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我们做了个永动机
绘图 / Niall
排版 / 老狐狸、Sapathyx、Blank
文案 / bb、小可、老狐狸、福克斯、小奈、李锡安、凋亡小题、DT君
鸣谢 / 不愿透露姓名的F君、MUSI、几何、Vincent、AC、夏秋冬、Lark、蛸
引言
5月17日是国际不再恐同恐双恐跨日。
虽然世界卫生组织疾病分类早在1990年5月17日就将同性恋从疾病列表中删除,2018年6月18日将跨性别从疾病列表中移出,2001年《中国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第三版》也把同性恋从病态中划除,但对于今天的性少数来说,我们仍然面对着许许多多的压迫和歧视。
本文便是例证之一,这篇来自2020年5月17日的推送,随公众号一起「死于」2021年7月5日。4年后的今天,「歧视」依然阴魂不散,甚至有时更加明目张胆,这篇推送也就仍有重版出来的价值。
我们还在文末有点正经地聊了聊歧视,看见背后等级秩序的运转逻辑,并不断提醒自己:除了「舆论场域里的漂亮话」,我们有做更多实际工作去斩断这歧视的链条吗?
写在最后
或许歧视这件事本身就没有那么不同,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定都经历过这些感到被冒犯的瞬间,也曾冒犯过别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永动机,是我们的偏见给了它动力。
所以我们衷心地希望,你能够在面对歧视时勇敢地说不。更希望你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多加注意,保持学习、积极倾听,尽可能不要在无意中冒犯甚至歧视他人。
因为我们也没有那么不同。
无论是性少数还是性多数,不论你是谁,感谢这么长时间以来对PURPLE的支持。
祝你自由勇敢。
深入阅读
在「国际不再恐同恐跨恐双日」这天,有点正经地聊聊歧视。
这个日子本身是为纪念同性恋解放运动而设立的,其中标志性的一项就是不再将同性情欲视为一种疾病,标志着基于实证的科学研究(证明了「同性性唤起是一种病」这个观念站不住脚)与社会运动(揭露、反抗了许多现实存在的暴力)的力量,可以合力改变那种以「科学」之名为压迫助力的现实。
但其影响并不能立即波及到医学界,更何况我们的日常生活。扭转治疗至今仍旧大行其道,有时还被赋予「不要西方那一套」的神圣意义。将同性性唤起、易装或非传统的性别认同视为「变态」的想法,不会从此就地蒸发。物质化的歧视也不一定只体现为强制性的「治病」,或者对「有病」「变态」「不男不女」的人施加具体的暴力。甚至可以说,人们面对的不止是「歧视」「恐同」,因为它们只是某些底层的东西浮上表面的征候。
什么是歧视?
暂且抛开歧视所附带的羞辱意味,其本意更贴近「区别对待」,且二者很难泾渭分明的切割。即便是完全同样的「区别对待」行为,是否会造成歧视也不全由「行为本身」或行为者的初衷来决定。因为一种行为的意义与后果取决于它所在的社会场域,取决于某些先在于行为者的、为行为赋予意义的象征体系。
「这人是个异性恋」和「这人是个同性恋」是否只是单纯描述性取向的话语?说话和听话的人不一定有什么复杂的动机,但在我们的社会场域里,顺直人和性少数群体显然会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单单是「同性恋」这个符号本身(不管它究竟是指性偏好、性取向,还是自我认同的身份),就自带负面色彩。
这正是一种等级秩序的体现:「同性恋」比「异性恋」在统计意义下更难获得各种资源,「同性恋」在小市民文化语境中暗示着非正常的生理心理状态,甚至自动关联某些性传播疾病。处在将「同性恋」一词与负面意象联系起来的象征体系之下的人们,自然知道「同性恋」所代表的等级比「异性恋」低,「同性恋」一词指代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公序良俗也好、道德滑坡也好、「国情原因」也好——「不应该享受平等的权利」。
这就是歧视的含义:在特定的社会场域、特定的象征体系之下,某些人处于等级秩序的低位,被等级秩序限定而无法享受特定的资源;这些人还不断地被提醒自己所处的低位,不断地被提醒不应该试图改变这种等级秩序。
歧视的多重维度
当然,等级秩序有很多种,不同的等级秩序也不一定同出一源。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劳动的性别分工造成性别和性取向的等级秩序和压迫,比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的阶级等级秩序和压迫更古老(当然二者在现实中是结合在一起的)。
对于某个人来说,身处不同的社会场域,有可能在被歧视者和歧视者之间互换。举个例子:一个已育的城市白领女职员,既有可能面临男上司的骚扰——这是男性居于女性之上的性别歧视和明显的权力不对等;也有可能会面临「事业家庭二择一」的困境——这来自于「女性应该承担家庭责任」的劳动性别分工;以及为婚育女性设下障碍的隐性歧视——背后是劳资纠纷中对劳方的制度性歧视(劳方在工时和休假问题上缺少议价能力)。另一方面,如果她与其他家长一道要求孩子的学校不许招收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以防「带坏风气」,那么她又在助力对外来务工人员的制度性歧视(来自于中国的身份等级制度/劳方缺少议价能力)和文化歧视。
总的来说,每个人都逃不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社会身份体系、父权体系等社会结构造成的等级秩序。歧视是物质暴力和象征暴力的综合,迫使主体去认同等级秩序;只要有等级秩序以及基于此的利益分配不平等,就会有歧视。
反歧视惹到了处在优势地位的人,让他们看到了等级秩序被拉平、利益被均分、甚至是被追究责任的可能。这种挑战带着情绪,仔细地审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试图从中找出「不自知的歧视」,用激烈的态度明示:某些言辞和行为,不论是否出于无意,在当下的社会场域之中,对于等级秩序的低位者都是冒犯;处在弱势地位的人们,是会用某种方式来反抗的,即便这种方式可能充满「狡猾」「心机」和「报复性质」。
一种等级秩序下的歧视也会被用来反抗另一种等级秩序。比如保罗·威利斯(Paul Willis)的《学做工》就记载了一群英国工人阶级出身的男孩们(lads)的小圈子文化:充满着物化女性的气息,而且把「知识」与「男子气概」对立起来,用反抗校规和粗鲁地对待女孩的方式来反抗他们眼中的「上等阶级娘娘腔调子」。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阶级秩序下的低位,以及女性在任何阶级的普遍失语,让这种小圈子文化有了生长空间。这是多重等级秩序造成的歧视链条,而类似的多重等级秩序,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下,也可以有另外的后果。
比如在当代中国,性少数的身份文化基本局限于居住在城市的年轻人,而对于较少接触城市前卫文化的小市民以及「流动人口」,比如许多户口在农村或非一二线城市的工人与农民来说,LGBT可能意味着什么呢?同样是偏爱同性性行为或对同性有强烈得多的性唤起,或者同样是不认同自己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一个人在城市前卫文化之下可以获得同性恋或跨性别者的身份(可能是通过被恐同文化羞辱的方式),并找到相应的社群文化;但在另外的阶级背景的语境之下,这可能就只被笼统地当成「怪癖人群」「不正常」「变态」,或者直接忽视。这样的歧视,可以被概括地当作是「偏远地区的封建思想」吗?甚至,对于那些认同「终究要找个异性结婚生子」的同性性行为偏爱者和跨性别者来说,这可能根本算不上歧视。「城市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更先进的观念」灌输进「落后的人」脑子里吗?
这也不是一个「性别与性向平等和经济地位平等相互冲突」的故事。父权制的性别等级秩序和资本主义的阶级等级秩序,都会引发两个等级秩序之下低地位者无休止的反抗。受压迫的女性和性少数也好,工人阶级的每一分子也好,首先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认识和能动性。他们的反抗行动能否动摇等级秩序,也不取决于他们脑子里的想法在某个特定的标准看来是「先进」还是「落后」。那些更加「先进」的想法,可能会在反抗行动高涨时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反对歧视归根结底是反对造成歧视的等级秩序,而靠舆论场域里的漂亮话也不一定能有效地反对等级秩序。有意将反歧视进行到底的人们,终究需要拿起比「批判的武器」更厉害的武器:实际地支持反性骚扰、反性剥削的司法实践,在LGBT群体感受到歧视的地方予以帮助和支持,实际地支持女工们争取权益的斗争,实际地支持LGBT劳动权益斗争,或者在身边的歧视问题上据理力争、要求改变等等。
「批判的武器」可以让等级秩序的上位者感觉到「被舆论暴力戕害」的危险,这种程度的危险可以让个别人不堪其扰、身败名裂,但尚不足以撼动父权制的和资本主义的等级秩序本身。而要求追究N号房这样的性剥削产业链的刑事责任、或者打一场LGBT劳动权益官司,对于不自知的权力上位者,「武器的批判」的震慑效果远胜于舆论围攻。
化用马克思的话:「理论被群众掌握」的前提,是「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