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与钱锺书:世间始终你好
1932年,杨绛借读于清华大学,与钱锺书相遇、相识并相爱;
1933年,钱锺书和杨绛于苏州订婚,同年,钱锺书任教于上海光华大学;
1935年,钱锺书考取“庚款”奖学金,与杨绛结婚,一同赴英留学;
1998年,钱锺书去世,享年八十八岁;
2016年,杨绛在北京逝世,享年一百○五岁。
杨绛和钱锺书两位先生,从清华初遇的一见钟情,到新婚前往巴黎留学,之后回国工作……
两人始终相伴,面对岁月颠簸,他们的爱情从未变质,彼此成为了对方的支撑和力量。
他们的一生满身风雨,几多沉浮,却始终乐观豁达;
从青丝到白发,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在他们心中,彼此永远是最好的归处。
杨绛《一百岁感言》
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
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
这类的梦我又做过多次,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往往是我们两人从一个地方出来,他一晃眼不见了。
我到处问询,无人理我。我或是来回寻找,走入一连串的死胡同,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等那末一班车,车也总不来。
梦中凄凄惶惶,好像只要能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杨绛《我们仨》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梦里的幸福太过短暂,梦外的现实却如此漫长。岁月带走了太多,留下的却太少。
杨绛只有在回忆和梦境里,才能再次品味一家人团聚的幸福。她经常在深夜梦到钱锺书和钱瑗,醒来却孤身一人。
三分冷清,两分孤单,剩下的是无边的思念。
钱锺书尚未离世时,杨绛也做梦。
有一次,她在梦里梦到和钱锺书一同散步,两人说说笑笑,欣赏着周围的风景。一转眼,钱锺书不见了,夕阳即将落到山后,风景从明媚变得昏暗。
苍茫的暮霭中,杨绛四处寻找,大声呼喊,却没有丝毫回应。那些呼喊好像都被无边的暮霭吞没了。
天渐渐黑下来,杨绛仍孤身一人,蹒跚在小道上,寻觅着回家的路。再一转身,她突然惊醒,原来那只是一场梦,钱锺书正躺在她身边酣睡呢。
那时,钱锺书安慰杨绛:“这是老人的梦,我也常做。”
自那以后,杨绛常常做类似的梦,梦里她总是在寻找,一个人凄凄凉凉的,奚惆怅而独悲。
在女儿和丈夫相继去世后,她以“万里长梦”为引,以女儿在病床上创作的文章和画作为源头,加以扩展,写成了后来感动无数人的《我们仨》。
在书中,杨绛以一个虚幻之梦为开头,充满温情地回忆了一家三口往日的幸福与美好。
比如,某日晚饭后,钱锺书和女儿在房间里玩闹,钱锺书竟然告状:“娘,娘,阿圆欺我!”
杨绛对钱锺书无微不至的照顾弥补了他从小缺失的母爱,他特别依赖杨绛,有时就随口乱称。
转眼,滑稽的情景出现在了钱瑗的房间里。她小床的枕头上叠着高高的一摞辞典,好像随时可能倒塌。这还不够,钱锺书竟然又加了个小凳子上去。凳子倒立着,上面放着一双布满尘土的皮鞋。
一只鞋里塞着个笔筒,笔筒里放满了笔;另一只鞋里竟然塞着一个扫床的扫帚把儿。钱瑗的书包斜放着,旁边散落着一堆书。
这自然是钱锺书的恶作剧,却被女儿当场抓获了,他只好告状求饶。
随后响起三人的笑声,响亮而欢快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不止。钱锺书的童心未泯,钱瑗的调皮活泼,杨绛的细心包容,共同构成了这个令人羡慕的三口之家。
突然,电话“丁零零”地响起,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欢乐也就此中断。
杨绛写道,电话是找钱锺书开会的,钱锺书应命前去了。之后,杨绛和女儿前去寻找,却一直行走在古驿道上,一步一蹒跚。
烟雨迷蒙中,她们看不清前路,只好摸索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她们终于看到一叶小舟停泊在岸边,船艄上有号码311,正是钱锺书的号码。
待到走近,她们才发现,船很干净,船上有床单、枕头,都是雪白的,像是在医院里。钱锺书正侧身躺着,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一家人总算团聚了,杨绛想把钱锺书带下船,却怎么也拖不动。
梦,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女儿也不见了,只剩杨绛一个人行走在古驿道上,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家三口偶尔的相聚,变得越来越难。
杨绛在古驿道上看遍春夏秋冬,一步步地走过了四个季节。
走着走着,她失去了爱女。她说自己的心上长出了几个血泡,那是一只只饱含热泪的眼睛。心中的痛苦无法自抑,那是滴血的痛。
继续走着,杨绛还能前去探望钱锺书。可是,时间越久,她越害怕离别的那天会突然到来。
如果道别被拉长,那痛苦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呢?杨绛越来越害怕两人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临了。钱锺书离去了,他乘坐的小船像一道光一样冲入了茫茫云海,连同他的身影,一点点地变小,直至不见。
杨绛心痛到无以复加,世间没有哪个丹青高手可以将伤心一点点地画出来。她就那样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楚。
杨绛心想,她宁愿自己变成一块望夫石,守望着爱人离去的方向。但她只是像一片枯黄的落叶,在狂风的怒号下,被吹落在乱石中。她再次回到古驿道上,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脚印,每一步都是难以割舍的离情。
忽而又是一阵大旋风,杨绛被吹到了三里河的家中。她从梦中惊醒,才恍然了悟,她又做了一个长梦。梦醒人散,她还是孤身一人。
月有盈亏,花有开落,人生就是这样,欢乐和痛苦交替循环。
三里河的家中,孤单的杨绛拖着老病的身体,守望着过去,清扫着现场。她说,她只是一个老人,正在寻觅归途,快要回家了,快要回到那个有丈夫和女儿的家了。
窗外的季节,依旧轮换着登场。可是,无论怎样回首,无论再做多少个梦,那些亲爱的人都不会再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
家中原本的两张书桌,一张空了下来,再也看不到那个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钱锺书了。女儿的卧室也变得冷冷清清,再也听不到她的欢声笑语了。
思念越累积越深,一点点地侵蚀着杨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痛苦万分,但不愿向命运屈服。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坚强地生活。
她选择继续读书,读那些能让人忘却悲伤的书;
她选择继续写作,写那些往昔的欢乐;
她选择继续翻译,翻译最晦涩难懂的哲学书籍,探讨生死和灵魂的奥秘。
她要自己去探索生命的最终去向。
她曾数次住院,出院后,她总是会思考老人都会想的那个问题。那边的世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她也会想,如果自己去到那个世界,该以什么模样出现在亲人面前呢?
若是以老去的面孔,父母会不会认不出自己,笑自己比他们还老呢?
如果能以在苏州上大学时的模样去往那个世界,那就再好不过了,那时的她最清秀、最好看。可如果那样,就该锺书和女儿认不出她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杨绛一个人走过了十八个春秋。
浮生若梦,她只能在梦里,重温往昔。
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过好每一天,准备回家。
——杨绛《我们仨》
钱锺书曾说,人生是一本大书,所以他写了一本《写在人生边上》。
杨绛则说,她已经走到了人生边上,于是她在九十六岁时,写了《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一书。
这本书结合东西方关于生死的观点,展开论证,是一个历经世事的老人对人生的反思。不过这本书,再也没人给她题名了,那个为她题名的人已经离开她快十年了。
杨绛在书中说:
我正站在人生的边缘上,向后看看,也向前看看。向后看,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人生一世,为的是什么呢?我要探索人生的价值。向前看呢,我再往前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有人这样评价她:“九十六岁的文字,竟具有初生婴儿的纯真与美丽。”
这本书前前后后写了两年多,我们在书中能看出杨绛翻译的《裴多》的影子。她认同苏格拉底的观点,认为人是有灵魂的,灵魂是看不见的,灵魂是压不灭的。
她也认同孔孟的思想,认为人是有灵性良心的。但灵魂与肉体是要相争的,灵性良心占上风的不多,常见的是灵魂对肉体和现实的各种妥协。
万物皆有灵,而人是最有灵性的动物。燧人氏钻木取火,仓颉造字鬼泣,一切都彰显着人的灵性。
杨绛认为,虽然人很渺小,虽然人生短促,但是人能学,人能修身,人能完善自我。
人的可贵在于自身,在于自身的种种可能性。
人有时,是抵抗不了命运的。
杨绛想,这世间实在是苦,你想与世无争,有人就利用你、欺侮你;
你稍微有些才貌,有人就嫉妒你、排挤你;
你大度退后,有人就侵犯你、损害你。
你进退两难,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太难。
但是,人还是有很多闪光点,要在忧患中增长智慧,在苦痛中提炼美德,这样才会越来越坚忍,路也会越来越好走。
正如杨绛先生,她一生都在与亲人诀别,从二姐到丈夫,一个个至亲先她而去。
她一生飘零多,安定少,在战乱中为生计疲于奔命,在浩劫中经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
在接连的苦难中,她没有倒下,相反,灵魂越发坚忍。
她把悲苦藏于心,从容度余生。她一人打扫着清冷的现场,淡泊名利,将女儿的遗产捐献给北师大,将自己与丈夫的稿费在清华设立奖学金。
她诠释了一个美好的女性应有的样子:柔软而不失坚忍,善良而不失原则,淡泊而不失乐观。
曾有人找到杨绛,希望她为新书做宣传。杨绛说:“稿子交出去了,卖书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
他们一家人淡泊名利,也不看重金钱,只愿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愿参与太多的世俗之事。
杨绛一直在等待“回家”,她说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边缘的边缘,她在等待着一家人的团聚。
但她并不消极,依然很乐观。她每天坚持练字、读书和锻炼,她要以最美的姿态见到丈夫和女儿,见到久别的亲人们。
她曾翻译过英国诗人兰德的一首小诗: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她说,她的生命之火即将枯萎,她要洗净自己在尘世沾染的污秽,干净地回家。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2016年5月,杨绛先生在北京去世。
她曾留遗言,不想惊动媒体,不想被打扰,希望火化后再发讣告。她的身后事同丈夫钱锺书一样,一切低调从简。
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传出后,许多喜爱她和钱锺书的人都在现实中和网络上表达了深切的悲痛之情。
他们用不同的方式悼念着这位老人,向这位“最后的女先生”之一致以最后的敬意。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杨绛先生的一生,都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像一缕清风,时时吹拂开我们心灵的尘埃;她也似一轮明月,映照着天地大美。
钱锺书和杨绛先生都是我们心中永恒的清风明月。
“我们仨”在天堂团圆了,他们的故事在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里继续着。钱锺书和杨绛用他们的一生告诉了我们,什么是好的爱情和好的婚姻。
正如杨绛先生在一百岁生日时接受采访有言:
“我是一位老人,净说些老话。对于时代,我是落伍者,没有什么良言贡献给现代婚姻。
只是在物质至上的时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轻的朋友,男女结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是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
我以为,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即使不能做知心的朋友,也该是能做得伴侣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侣。门当户对及其他,并不重要。”
人生路长,岁月漫漫,
唯愿惜取良人,
唯愿“世间始终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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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始终你好:杨绛与钱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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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两位先生的一生,
参透他们有关人生和婚姻的独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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