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故事集:“我们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真诚的关系?”
引言
今天是大年初二,选择回原生家庭过年的你可能已经想要逃离。在大部分人都不得不与原生家庭共处的日子里,Purple向你推送来自purple社群的出柜/不出柜故事。
作为酷儿,我们听过、见过太多向原生家庭的出柜故事,但还远远不够。广为流传的讨论中充斥着这样的论调:“爱终会战胜偏见”、“良好的亲子关系是成功出柜的坚实基础”、“经济独立是非常重要的前提”、“出柜过程中要保持言行温和”、“人人都要出柜”……真的如此吗?
Purple相信,向原生家庭“出柜”不是必须的,出柜的目的和方式可以不依附于对亲属关系的浪漫化想象。下面的故事和思考让我们看到,面对“出柜/不出柜”的问题,强制性的亲属关系使酷儿经历了大量的挣扎,许多酷儿在不同的阶段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来维持这种关系(即使只是表面上的),许多伙伴付出艰辛的努力才终于在原生家庭之外建立起更安全的关系和生活。
流行的出柜叙事往往在家文化、孝文化的背景下提出不同策略,最终导向缓和与家长/父母之间紧张关系的具体工作。阅读这些故事后,我们必须往下追问,如果强制性的亲属关系并不是非如此不可,我们要如何想象一个既不依赖家长父母,亲属关系也没那么神圣的体系?这种情况下,相应的出柜策略是什么?Purple期待与大家一起展开思考和讨论,向专偶制家庭的意识形态霸权宣战。
感谢所有投稿的伙伴。我们需要更多、更多的故事来书写我们自己的历史,让我们找到彼此,在这个充满成见的世界打破每一条枷锁。同样感谢那些在看到征集后心有所动,但在写作过程中,因为回忆激发创伤、引起困惑,最终没能完成投稿的伙伴。沉默本就是此地边缘人的应对之道,你的沉默诉说着很多话语。
本文将分为三个部分,与你分享不出柜的故事、出柜的故事,以及大家关于出柜的建议和思考。
预警:部分故事可能会出现关于原生家庭暴力/矛盾、自杀自伤、性别焦虑、恐同恐双恐跨等创伤内容的描述,将在开头用⚠️提示,请酌情阅读。
1
不出柜的故事
Lris 跨性别男性
“如果遭到他们的唾弃谩骂,
我会丧失特别多的信心”
我不打算向家人出柜。因为我的原生家庭非常保守,如果坦白,最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而我也不是心理非常强大的人,得到父母的支持固然会让我多些信心,但如果遭到他们的唾弃谩骂,我会丧失特别多的信心。而他们同意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因此权衡利弊我选择不透露。
逼树 顺性别女双性恋
“互相情感虐待十几年,
何必突然真诚”
平时有时会带一些带彩虹元素或者双旗的饰品,但也不会专门给人“出柜”。因为觉得本就不该默认别人的性向和性别认同,谁想知道就来问,我看情况选择告不告诉。这样也是因为有底气,觉得我不在乎对方是否接纳我,因为朋友支持我就够了。至于家庭嘛,有的年龄近一点的亲戚是知道的,但近亲就算了吧。互相情感虐待十几年,何必突然真诚?彼此都会受不了。
N 性别酷儿
“我是同性恋是假的,
只是一个实验”
我出柜了,但又没完全出。
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性别酷儿,不属于狭义的LGBT,要想出柜,就得解释什么是性别酷儿,他们还未必听得懂。就说自己是同性恋,试试他们的反应吧!
某天中午,我的宿舍只有两个人——我和舍友A。这是个“出柜”的好机会!我想。
结果,A听完我的“出柜”,变了脸色:“你别跟我在一块,你找其他舍友去。”说完就跑了。
我的豪情壮志顿时溜得无影无踪。他要是传出去怎么办?我要完蛋了!
于是,我给A发消息:“我是同性恋是假的,只是一个实验。”没过多久A回我:“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的心才放下来。
经过这一次危险(至少在我看来是危险的)经历,我后面跟朋友B和家人的出柜都虎头蛇尾。反正目前我是不打算出柜了。
某猫 双性恋
“我从来不相信爱终会战胜偏见,
我只相信偏见产生不了爱”
前几天在社群里讨论“向世界现身”时,有人说:“我的世界不包含原生家庭。”
我直言不讳地告诉每个询问的人我的性取向,乐于与朋友分享跟喜欢的女孩子的互动,给刚认识的、不论其政治光谱的人解释 Bisexual 的含义,完全是“透明柜”的状态。但我从来不会告诉父母:“你的女儿也会喜欢女孩子。”可能是因为他们总说“你这么大了要赶紧钓个有钱男人回家”,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我认识的第一个性少数朋友“很坏”、“少跟她来往”,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我很小时便喜欢念叨“你应该多交些正常的朋友”……
我从来不相信“爱终会战胜偏见”,我只相信“偏见产生不了爱”。
“向世界现身”和“向原生家庭现身”非常不同,向原生家庭现身往往需要做出更多解释、面临更多责难、承受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哪怕已经经济独立也难以避免父母的控制欲,更何况还需要经济支持的朋友。家人的理解?Oh No我们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真诚的关系了!戴上面具对大家都好!
卡尔
“我们的心理结构都被专偶制家庭所塑造,
没有任何个人可以为此负责”
我和父母一贯可以坦率地谈论性、婚姻和亲密关系——前提是我们都假装那与我们无关。一旦涉及到我自己的故事,那就必然会出现几秒钟反常的沉默。我向他们些许透露过一点抽去了具体情节的感受,结果虽说不是灾难性的,但也让我从此以后不再去试探。
以通常的标准来看,父母是开明的知识分子,对我的教育非常宽松,我也是个有主见的、用不着操心的晚辈。能坦率讨论性、婚姻和亲密关系,也是开明的一部分。但我和父母的关系无论如何算不上亲近。
为何如此?我自己反思,可能的原因之一是我的情绪表达不太被重视。回想开始经人事之时,每当我想要与他们分享我的感受,尤其是负面的、批判性的、片面而尖刻的意见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这些想法虽然有道理,但表达出来却会给你造成不便,乃至危险;你可以这么想,但最好别这么做。他们当然希望我开心,但似乎大体上按部就班的人生才是最开心的。我可以有一点点小小的离经叛道,只要它对于塑造一个“有个性的知识分子”的形象是无害的就行。
这种家庭关系压抑吗?一点也不。不平等吗?以专偶制家庭的标准来看,相当平等。但这意味着我可以坦率地讲述我经过的亲密关系吗?我可以安全地袒露自己在那个艰难的时候如何爱到狂热,如何因为种种不可容忍的理由而变本加厉,如何一度徘徊在发疯的边缘吗?毕竟,“你可以这么想,但最好别这么做”,是我们所有人放下戒备、袒露内心时最不愿经历的当头一盆冷水吧?
出于最善意的揣测,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安稳的人生。可这种希望总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父母对子女的爱可能是美好的,但它不能当饭吃,很多时候也给不了我们需要的安全感,因为它被专偶制家庭关系所束缚。不论主观上多么开明超脱,我们的心理结构在客观上都被专偶制家庭所塑造。没有任何个人可以为此负责。
江泣海 顺性别男同性恋
“我只是长在头发下的无关轻重的人,
头发才是她真正的儿子”
我曾经以为我妈对我的管控是很宽松的,毕竟她总自豪地宣称我“从小不用人管”(至于我爸?暂且不谈他)。或许我早该发现端倪,“不用人管”的背后一定是有一份“管”的意念在的;但直到一位表哥颇为尴尬地面对我妈试图像照顾小朋友一样催我添衣、指出“姨妈你还是管挺多的”之前,我一直以为:在自由方面,我无法要求更多。迄今为止的大多数时候我的确是“别人家的孩子”:努力学习,不在物质方面提要求,接受一切生活起居的安排,哪怕这意味着从来得不到我想穿的帆布鞋(因为我妈不喜欢)、意味着被迫维持多年我厌恶的发型(因为我妈喜欢)。精神需求?学生的喜悲没人看见。
大约在2018年,我向好友出柜:“我喜欢男生,也喜欢这样的喜欢男生的自己”。向家人出柜的意愿并不强烈,我不期待得到ta们的支持,也不愿多费唇舌解释,维持表面的和谐就已足够,毕竟:“我们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真诚的关系?”不过主动把“问题”说清楚,让ta们早日放弃我传宗接代的念头,却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外。
转折发生在2020年初,我开始蓄发。一开始这只是疫情期间无法理发的无奈之举,直到我真的开始享受这样的变化。我关注着镜中头发长度,犹如带着怜爱打理植株。4年来我从未剪发,目前已经长发及腰。4年来,我妈同样关注着我的头发长度,她试过各种方法,说理、恳求、责骂、威胁,试图劝我剪去长发。我和她的聊天总会涉及这个主题,她宁可一遍又一遍地循环说理恳求责骂威胁的过程,也不愿(还是无法?)向我解释为什么这对于她来说那么重要,仿佛我只是长在头发下的无关轻重的人,头发才是她真正的儿子。我明白她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原生家庭遗留创伤、不幸福的婚姻关系……我的存在或许一度寄托了她对生活的希望。然而对我来说,本不“真诚”的亲子关系只因此显得更加荒谬难解。“出柜”对我意味着什么呢?我有珍贵的亲密好友们,性取向、政治立场上的“特别”在ta们面前似乎无需多言;但在此之外,我似乎又生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这里有着我不能理解难以遵守的条条框框,连头发的长度也有详细的规定。
我的确像生活在柜中,一头是我幽深的内心,一头是“正常”但陌生的外部世界,我尝试向这个世界敞开内心,但我逐渐伸长的头发却不容于外部世界,织就了又一重柜门。或许在我弄清楚“理发”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之前,“出柜”仍不是一个可能的选项。
2
出柜的故事
小Z 顺性别男同性恋
“我们之后也没怎么提过这个话题了”
我的出柜故事挺简单的。某段时间我因为男人很伤心,当时跟我妈说因为和某个同学的关系。过了一年她突然锲而不舍追问是男生还是女生,被她问烦了就出柜了。她也没说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有双相还住过院吧,我猜她对我的期待也有过调整,估计也看开了。反正我们之后也没怎么提过这个话题了。
小梨 女同性恋
“装作无事发生能带给她很多安全感”
本来计划循序渐进,考研出分一激动直接和我妈出柜了。我妈听明白了,她人很好,没有对我和我当时的对象做任何伤害行为。只是自此之后的沟通还是和从前一样,她偶尔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之类的。我又和她聊了一两次,确认她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也许装作无事发生能带给她很多安全感吧。并不是很好的感受。
鸢娓 跨性别女性
“我做这些是因为你是我弟弟”
在一次与父母的电话吵架过后,我的那位父亲要求我在北京的堂姐来关切我的现状。我还记得堂姐见我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穿成这样,头发也这么长(尽管我穿的衣服仅仅是不那么男性气质的男装)。在一连串的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我怀揣着一丝希望和堂姐出了柜,主要目的是希望至少在家庭内部获得一个同盟。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尽管她做出了「虽然没有了解过,但是不会干预,会尽量理解,提供帮助」的表达,我也为她进行了科普和解释,但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还在把我和男同性恋弄混。在我和父母断绝联系后,她最终也选择在天平上偏向我的家庭,和我那个父亲采取了一些极端手段去试图抓到我。在这件事情后的一次为了取回我行李的见面中,我这位「理解我」的堂姐当着我两个朋友的面脱口而出「我做这些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和两个朋友均哑然。
小是 顺性别女、泛性恋
(很难喜欢男人款)
“接下来几天我们之间
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隔阂”
在姥姥家,一个很平常的午夜,我母亲提起她今天遇到了小时候有过一些小情愫的同学,感慨世事难料与她的青葱岁月。大概是这样少有的情形激发了我那几个月以来反复涌动的出柜冲动,我很平静地跟她讲了我可能这辈子很难喜欢男性。
当然,讲出的那一刻心跳还是空了一拍。
她似乎也很平静,但有多少是伪装的我不得而知,还是那副“我只希望你一切都好”的态度。那天聊得蛮晚,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天月光打进室内,是小城市特有的温凉。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或投射,接下来几天我们之间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隔阂。但随后便没有这样的感受了,似乎我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普通地宣告: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番茄炒蛋。
不过时至今日我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有已不再对他有期待与认同需求的原因,也因我知道跟他沟通需要巨大的冷热成本。但总有一天会的。
因为从未将独身一生从我的人生剧本中排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出柜。当然,这也是我当时惧怕冲突的体现之一。高中时天真地想,如有必要就找一个男同形婚,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总之我很开心我当时说出口了,虽然我预料到跟母亲出柜是easy模式,但这种不打怪就通关经历还是…蛮独特的。与亲人之间除去一层隔膜的感觉也蛮不错的。
不过,即使“男朋友”一词已经从我与她的对话消失,但我亲爱的妈妈时至今日还会拿“如果以后我有了孙子”来开玩笑,距离她(和他)真正接受应该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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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athyx
非二元,泛浪漫灰色无性恋
“我们的关系不足以支撑我做这么多”
我刚开始看gv是在高一,搜索av时不知道怎么就跳到了gv的页面。之后有一次半夜看gv被发现了,家里人当时特别生气,但是之后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件事(这很老中),但当时我还不觉得自己是个gay。直到高二,在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之后,我才意识到:哦,我可能是gay。然后在我高考完的那个假期,我父母爆发了一次很大的争吵,导致我以为他们两个真的要离婚了。然后我半夜跟我母亲聊了很久,表明我希望他们两个离婚。我妈在做出了肯定的承诺之后,开始逼问我性取向的事情,我当时说了句可能有吧,搪塞过去了。我当时的打算是等父母离婚之后就跟妈妈出柜,当然他们没有离婚,我当时也没有出柜。
然后是大四的时候被家里人逼迫考研,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差,去当地一个医院的精神科开了点药吃。我跟我母亲说了这件事,她半夜喝多了一边哭一边和我说:妈妈知道你的性取向一直有点问题,妈妈只是希望你过一点相对正常的人生。我已经忘了我当时怎么回复的了,因为无论当晚我说了什么,都没改变任何事情。我的精神状态持续恶化,开始自残、失眠、吃药。这种情况被我家里人知道后,他们决定不再让我考研了。回家之后我跟我母亲爆发了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争吵,她指责我为什么不能做个“正常人”,我说我又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按我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我有什么错?最后我俩都泪流满面,在我父亲进家门的一瞬间,我俩很默契地起身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然后就是今年,前段时间分别和我父亲、母亲聊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表明我是双性恋,我没有再进一步解释我是一个不男不女、对人没什么性欲、但是还想做爱、但是永远不会结婚生孩子的人。这些对他们来说太难以消化了,我也不想费很长的时间跟他们解释非二元性别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对人没有性欲。我们的关系不足以支撑我做这么多。
我现在不再纠结出柜这个问题了,我所有的朋友都来自于性少数社群,我和家庭的关系几乎是两条平行线,他们给我投资,我在所有亲戚面前表演出他们想要的样子仅此而已。
⚠️
希耶 跨性别女性
“现在回想起来,
这恐怕是一种恐吓”
2020年秋,我读研三。连续三个夜里有自杀的想法之后,我给我父亲打了电话求助。考虑到我父亲是外科医生,多少对精神科有些了解,我详细描述了我自杀想法、跨性别的概念——我相信同自杀想法相关。
打完电话,我买了车票,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不用请假。
周六天黑之后,回到了家里,放下行李直奔主题,我详细给我父母,尤其是我母亲,介绍了一些概念。我父亲作为泌尿外科的医生,有使用激素的经验,和我介绍了种种副作用。当时没有意识到,现在回想起来,这恐怕是一种恐吓。
周日一大早,我父母带我去了苏州一家精神专科医院,很遗憾我无法回想起来医院的名字。挂了200的专家号,时间充裕,医生和我聊了很久,最后开了盐酸舍曲林给我,给出的结论是我不算跨性别。我将医生的结论转达给了父母,买了药,回到家里我缩在被子里哭了一下午。
后来我以抑郁名义休了一学期学,在家休息,我不再愿意去任何精神科医院复诊。我父亲不停地给我开盐酸舍曲林,也稍微加大了用量。一年多之后,也是在复学之后,我不愿意再吃了,宣称我治好了,我不再认为我是跨性别。我父亲很高兴。用药和停药我都没有任何感觉,正面的、副作用都没有。
直到去年,我辞职回到家里,我父亲趁我出门不在,翻了我的行李,发现了一些异性化的衣物,逼问我。我没有正面答复。
我始终没有剪掉长发,也没有和母亲再正面谈论这个问题。前些日子,她指我的长发问我,我以后会和金星一样吗?我不知道她指的哪一方面,顾左右而言他了。
我父母对我的控制欲很强。我在广州无法承受工作压力辞职,我父亲的反应是高兴,因为广州太远了,并且要求我只准在苏州上海杭州工作。我母亲的情况没有这么夸张。
而我始终无法摆脱家庭,我总是觉得对父母有亏欠,花费了他们的大量时间精力,拿走了金钱,即使在本科毕业之后。
另:我部分同我导师出柜了。在复学之后,我的导师很关心我。出于一些顾虑,我没有告诉她跨性别的事情,只是告诉她我有男朋友,我的导师没有说什么,但是毕业时她同我说,要入主流、不要找男朋友、要剪掉头发不要女性化从而不再吸引男性。
⚠️
F
“车速不断加快,
仿佛只有死亡才是不幸的终点”
出柜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很简单。对于生活在充满了精神虐待和家庭暴力的指派家庭里的我,出柜是一张王牌,一张在决定断绝关系的时候打出的王牌。
用一个词概括我家的情况,就是傅雷家书。用几个行为来概括我家的情况,就是精神疾病、自杀既遂/未遂、不承认精神疾病带来的更严重的折磨、无止境的跟踪和社交限制,以及,在外永远微笑的谎言。
所以当我决定不再维持表面的关系的时候,国庆节的假期,我拉着行李箱,大喊着“我是同性恋,我也早就被你们逼疯了,现在是我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一边挣钱给自己看病,你们给我的生活费连吃药都不够就别天天在外面和别人装多么爱我了”,然后拉着行李箱冲出家门回到了学校宿舍。
三天后我收到了快递,里面是一床棉被和亲笔信,只字不提发生过什么,只会反复强调爱与亲情。我冷笑着撕掉了信,但还是继续维持了几年表面关系。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所有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装作毫不知情,仍旧时常问着“你交男朋友了吗”,用冷处理来转移掉我强调的事实。终于我明白了,他们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而我作为他们“成功”人生的装饰以外的一切,都被杀掉了。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我父亲的前妻跳楼了,为什么我的母亲疯掉然后每天跟踪我和搜查我的每一个朋友,为什么我的同父异母哥哥姐姐尽管是世俗意义上很成功的人,但仍旧如此唯唯诺诺了。我全部都明白了。所以我终于彻底离开了。
我听过我partner讲的她的故事。在疾驰的车上,母亲控诉着父亲出轨的事实,讲述着令人作呕的细节。每个人都在大吼,车速不断加快,仿佛只有死亡才是不幸的终点。于是她也喊叫,“我不想听你们男人女人这档子事!我是女同性恋!”
这样的吼叫究竟有人听见吗?母亲仍旧暗示着她应该学会和中年男教授搞好关系,仍旧告诉她能在读研的时候生孩子的学姐才是成功人士。而我,只不过是帮上忙的时候的“好朋友”,或者当我们终于决定离开的时候,拿出去四处辱骂的“带坏了我家好孩子的坏朋友”。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愿意看一看世界也好、你我也好、任何的事情真实的样子。于是我们只好在被我们戏称为宁古塔的地方结了婚——是的,原本我们都对家庭和婚姻恨之入骨,但还是结了婚——把柜出给听得见的人、看得见的白纸黑字和户籍档案比较好。
⚠️
Dasein
“他们的眼睛这样的真诚,
可是那时怎会那样的恶毒”
出柜是一摊很烂的差事,大家都不愿意去做,但是又不得不需要去面对。
初中时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我选择了向身边的所有人出柜,同学、家长……其实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我爸说没有我这个儿子,在学校里也会被指着鼻子骂恶心。现在想想,其实具体的细节已经不记得了,也有可能是我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选择了蒙蔽这些。
但是东亚家庭就是这样的,他们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随着一句“出来吃饭”,我们终会和解。但是在之后的日子,也显而易见他们对我的暗示与期望,“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你准备要几个孩子”……饭桌上我只能忍住眼泪说“不急,不急”。他们将我的真心当成了孩子的懵懂,他们总有一个“理想儿子”原型,并尽力希望我成为这样——这样做,我并未感到尊重,我只觉得我做不到。
在那段极度抑郁的时光里,我却未曾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我没有自残,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一次次地站在敞开的窗户旁,希望跳跃之后是一种解脱。月光那么冷,但是站在我的伤口上却那么疼。家里人的愤怒是鸡毛掸子、数据线、衣架、皮带,甚至是几十斤重的凳子砸在我的身上。学校的偏见是冷暴力,是突如其来的过肩摔。只有晚风会轻吹我的伤口,只有月光会亲吻我的灵魂。我当然不敢跳,我怕死不掉,我怕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在轮椅上面对所有的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我们班的同性恋,好恶心啊!” “我们家没有你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儿子!”
时至今日,我从未替那时的我原谅那时的他们。事实上随着热度过去,茶余饭后的讨论平静下来,身边的人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继续生活在我的身边。但是当我看向他们的眼睛,这样的真诚,可是那时怎会那样的恶毒。
是的,这是我曾经的故事。我也一直在寻求自身的身份认同,时时刻刻陷入自我怀疑中。一方面需要思考放假面对父母的搪塞理由,另一方面需要去重新审视自己在这个社会、在这个群体中的位置。
我没有因为这些患上抑郁,这很庆幸。但我相信大多数人并不是这样,在我的身边确实存在着因为出柜患上双向情感障碍、最终服用安眠药自杀被抢救回来的人。我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家庭学校都不是我的港湾,但是在最危难的时刻,有几位女性朋友陪着我度过了难关。而现在回首,这绝不是一件值得倡导的事。
柜是一定要出的,请先务必保护好自己,我的项圈、美甲、裙子以及画在脸上的彩虹,这该有多酷啊……
Camille
跨性别女性、女同性恋
“只要自己不声张,不去影响别人,
那也不能说什么”
我跟周边的同学出柜乃至老师出柜,过程都很顺利。如果不是为了开启治疗,我并不急着和家里出柜,但看来短期内我可能不得不将此提上进程。当医生要求告知父母时,我才切身感受到中国人的自我如何不可避免地嵌入关系性中:即使早已是成年人,仍然不能真正决定自己的身体。在某些老中学者的眼中,这种关系性似乎是一种使个人免于原子化、失范的正面价值。然而,他们什么时候想过,如果自己恰好是少数群体,活在这样的关系中意味着什么?关系性绝非只有这种“中国特色”的构造方式。如果不懂得理解和尊重差异,它只能成为压迫性秩序再生产的工具。
我跟家里说,我认识不少LGBT的同学。他们说,我们周边都没有见过,如果有的话,大家明着不会说什么,暗地里肯定会要远离这种人。我说,你们能看到什么,取决于你们能够理解、承认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排斥性少数,人家自然不会告诉你自己的想法。我能够理解ta们,对方才愿意告诉我。这也是对我自身处境的一种暗示。
既然没有见过真人,讨厌或者反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他们觉得,如果是生来就喜欢同性或者认为自己生错了性别,只要自己不声张,不去影响别人,那也不能说什么(其道德地位大概相当于患有某些先天性疾病),但是如果去引诱、带坏别人就不对了。而且像大学这样的地方,性少数这么多,就是因为大家互相影响。我当时强调,既然许多性少数生来就如此,不会被“掰直”,那顺性别异性恋又何谈被“掰弯”?有社群朋友提醒我,应该这么问:顺性别异性恋难道不更是需要不断被社会影响乃至强加吗?确实,在清楚答案的情况下,我有时还是会忘记如何摆脱不断自证清白的思路。
在他们的世界观背后,有一条极具共性的线索:排他性的我族中心主义。“异端”被赋予了消极的道德意涵,它是具有传染性的,会破坏“正常”的属性。但“正常”本身就是一套权力装置,不断将中性的人类学差异等级化,把各种低等的或异端的“他者”排除在外,才确定了什么是真正的“人”。“他者”可以是女巫,“西方的价值观”,性少数,只要是自己已有的分类体系中无法容纳的东西。
我说,你们的问题在于:总是以为现存的东西就是唯一合理的可能性。你们现在觉得只有顺性别异性恋是正常的,就像一百年前的人觉得三纲五常、包办婚姻、裹小脚是正常的。但他们不是这么类比,反而会把同性婚姻合法化与吸毒合法化相提并论(哪怕前者对社会并无危害),仿佛打开这个异质性闸门就会滑向道德败坏的深渊。就算我能够以视角主义的方式理解这种参照系的差异,由于“可见性制度”已经过滤了各种认识论的他者,让他们切换视角来思考仍然是非常困难的。在父权制中,性少数的可能性受到系统的否定,甚至缺乏表达这种现象的用语,导致他们看不到真实的性少数群体;经验中的不可见,又导致关于性少数的偏见可以毫不费力地占据其认知空间,不仅不存在,而且也不应该存在。当这种认知惯性已然确立,提供反例也会被他们原先的信念给消解,甚至反过来加强这种信念:既然性少数本不应该有合理性,那么它的存在只能来自某些危险的魔鬼力量的诱导,可见性反而是堕落的标志。例如,作为家长,他们认为自己的经验肯定比子女更丰富,我越是觉得自己有能力独立做出判断,他们反而会认为这表明了我的不成熟,学了越多知识越是受到错误思想的影响。
当我几次提到这方面的话题时,他们也开始怀疑我自身的动机。“你告诉我,你的取向是不是正常的?”我说,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正常”?人数多就叫正常?毕竟,现在医学都把性少数去病化了。“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当他们听到后者,话题就终结了。他们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mtf-les这个选项,就连我自己,都是花了近十年才搞明白的。这样的配置虽然某种意义上有利于在不说谎的基础上掩饰他们难以接受的情况,但也更可能受到道德质疑。
目前对我来说,出柜的动力主要在于时间紧迫性。一方面是年龄焦虑,因为我认识得比较晚,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开始变老,而社群里的一些跨性别者已经更早完成了转变。一方面是治疗和学业乃至工作的时间线冲突,自己大概无法像周边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赶上人生轨迹的各种节点——虽然我本不在意,但包括家庭在内的社会期望也构成了压力的来源。
透德
“到处都是用爱来抹平一切的语调,
真是够了”
在“对家长出柜”的那个时刻,我的愤怒和报复欲都拉满了——这是所有相关资料上都不建议的出柜动机,因此我尤其觉得应当记录下来。到处都是用“爱”来抹平一切的语调,真是够了。
打小我妈就喜欢审视我的人际关系,并且会说,只有她是完全为我好的。比如,当我想要对朋友付出什么的时候,她通常都会质疑,也总是阻挠,因为“朋友是外人,朋友的家长也会教他们自私”。并且,有几次别人对我有一点不好,其实是无意的,她知道之后还是亲自以恫吓的方式教训了对方(都是和我同龄的小孩)。初中阶段我妈觉得我的某个同桌心智成熟,“懂得逢迎”,就极力要求我多和他玩、“学圆滑一点”。因为这个,我再也无法自然地看待这个同桌了,反而失去了交朋友的可能。总之,作为一个孩子,我并没有能力完全阻止我的关系被我妈头头是道、理直气壮地破坏,并且很多时候自己甚至还是帮凶。回忆这些并写下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强烈的恶心和愤怒(程度甚于当年)
所以,离家读书对我来说就是解放。脱离了那一套审视(当然也得承认它的很多影响是深远而隐蔽的,我也自觉或不自觉地有所继承),我终于能充分享受贯彻自己意志的过程,再也没有留恋过原来那个家(而且是越来越不留恋,因为我妈一点都没有“长进”,甚至随着大环境的某些变化而越发闭塞保守)。靠着一些运气我不久就经济独立(或者说经济完全依附于学校这个体制)了;更幸运的是我妈因为对“乱七八糟的网络”的某种抵触一直没有社交媒体账号,我也乐得用不着与她有任何平日的互动。当我在朋友圈转发各种性少数相关的消息时,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不要跟我妈聊这些。有的亲戚可以看见那些朋友圈,但也不会跟我多说什么,我也不在乎。
不过,亲戚们大概还是向我妈吹过什么风,有一年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放假不想回家住,约她见见面就好了。结果她阴阳怪气地问我:不住家里,那是住男朋友家,还是住女朋友家。我当时很被冒犯,但消气之后只觉得她可笑,并不在乎她怎么想象我。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出于自身心境变化,以及某种“对女性的同情”,开始有意识地增加和她的电话沟通,并且拿出极大的耐心以及平日积累的交流技术引导对话,试图对“她何以是她”有更多理解。这些对话还是挺有意义的,她的一生中或许也并没有那样被人关心过、没有那样吐露过(所以我也从这些对话里获得了自我感动)。不过,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当我又一次在电话里提起放假不打算回家住的时候,她又开始了:“你都在跟一些什么人来往,怎么就被教得不回家了?”在我勉强忍住怒火的时候,她又发表了一些对我婚恋的评论,腔调也是如出一辙地否认我的主观能动性。这让我觉得,此前和她的耐心沟通全都见了鬼。我心里噌地亮出了一把匕首,说我来往的人大都是些同性恋。然后她开始破口大骂,倒了一吨对同性恋的脏水。哼哼,我记得以前你还说过“金星、张国荣就是做自己嘛都很正常”这种话呢。我用匕首对准她的心窝扎去,说那么我就是你说的同性恋,你想跟我打交道,就必须接受这一点。我不记得后来是怎么挂电话的了,只记得最后我还是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建议她找个咨询师看看。仅凭她对我朋友们的污蔑,就活该受“柜母”之苦。我出了一口恶气,但也万分疲劳,并不痛快。
后来她还是继续给我发了一些令人窒息的直人家长短信,无视我的建议。我最终回复说,你要是再像这样冒犯我,我就告诉所有的亲戚我是个同性恋。立竿见影,她停止了。真痛快。
后来我就没和她聊过了。生活中总有新的事要面对,这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曾在某个性少数亲友会的活动上讲过自己的经历,旁边一位同志妈妈的反应包括,“你和我儿子完全相反呢,你真的很叛逆”,以及“你觉得你妈还是爱你的吧?”出于对活动氛围以及这位妈妈情绪的照顾,我并没有说自己对此感到不适。在她的问题面前我要么回答是(进而导向应该让自己的负面情绪退场),要么回答否(一般这还得给出“合理的解释”),但她就没有想过我可以不回答,因为她和这个社会都相信:孩子必须体认家长的爱,孩子必须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如果一个人不体认家长的爱,最客气的评价也会是ta不成熟(“叛逆”)。
本来我想在这篇小作文的结尾写一写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缺爱,小时候也有感受到被爱。潜意识里,我想以这种姿态来辩解自己并不是一个不懂得爱的人,这样也显得前面那些文字更“真切”。这说明反思并没有让我脱离那套“爱的话语霸权”。有很多人远远比我不幸,ta们可能真的和爱的体验还绝缘着,那不代表ta们就是阴暗的疯子。或者,所有人都是疯子。
哭包Tony
“上帝保佑我的孩子不要是魔鬼,
但是最后一张牌我不敢看”
当Purple群发出推送通告时,我就觉得这是一个为我准备的题目。到今年过年,大概是和我妈出柜一整年。我想写。然后我发现原来这一段记忆好难接近,触发的情绪与想法难以一下子被语言收拢起来。我只是感到一阵一阵的愤怒、无力、难过,或者单纯的僵住。
我是意外出柜的,虽然在那之前她已经开始怀疑了。出柜前一年,她说做了个梦,梦见孩子带回来一个女婿。我含糊其辞,说是不是看了什么电视剧,当成一个玩笑。我一直觉得父母这辈人是不会考虑这个可能性的。出柜前半年,有一天她突然说起,很少听你提起特别喜欢哪个女孩子,怎么买了个粉色的手机,为什么从来不和我们聊感情,你不会性取向有问题吧……说着就哭起来,我继续含糊,说别多想,说我又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那次之后我自己开始做准备和预案。我一厢情愿的以为,她多想想这些事,或许会多了解一些相关的讯息,会对话题脱敏一点,至少有所心理准备。后来我想,从我妈的角度来看,这根本不是一个“逐渐认识新事物”的过程,而是一个“上帝保佑我的孩子不要是魔鬼,但是最后一张牌我不敢看”的开盒。我那个出了故障自动恢复了照片的旧手机,倒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而不是某个孤立的意外。
但妈妈反应还是太激烈了。那个情绪冲击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心有余悸。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写好了自己情况说明、知识科普、亲友会的联系方式。她哭声惨烈到我死了一样,没有任何电影演员能学会那样地哭。那个我确实死了,所以她完全有理由感到撕心裂肺的哀伤。然后就是丧失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在两周里面,她在前四个阶段反复横跳。她几天不和我说话,我点了外卖,她只吃面前的那一盘菜;她哭着说要和我爸离婚,说我爸那个“小心眼”,这样她就不用告诉他面对他了(天呐,我妈居然会这么说我爸,这也太反差了吧);她跟我说,你被带坏了,你就是任性,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在家里不断地唉声叹气,喃喃说,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
那段时间我阳完不久,怀疑自己抑郁还去精神科讨了一个错误的诊断,时机真的不巧。事件一发生,我感觉到很明显的情绪隔离,应该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我本希望自己可以带着体贴、温柔的感情去和我妈多聊聊,但我做不到。话到嘴边,要么咽下去,要么删繁就简变成了一句正确的说理、一个坚硬的表情。这个反应至少可以防止我唤醒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怨恨,防止我去指责她从未了解一直以来我都多么痛苦;我躺着,一遍一遍和自己默念,她是爱我的、她要是不爱我就不会挣扎这么久、再等等、再等等、她需要时间,就像是念经。我相信她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但我也感受不到任何悲伤,我抗拒这种感觉,担心悲伤会让我丧失全部的行动力。从那周开始,我下血本开始在外面找付费的咨询师,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大概是两周之后。我和我妈的关系恢复了“正常”。她又开始做饭、做事情、和我说话、聊安全的话题。偶尔,她还会抱一下我,就像以前一样。我们之前关系一直都蛮亲密,我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抱一下,我也常陪她聊天。半年前,我身体出状况反复发烧,她坐在我床边犹豫了很久,我说肯定不是艾滋,我测过了,况且我很小心。她好像还想问什么,然后突然像思维被切断一样说,算了你别和我说了,然后起身离去。出柜一年后,到今天,看起来好像一切都恢复了。这个常态让我恍惚,出柜给我们家到底带来了什么?相关的话题又被封印起来,我妈不提,我也不愿触碰那段回忆,我们像是被日常生活的平庸和安稳诱惑着,然后还是在心里最痛的部分套上了铠甲、筑上了墙。
今天中午出门吃饭的时候,我听着歌循环到《牧歌》合唱版,站在十字路口,冷冽的风刮进耳朵里变成一道最温柔的旋律。我开始无法抑制地流泪。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责怪妈妈,她有她的局限,她已经努力在接纳了;不要提要求,那都是你无法控制的;况且你难道不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人了吗。可是我连希望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好想要这个给我做好吃的、关心我健康的妈妈,也问我一句:“这些年,你也受苦了吧。你有谈过恋爱吗,顺利吗?”这不是欧美同志样板戏里常演的段落吗?我哭得很畅快,出柜的时候被尘封起来的悲伤,现在我又找回来了。
我不介意承认我很爱我妈妈,我也相信她爱我。只是现在我很累了,所以打算把这个议题暂时交给时间。这个经历回旋在脑海里让人又痛苦又孤独,而写下来给了我一个哀悼那些我不曾拥有的事物的机会。哭的感觉很美好。也希望为其ta伙伴提供一个样本点吧!希望能和大家有更多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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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和思考
江泣海 顺性别男同性恋
“柜中”的世界同样可以广阔无垠!
小梨 女同性恋
安全第一,看到过很多因为出柜引发的断绝经济来源、送诊所、跟踪等暴力行为。我之所以能直接说,是因为我母亲性格非常温和,而且她是放养型家长,没有掌控欲。
Sapathyx
非二元,泛浪漫灰色无性恋
出柜不是人生的必选项,甚至都不是人生的选项,没有人要求顺直人对身边的人“出柜”。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词视作冒犯的行为,生活是自己的,没有规范的生活,这就是我们作为酷儿的意义。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天天开心。
Lris 跨性别男性
我认为对于开放多元包容的家庭来说,是可以出柜的,多了一份家人的支持 。对于态度中立的,可以考虑经济独立和找到爱人以后,再向家里坦白。家庭思想特别保守的,最好还是自己保有这个秘密,否则两败俱伤。
逼树 顺性别女双性恋
你不欠任何人关于你性向和性别认同的信息,是别人需要证明自己值得被信任而不是相反,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欠任何人“真相”,包括家人和伴侣(当然伴侣的话,个人感觉信任是最基本),自己的安全和舒服最重要。找到能够不带偏见接纳自己的群体也很重要啦,此地最忌讳暴风雪独自出门。
小是 顺性别女、泛性恋
(很难喜欢男人款)
如果在意性价比最大化,还需综合考虑各方情况。无论如何我认为,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是最大的底气。
方法论上,个人认为可潜移默化地进行,比如先从反复强调(大概率)不会有孩子开始。
但如果实在想出,那就出。把人生当游戏咯。以我的性格,出柜算是我成长过程中自我表达的一种,憋着使我难受。大概我比较自私,我的身心健康是我的第一要事。
Camille
跨性别女性、女同性恋
首先要估计好最坏的可能性,如被送进矫正机构、限制人身自由,或者被断绝经济来源。在这些不会发生,或无法对自己构成限制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出柜。出柜前最好先试探、铺垫,以周边人或新闻报道的案例来测试其态度,顺带普及知识。出柜的时候可以多说自己的感受,说明自己因为认同问题受了多少委屈,着眼于自己的选择能够给生活质量、情绪带来的改善。对于不是特别有控制欲的家长,有可能会让他们因为“之前忽视自己的感受”而一定程度上选择接受。最后,出柜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持久战,要做好长期拉锯的准备。
鸢娓 跨性别女性
我在想,面对我们的原生家庭,也许我们永远不可能「做好出柜的准备」。特别是「经济独立后才能出柜成功/才能摆脱父母」的这种论调,越来越无法取得我的信服。我也不是说我们就不要追求经济独立了,我只是认为,不要被经济独立后才能摆脱父母的幻梦蒙住了眼睛,以至于变成「只要不经济独立,你遭受的来自父母的一切就都是理所当然」。从反面来讲,就算有了足够的钱,我们也不一定真的能摆脱有毒的父母。法律上,到我们进入婚姻这一另一个监护关系之前,我们有太多法律上的东西还要父母同意。我只是想说,钱或者赚钱的能力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过于沉溺经济独立的幻梦,最终会变成对苦难的美化。我时常想起我那些十几岁就受尽家庭折磨的来自小城市的同伴们。对她们来说,提什么经济独立才能摆脱父母,无异于讲那个XX社会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俄国笑话。恩格斯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如果我们只是相信正义总有一天要胜利,那我们就完了,因为我们就只能这样等待下去。等待一个自己「经济独立」摆脱控制的未来,差不多就是正义战胜邪恶这种老套故事。事实是,无论经济独立还是精神独立都不一定会变得更好。驱使我与父母对抗的资本也不是什么强大的精神或者足够的金钱,而不过是想摆脱原有生活的恐惧。
实际上对于很多跨性别者而言,讨论出柜既是问题也不是问题。因为和同性恋等情况不同(无意冒犯),我们不是可以把我们的「自我」隐藏得很好的群体。我们中的很多人需要更多的「表达」,需要改变自己的外貌和发型,需要穿上和社会规范不一样的衣服,需要对抗那些让自己痛苦的期待和角色身份。我们需要「存在」,需要「显现」,这关乎我们的欲望,我们的生存,我们的政治,而这不是「你不要追求刻板印象」或者「你忍一忍独立了就好了」「你要藏好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尽管我的性别过渡(transition)从差不多2021年末就开始了,但直到半年以前,我的发型都一直在我母亲的控制之下,她非常热衷于要求我留非常男性化的发型。说实话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开始评价自己,我会想到我确实比我那些不在大城市的同伴更幸运。我身处北京,这里有先进的医疗资源可以供我马上获得,而不需要思考来北京体检与性别不一致鉴定的舟车劳顿。我有爱我的朋友们和支持我的社群,即使我与父母断绝联系也仍然能支撑我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