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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伊•德波:不干预性的隐性控制才是最深刻的奴役

哲学人
2024-09-05
观(spectacles)这个词,台湾的学者翻译成奇观,清华大学出版社翻译凯尔纳的《媒介景观》的老师跟着台湾学者也翻译成奇观,我认为,这正好跟德波讲得意思完全相反。
德波讲的景观恰恰不奇特,也并不吸引人的眼球。德波这书写的非常另类,不是严肃意义上的学术文本,很像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那部书在德文里面不分段落,没有标点符号,阿多诺为了抗拒理性主义的构架,「将其有意写成无调性的一个理论文本」。

这种方式,被后现代的一些思想家所热衷(最早的源头从帕斯卡开始,到尼采,尼采的后期都是这种碎片式的)。居伊•德波的作品和阿多诺很像,这些趋向后现代思潮的思想家,都是在自觉打破这种逻辑构架。

整个这部书稿是221段文字组成,短的只有1句话,长的可能有几百字,他用这221段文字来描述他的景观社会思想。

在第一章开篇的“引语”中,德波援引了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第二版序言里的一段话,德波形象而深刻地说,那是一个“符号胜过实物、副本胜过原本、表象胜过现实、现象胜过本质”的被颠倒的时代。

这段话的核心要义是批判宗教神学所创造的那种上帝之神的幻影取代人的真实感性生活的著名批评。

我来解释一下,在基督教的话语里面告诉我们,每一个人生下来都是坠入世俗的苦海,因为亚当夏娃吃了禁果犯了原罪,我们来到这世界上是来到苦海当中,奥古斯丁说,这是为什么孩子都是啼哭着来到这世界上的原因,这一生我们要赎罪,才有可能回到天堂中去。

费尔巴哈作为一个无神论的哲学家,他批判地说,宗教神学是用一种幻境的东西取代了真实的生活,宣判了我们自然生活的假象,而把虚假的神学的意境当作了真实本身。我用一部电影《天使之恋》来解释这段话。

尼古拉斯·凯奇饰演的黑衣天使来到凡间的任务是带领每个要去世的人升天堂,电影开始时,凯奇站在一个要去世的小女孩身旁,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代表了上帝之城,这些黑衣天使能听到太阳升起时的圣乐——上帝的声音,是我们听不到的。

故事很有趣,医院里凯奇碰到了梅格·瑞恩演的医生,和所有人不同,瑞恩能看到凯奇,两人产生了好感。在这个过程中,故事中最有趣的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相好,两个人一块儿去市场,瑞恩拿了个梨子闻了一下——大家都知道世俗生活中我们能够感觉到生活,凯奇也拿了个梨子,他什么也闻不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上帝的情境当中她不能够接触到真实感性的生活。

瑞恩非常伤心,留下了眼泪,但天使是没有痛苦没有眼泪的。于是凯奇非常痛苦,他非常想变成一个人。电影里有个情节,凯奇在医院里遇到了一个原来也是天使但堕落为人的胖子,他问这个胖子:“你怎么变成人的?”胖子说:“非常简单,你到城市里找一栋最高的楼,从楼上跳下来。”凯奇真的去做了!大家都知道从天上到人间是一个下坠的,下凡的过程,这是一个隐喻。

凯奇摔倒地上以后,站起来第一件事情是鼻子里流出了人的血。他非常愉快,和瑞恩在一起时也能闻到梨子的味道了,闻到饭香,也能够吃东西,能成为一个人的现实生活。

但是非常遗憾,这个电影的结尾呢,使这个故事更加深刻了——像海德格尔讲过人和神的区别,标志就是人是有死的那一天的,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死亡。作为人的凯奇和瑞恩相爱最美好的时候,瑞恩出门买东西,骑车路过一个山坡,爬上山坡后她把手一撒,迎着夕阳——自行车上坡时迎面开来一辆大卡车,瑞恩一下子就没有了。

结尾就是凯奇抱着瑞恩的尸体哭。实际上上帝和人间是不一样的,人间是真实的,有直接的体验的,幻像是没有的

而前面讲到的费尔巴哈在批判宗教的时候说:神学是用幻境取代了真实的生活。居伊•德波以这段费尔巴哈的话开始了他对景观社会的描述,我们通过这个线索进入居伊•德波所要描述的景观。

德波非常生动的说了一段话:我们周围的世界通过各种图片和媒介,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被观赏的现象。他说:“在现代生产无所不在的社会当中,「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巨大堆积,所有的直接存在,一切都转化为一个表象」。”

这是他211条中的第一条。如果仔细读过马克思《资本论》的话就会知道,这句话是对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章第一句话的改写。

原话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商品堆砌的世界。”德波在这里告诉我们,在他所面对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当中,马克思对于商品经济的分析全面过时了,「世界不再是一个实物性的商品堆,而是一个表象性的存在」。景观的表象胜过了实物,现象胜过了本质!

我们再来解释一下“景观”是什么意思。德波在书里没有给“景观”下定义,按照我的理解,我找了一些研究居伊•德波《景观社会》比较重要的思想家的几个诠释片段来做说明。如在美国著名左派知识分子贝斯特的书当中,他的核心思想就是说:

景观是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观赏的某种表演。

所谓的“少数人”指幕后操纵的媒体的制作者——他们的背后实际上是资本家。举个例子,目前全国收视率第一的江苏台的“非诚勿扰”,就是少数人表演,大多数人默默观看的典型。过去还有“超女”、“快男”之类的东西。

现在,少数人制造的景观性的演出,充斥者当今的全部生活,而多数人就是被支配的观众——我们身边的芸芸众生。

这一切实际上是被控制的观赏。我有幸曾经电视台在中亲眼看过节目制作的过程,所有的掌声的出现,链接的过程,画面中的笑声和效果,全都是被生产出来的。而所有这一切电视机前的观众是不会察觉到的,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演出当中,背后都是有经济利益的。

在这种少数人制造和控制的景观性演出当中,多数人入迷的看,一打开你就关不掉的,这个“看”本身就意味着控制和默从。更重要的是,德波进一步指出,景观的本质是拒斥对话

景观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形控制,「它消解了主体的反抗和批判否定性」,在景观的迷入之中,人只能单向度地默从。像居伊•德波的学生鲍德里亚在后期的书中用过一个词叫“沉默的大多数”来形容痴迷的电视观众。

他说:“观众简直被期望一无所知,一文不值,那种总是注视着观察下一步将要发生什么的人从来不行动,这肯定是观众的情形。”

景观不是一种外在的强制手段,它既不是一种外在的暴力性的政治意识形态,也不是商业过程当中看的见的强买强卖。这里面有两个不是,划一个界限。

第一,它不是中央发个文件,一定要怎样。景观不是外部的强制,这种强制是可以被拒绝的,我不想参加学习我就不参加,我如果感觉到强制我就会拒绝。

第二,不是街头上低级的强买强卖,商家说你一定要买我的东西,你砍价不买我把你打一顿,不是这种东西。而是在直接的暴力之外,「将潜在的具有政治批判创造能力的人类变成默从的奴隶」。

这个定义非常重要,人应该是具有独立的选择性批判性的,按照马尔库赛的话说“具有否定向度的”,马尔库赛的《单向度的人》讲的道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面,「所有人在市场过程丧失了批判维度,成为了肯定的单向度的人」,和这个意境是完全一致的。“景观”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去政治化的。

如果在中国过去的封建专制下,我们会感到外部的政治性的强制,而今天社会对人的控制,恰恰是去政治化的,我们被市场所奴役,被追逐金钱所捆绑。

并且,这一切都是自愿发生的。举个例子,今天大部分电视台几乎都有股市评论,每个股民都在看,但电视画面的旁边一定有一行字:“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这是非常典型的对景观问题的描述。在受控制和自己的迷糊过程中,是「由于个人本身的利益驱动和贪念决定了你的进入」。你进去,七大姑八大姨借了几十万输得光光的,你是没地方骂别人的。

这就是我发明的一个新的概念“活该性”。市场过程里,这一切发生了,这是去政治化的,不是被迫的。看电视,观赏演出,进入股市,做生意的过程中,一切是自愿发生的。政府还提醒你要谨慎,你进去赔光了输光了,活该。

德波在景观控制这个概念中讲了一个最重要的观点是:现代生活当中,「不干预性的隐性控制才是最深刻的奴役」,这比看得见的外部的专制要重要的多。

欧洲左派反对的都是看不见的奴役,包括新女性主义反对的“父权制的奴役”,这种文化话语的奴役,恰恰是看不见的。
Via:慧田哲学编|张一兵《德波与他的<景观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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