千万的城市封城,还是第一次。有人逃离,有人坚守。我和周娜几乎48小时未眠,联系身在武汉的作者、摄影师和朋友,让他们记录自己封城第一天的见闻,以及自家的年夜饭,同时向广大读者发起征集。于是有了我们最初关于武汉的两篇报道:《武汉封城第一天》和《武汉年夜饭》。
 
以此为始,我们从1月到6月,近半年的时间,一直在坚持疫情报道,包括国内和海外。
 
其中最难忘的,是武汉女孩倩倩的故事。疫情之初,病毒凶猛,武汉出现很多重症,同时出现一床难求的现象。封城第一天,我的同事陈佳妮联系采访了倩倩。当时她妈妈确诊感染新冠,在病房得不到很好的治疗,她希望妈妈的事情被看见。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去记录这个故事,也许她妈妈遇到的问题能够解决。没想到第二天,大年初一中午,我们收到倩倩的微信,说她没有妈妈了。之后,少远执笔写下《妈妈在武汉隔离病房去世》。没想到,倩倩的故事引起巨大反响。在微信公众号,我们收到2000多万阅读和3万条留言,武汉和湖北官方出面帮倩倩一家解决后续问题。这是新闻叙事的力量,也是故事的意义所在。其中一个读者说:
 
“你在新闻里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在每个数字背后,都可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这与我们的Slogan 不谋而合。“用冷静的叙述抵抗冰冷”,数字是冰冷的,那背后的人生经历是有温度的。
 
1月28日,这篇稿子发布的同一天,钟南山眼含泪水对媒体说: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 倩倩妈妈给她留下的纸条。
 
疫情之下,我们也把记录的目光投向海外,记录华人华侨或留学生在韩国、意大利、西班牙、德国、法国、美国等国家和地区的经历。在法国的导演尔尼被封在巴黎的家中,与一墙之隔的邻居玩起音乐;在英国读书的灵子,觉得封城下的杜伦“一切都有点儿不真实。仿佛穿行于一个主题公园,身边都是布景”;从浙江农村去意大利开中餐馆的老板娘周芬霞,关了店门,当中国医疗队前往意大利支援,她写道:我们是同一片海里的浪花、同一棵树上的叶子、同一座花园里的花朵。
 
在此,我向大家推荐《不谈国与国,我们帮助的是一个一个的人》这篇文章。一位在美中国人组织同胞给当地医生送口罩,当旁人问她“为什么要帮助美国”时,她说:“疫情下不谈国与国,我们帮助的是一个一个的人。”抛开国家之间的争端,专注于对人类个体的守望相助,这是一种人道主义情怀,体现了中国人的温良。
 
我们也把一些篇幅留给抗疫的医护和各种各样的志愿者。他们都是凡人之躯,但在大疫之下,每个人都是暗夜里的微光。明知“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的湘雅医院护士朱恋,在武汉金银潭医院支援了65天;34岁的范曹军从大年初一开始组织周边13个县市的志愿者车队,护送300位医护去武汉;HIV感染者松鼠哥号召病友向新冠患者免费提供克力芝,等等。这些普通个体的经历,最终汇成历史的大江大海。
 
于我们而言,我们一直致力于记录普通个体在大时代下的经历。我们相信记录的意义,相信故事的力量。每一个个体经历都是社会的一个细节,人性的一次展示,时代的一个切面。让更多有公共意义的个体故事被看见,被看见才有沟通的可能,才有改变的可能。
 
在此特别感谢广大读者,我们曾发起过《疫区影像日记》征集,记录你的疫区故事。我们收来近30万字的投稿。从这些投稿中,我们选了几十个故事,发了三期内容。当然,无论发表与否,你的记录,都是珍贵的人间记忆。
 
我们也非常珍视你的留言,也许我们没有回复,但每一条,我们都认真读过。你的留言补白了我们的内容,让故事的意义得到了更远的延伸,也让编辑和读者看到更丰富的故事,更立体的社会和更复杂的人性。
 
疫情改变了太多。2020年1月21日,我还坐在办公室里,犹豫着是否把回老家的车票退掉。一天前,钟南山宣布:新冠病毒人传人。那个春节,我们原本的规划是,我带着儿子回老家,先生带着女儿去上海迪士尼。老家至今未回,迪士尼也没有去成,2022年春天,上海也封城了。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你正在经历的就是历史。希望等你长大或老去,翻开此书,能找到2020年的记忆。

 
如果磁块是时代,那么我们是细针
@张茜

这本书充分证明了记录的必要。
 
至今,我仍保留着武汉疫情时第一个采访对象罗萱(化名)发来的求助短信。日子是2020年2月5日。她写道:“您这边可以帮忙反馈确诊病人没有床位救治的情况吗?”
 
记忆将我拖拽到自己还是《在人间》一个作者的时期。新冠肺炎暴发之初,我与家人待在成都,保持每周外出一趟的频率,去超市购物,顺道去河边散心。出入凭借一张卡,一个家庭每天有一个名额;没有核酸检测,全靠测量体温,大家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口罩戴,武汉何时解封。
 
接到有关疫情的第一个采访任务时,我本能地回避,尚未做好直面他人痛苦的准备,那时还信奉“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人生哲理。思考了一会儿,转而想起了动物学家珍·古道尔讲写的话:“我们人类有时候确实很残酷,很邪恶。这是任何人都否认不了的。我们纠集在一起相互对抗,我们用语言和行动相互折磨,我们不仅打斗,我们还杀人。但是我们也可以做出最崇高、最慷慨、最英勇的行为。”
 
倘若不尝试与具体的痛苦纠缠,如何与实实在在的生命联结呢?总得做些什么。一边自我打气,一边在微博搜索求助人的信息,疯狂打电话、发短信,可惜他们全部拒绝了采访。
 
大概过了两三天,收到了那条短信,如开头所述。我赶忙回了电话。罗萱因抽泣无法组织语言,十分艰难才讲清自己的诉求,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委屈和哀思过度的灵魂像细针粘满大磁块,砸向我们自己;进而变成一个球,从上一个坑里好不容易滚出来,又掉进下一个洞里。如果磁块是时代,那么我们是细针。
 
一个月里,我时不时与她联系,出了一篇报道《爸爸去世25天了,我还没有告诉妈妈》(未收录在这本书里)。解封后,我们在武汉见了面。她带我去父亲曾经住过的那栋楼下走了走。我们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成了情感唯一的宣泄口。分别前,她送了我一个红色的笔记本。我用它时断时续地记录着疫情以来的采访经历和做新闻的感悟。没想到断断续续记录到了现在,当时并不知道疫情持续的时间将如此之久,全球感染病毒的人数也从1万、10万来到了今时今日的5亿。

■ 罗萱爸爸自己提着行李准备上救护车。
 
而我,在2020年11月正式加入了《在人间》。我理解的《在人间》是这么一个栏目:渴望通过个体叙事打破人与人之间的藩篱,不求建立共识,但求互相看见。有些理想主义,有点人文情怀,在商业世界摇摇晃晃地闯荡,被一些人看轻,又被另一些人尊敬。
 
面试时,我还想当然地认为《在人间》的选题过于“苦大愁深”,抱着多做建设性的内容而来。真做了,想法就变了。任何问题都无法超越当代社会,尤其是做新闻,每天发生的事,有些就是令人感到悲痛。倘若不报道,一个媒体人等于放着真问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或许我们的文章缺少作者性,或许结构布局不够精巧,近乎白描的写作手法,甚少掺杂观点和评论,但我们老老实实记录正在发生的事,让深埋在社会表层之下的人和事被捕捉,尽最大可能履行新闻人的责任。
 
在李宗陶老师的访谈《从尘土里拣出诗句》中,阿列克谢耶维奇提到:“我越是多次审视生命、倾听他人,就越能发现,人们并不了解自己。我们永远都不会预料到的某些非理性的力量,正在支配着这个社会。文化并不如我们设想的那样强大。”
 
普通人缺少关注,他们的声音很难发出来。即使自媒体当道,人人似乎想说就说,但如何穿透信息的茧房,进入主流叙事,仍旧是一个难题。“抑制自己的循环思维,那是走上体验真正意识之路的第一步。”珍·古道尔曾经写过。她形容现代人是“茧内人”——四周被柔软的茧保护着,难以忍受大自然母亲的各种变化,归纳主义、简单化、过于机械论的理论影响着观察、体验、感受周遭世界。
 
他们是亲历者、叙述者,而我只是一个记录者。倾听每一个复杂的人声,不带评判地理解人心和人性。我愿成为这样的作者和编辑——化解沟通的难题。
 
当旧的记忆被新的叙述弄得面目全非时,还好我们有文字和影像还原彼时彼地所发生的一切。将网络上的赛博格文字化印为铅字,装订成册后分发到具体的人手中,个体的生命故事再也不可轻易抹除。这便是出版(实物)之于当代社会的意义。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偶尔气馁,偶尔妥协,但还是渴望继续联结更多人,记录他们行走人间的事迹。在刚接触非虚构写作时,一位严厉的编辑曾鼓励我:“好好写下去吧。”仅以此六个字,寄望你我。



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

@周娜


这本书名最后改成了《人间记忆》。现在想来,《人间记忆》可能是一个更适合的书名,它让我想起徐贲教授的《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
 
记忆是一种源起于人际深厚关系,并帮助维护这种关系的责任。记忆不只是“知道”,而且是“感受”。个人的记忆经由分享和在公共空间的自由交流,成为集体的记忆。人以人性道德的理由来记忆。哪怕对那些与我们只有浅淡关系的人们,我们也与他们因人性道德的记忆而联系在一起。籍由人类共同的记忆,特别是创伤记忆,各种社会群体、国族社会,有时候甚至整个文明,不仅能够分辨出人类苦难的存在和根源,还会就此担负起一些重责大任,警惕袖手旁观的冷漠。
 
今年1月初收到《人间记忆》初版后,第一时间和本书的采访对象和作者分享,想着也能作春节礼物寄去。那位88岁、在新冠重症病房中照顾老伴儿的冯保会,刚过完90岁的生日。他孙子问我们能不能在书上签个名,说对爷爷那个年代的人这“很有价值和意义”。
 
今天,藉着“读书日”,也和你分享这本书。感谢述说故事的人,感谢书写故事的人,也感谢倾听、分享和交流这些故事的人。希望这些故事能被更多人读到,成为人间记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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