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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潇洒,男人说弃就弃

肉叔 肉叔电影 2022-06-27

今晚跟大家说几个睡前故事。

在香港一个晦暗潮湿的旮旯,有两母女经营着一爿祖传卤水店。

店里本是男当家,十几年前他突然失踪。坊间传男人回潮汕包二奶,还生了个男孩。

好在老板娘撑了下来,把店面经营得有声有色,供养女儿上了大学。

这家卤鹅的味道醇厚无比,入口犹如一团香气化开。无数人想知道这坛卤水的秘方,电视台也来采访,好奇它为何让人食而忘返。

老板娘总是笑而不答。

直到女儿出嫁那天,老板娘捧着一小坛卤水,硬要女儿收下。

理由很简单:

“你的父亲没走,他在里头,就在卤水里头。”

别害怕,这个“爱你爱到吃掉你”的疯魔故事,出自“天下言情第一人”李碧华笔下的《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

为什么突然写这位绝世才女,肉叔留到后面再说。

众所周知,《胭脂扣》《霸王别姬》《生死桥》《青蛇》……李碧华有许多作品被搬上银幕,成为一代经典。但也有很多恐怖血腥、儿童不宜的奇情故事,未被大众熟知。

有人直言:少不读李碧华。因为读完你会发现:

#李碧华,
仿佛是个专注让人恐婚的魔女#。



查阅资料时,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李碧华笔下的女性仿佛都很恋爱脑,为了爱情不顾一切,逐渐疯魔。

但当你以为作者是个恋爱至上的人时,却发现她本人只爱“钱包鼓胀”,最爱看的课外读物,是“存折”。

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她到底爱情还是爱钱?

可惜李碧华藏得太深了,坊间几乎没有资料流传。肉叔只能从她的作品里头,试着找出那个真正的她。

先从近的找起。

2003年,44岁的李碧华写的《饺子》彷佛已看不到爱。岁月好像带走了她对爱情的全部崇拜,故事中,只剩下争“钱”的男女。

一种叫青春的“本钱”。

阳痿的李生(梁家辉 饰),常吃骇人的毛鸡蛋养生。


而察觉自己人老珠黄,怕留不住丈夫的李太(杨千嬅 饰)更是剑走偏锋。

她打听到一个“媚姨”(百灵 饰),听说能做一碗回春的饺子。找过去便见到一个妖媚女人,看着三十出头,其实已经年过半百。


媚姨一手收钱,一手现做饺子。李太夹起饺子,发现里头的肉馅……竟然是婴儿的死胎。

这不是吃人吗?李太几乎作呕,惊慌失措的地夺门而出。

但片刻之后,她选择了回去,吃下了第一碗,第二碗,第三碗……


饺子回春的效力似乎有些慢,李生并未察觉到李太的变化,还搞上了一个靓丽青春的小三。

由当代知名独立女性田朴珺出演

李太急了。这时,媚姨为她带来了一个“极品”:一个5个月的胎儿。

这是个孽种,是禽兽父亲强奸女儿所致。媚姨经手了这场非法引产手术,并将之献给了李太。

5个月的胎儿,已经是人形。但此刻的李太,非但再无胆怯,还迫不及待地问媚姨要如何料理。


这一次,李太真的回春了。李生一见她便如饥似渴。

李太大胜,但又没全胜,因为她吃下孽种,浑身开始散发出腥味。为了辟去这个腥味,她需要找到一个纯净的5个月极品胎儿。

巧合的是,小三怀上了李生的孩子,也5个月了……

《饺子》这个人吃人的故事,留了一个黑白的结尾。

回顾结婚当日,还青春少艾的李太许下三个愿望:自己永远青春、老公永远爱她、每天都能开心。

三个愿望,后来全部粉碎。

因为她的爱情建基于青春,青春一去,李太也就被爱情和丈夫,吃干抹净,被当成枯骨抛弃,她也不再快乐。

李碧华似乎认为,爱情不过是一场买卖。

有人有钱,有人青春,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但这场买卖很残酷,有些人能永远有钱,却没有人能永远18岁。

看完这《饺子》,谁还敢领证?


婚姻不但是爱情的坟墓,还是吃人的血口。


人人都觉得,李碧华是教人婚姻可怕。可真是这样吗?


要知道,李碧华的代表作,可是《胭脂扣》《霸王别姬》啊。


那个时候,她笔下的角色,爱情大过天,甚至大过性命——



《霸王别姬》的程蝶衣(张国荣 饰)为了段小楼(张丰毅 饰)能舍弃一切,名、利、尊严、身体,甚至不惜被扣上汉奸的骂名。

他求的再简单不过:段小楼跟他演一辈子《霸王别姬》。

-师哥,我要让你跟我……不对
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吗?
-不行!说的是一辈子
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
都不算一辈子!


压抑着的情欲,透着一股率真和笨拙。

段小楼以为这是气话,却不知道,这是程蝶衣的墓志铭。

段小楼非但没有答应程蝶衣,还为了自保而出卖了他,践踏了他。理应心灰意冷的程蝶衣,却还是未能抛下自己的约定。

十年后,时过境迁的两人最后一次演完《霸王别姬》,“真虞姬”在舞台上当着“假霸王”的面提剑自刎,就此单方面地践行了“演够一辈子”的约定。


《胭脂扣》的如花(梅艳芳 饰)是青楼的红牌阿姑,追随者众,光是碰碰她的脚趾,就要花1000块钱。但她偏爱陈十二少(张国荣 饰)如命,又自知身为妓女,注定进不了陈家那大户的高门。

所以她决心要跟十二少吞鸦片殉情。

吞鸦片之时,如花一口接一口,明明是致命毒药,却如吃蜜糖,嘴角挂笑。


但十二少不敢,他喝光半瓶酒壮胆,如花将鸦片喂到嘴边,目光还是躲开了。


鸦片毒性发作时,两人相拥吐血,约定以“三八一一”做相认的密码。

如花以为,这一死,就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结果在奈何桥上,如花没见到十二少。她以为跟他失散了,不惜闯到人间寻觅,没想到这一寻就是53年,再相逢时,才发现十二少当时苟活了下来。

得知错付的如花丝毫没有迟疑,将定情信物胭脂扣往十二少手中一按,就头也不回地回了地府。

这个胭脂盒我戴了五十三年
现在还给你 我不再等了


那时的李碧华,笔下之人爱得如火如狂。不疯魔不成活,说的何止是程蝶衣,肯定也有李碧华自己。

似乎认为,爱情是神力。

即便如花和程蝶衣都被辜负了,但若非他们一片冰心,坚定如有神力,怎么可能一个上阳间苦等53年,一个历经所有挫折,依旧为了一句“戏言”自刎?

《胭脂扣》和《霸王别姬》苦,但如花和程蝶衣不可怜。

李碧华将她们看作“超人”,做到了寻常人绝对做不到的事,是真正的“爱”的化身。

相信爱是神力的李碧华,是怎么变成无情李碧华的?

再追溯至她33岁时写的《青蛇》。

《青蛇》塑造了最令人厌弃的一个许仙(吴兴国 饰),同时塑造了一个最令人痴迷的纯欲和尚天花板法海(赵文卓 饰)

许仙娶得了白素贞(王祖贤 饰),却还是经不住小青(张曼玉 饰)的勾引。


而小青,勾引完许仙,又以勾引法海为自己毕生的最高追求。


小说原著里有句话很出彩:

对于世情,我太明白——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原来爱情本身只是“得不到的最美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谎言。

先骗自己,再骗别人。

看到这里,仿佛李碧华眼中的爱情已死?

但是一部冷门的《秦俑》,又让我陷入了深思——



写这部时,李碧华30岁。

长于香港的李碧华,肯定熟知这句糟粕:女人三十烂茶渣。

在封建传统社会的价值观里,女人一到三十,就不值钱了,是烂茶渣、卖剩蔗,不应该挑挑拣拣,更不应该再对什么爱情有执着,但凡碰到个人愿意要,就应该嫁了。

李碧华却借《秦俑》说不。

秦始皇为了长生不老,命自己的心腹手下蒙天放(张艺谋 饰),护送炼丹道士和五百童男童女寻找长生不老药。

蒙天放却跟其中一名童女冬儿(巩俐 饰)一见倾心,尝了禁忌。

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秦始皇赐冬儿投火而死,却为蒙天放留了一线生机。蒙天放不要,悍然要求被做成泥佣,名为帮秦始皇护陵,实际上是求跟冬儿同死。


只是蒙天放没想到,冬儿真的死了,而他却因为冬儿临别一吻时,喂他吞下偷走的长生不老药,活了下来。

3000年后,转世的冬儿成了个名不见经传,终日发花痴的小明星朱莉莉。她想勾搭上表面是明星,实则为盗墓团伙头子的白云飞(于荣光 饰),却误闯秦始皇陵,唤醒了沉睡3000年的蒙天放。

蒙天放眼见物是人非,此冬儿非彼冬儿,但3000年的痴心不改,还是对莉莉言听计从。

谁想到,转头,他就被莉莉卖给了白云飞,要作为人体解剖研究不老药的标本,送去东北。

-真有意思啊!全部都是有生命的!
-看来这个人可真是个宝物!
-如果把他送到东北的试验场,解剖试着化验,我就可以熬成丹药了


意识到真相的蒙天放质问朱莉莉,得到的却不是想要的答案。


蒙天放这才心灰意冷,爬到山上,将藏在怀中3000年的冬儿丝履一扔,回到秦始皇陵中。

谁想到,莉莉竟然将这双丝履捡起,来到他的面前,说只有蒙天放对他好,所以愿意跟着他。

蒙天放知道这不是爱,但他确实悟了。他明白,他对冬儿的一片痴心,跟眼前人是不是冬儿根本无关。

他不需要占用,因为他已经拥有。

在最后跟盗墓贼的决战中,大秦的千秋基业,也终于如烟消散,朱莉莉也再一次死在了他的怀中。


什么都会消散,但只要蒙天放一天不死,他的痴心一片,就永不变改。

他会默默等待下一个冬儿出现,但这一次,他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眼。


一眼足抵,3000年。

太奇怪了。

《秦俑》《青蛇》,相隔不过3年,李碧华怎么会瞬间从“一眼3000年”,变成“爱情都是谎言呢”?

这不合理。

直到,肉叔将《胭脂扣》《霸王别姬》《秦俑》《青蛇》《饺子》摆在一起看,才明白了玄机所在。

李碧华变了,但又没变。

她的作品里头,爱最终是消失了。但是,都曾灼人地热烈爱过。

《霸王别姬》原著的结尾,有这么一段描写:

小楼摇撼他:“戏唱完了。”
蝶衣惊醒。
戏,唱,完,了。
灿烂的悲剧已然结束。
华丽的情死只是假象。
他自妖梦中,完全醒过来。是一回戏弄。
太美满了!
强撑着爬起来。拍拍灰尘。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是的,电影里虞姬为情自刎的结局,是哥哥张国荣改的。

李碧华原本的故事里,程蝶衣并没有死。

灿烂的悲剧——华丽的情死是假象——妖梦太美满了——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创作一个又一个的妖梦,可能,就是李碧华本人当虞姬的方式。



回到文章开头那个问题,为啥我会突然写李碧华?

其实是上周《胭脂扣》在广州重映,肉叔在电影院里,再一次被做了鬼也不放弃寻爱的如花感动了。

最后找到苦等53年的十二少时,她却毅然转身,独自离去。

这样炙烈的爱情,这样果敢的女子。

在李碧华笔下哪哪都是。

很少人知道,李碧华本名叫李白。

像是一种跨时代性转版的巧合。两人都活得潇洒豪放,肆意追逐,喜爱幻想,文字浪漫而大胆。

多年来,她从不接受采访、不参加发布会、不公开照片。宛若一个藏在世界暗处的魔女,不断书写着痴男怨女相爱相杀的故事。

素来神秘的李碧华,其实有过一次采访。

正是她太神秘了,以至于有沽名钓誉的记者不惜捏造了一篇对她的采访博出位。李碧华为表抗议,才终于现身。

李碧华分明不喜欢被误解。

想来,她在作品里的投射,也是真实的自我。肉叔借作品找她的思路,应该不错。

在采访中,李碧华明确谈到,在死亡、背叛、误解、孤独、衰老、平庸之中,她最怕背叛。

这一怕,似乎撬开了李碧华心房的小小一道缝。

李碧华被背叛过吗?

肉叔不得而知。

但如花、程蝶衣、蒙天放、白蛇青蛇、李太,都被背叛。

他们无一例外,都以最决绝的方式,或掉头,或自刎,或醒悟,或一剑刺死许仙再水漫金山,或买下小三胎儿生吞断了丈夫的后。

开头那个《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最为典型。

丈夫要抛妻弃子,妻子怎么办?

杀死丈夫,将其分尸,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才分批次地将丈夫的尸块投入卤水缸中熬煮到烂,将丈夫的血肉,跟卤水、自己的爱和罪行,都融为了一体。

怕被背叛,处理背叛时却从不拖泥带水。

这是李碧华。

她笔下那些看似恋爱脑的角色,其实都特别通透和独立,是绝对清醒的大女主。爱还是不爱,爱什么,都决定于她自己。

所以她的小说集,在营销时还有个称呼:“拍醒恋爱脑”系列。

如卤水店那位老板娘:

我们虽然是女人,但并不依赖,也不会随便耍小性子,因为独立谋生是讲求人缘的。

但我们也是女人,明白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很快乐,如果爱他,一定尊重他,可惜男人总是对女人不起——我们没人家幸福就是了。


又如卤水店那位女儿:

大概是怀了我之后,妈妈便跟了他。跟他,是她的主意。失去他,自力更生,也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见,我妈妈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李碧华和她的角色,即使被伤害也断不会迷失自我。他们会用最果断的行径,祭奠已经消失的爱情,然后遵循自己的心意,继续向前走——

或往阳间,或去阴间。随心,随意。

这种杀气腾腾的豁达,何其迷人?

李碧华的采访中谈到,影响她人生最多的,不是人事物,而是三个梦。

第一个梦是江郎才尽,所以她总是笔耕不辍,生怕自己也有这么一日。

第二个梦是庄公梦蝶,她因此觉得人要懂得感恩。

第三个梦,是黄粱一梦。


唐开元十九年,道士吕翁在通往邯郸的路上,与穿布衣骑小青马的年轻人卢生相遇。


卢生自叹不得意,道士给他一个青瓷做的两端成空的枕头。卢生但觉睡意袭人,贴枕而眠,跑进枕头的窍孔中。经历了数番起跌兴衰,官运亨通,又立功德,遭谗被贬,下狱受苦,一度自杀,又重获权势,锦衣玉食,却被流放,三落三上……八十多岁了,皇上送他一份诏书,当晚就死了。


伸个懒腰,身在旅店,店主蒸的黄米饭还未熟呢。不过是“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世人多用来嘲讽别人只知道空想做梦,不切实际。

李碧华的解读却有些“离经叛道”。

她说:即使两手空空,但中间的得失成败,令生命丰富。有经历才能看破。

原来如此。

不是从爱情大过天的痴儿,变成了无情的男女,而是出自大户人家的李碧华在这滚滚红尘中翻腾了几十年,见俗世凡人都在执着于搞清楚“爱情是不是真的”,便素手一扬,掀起一阵风。

那53年的等待、漫过金山寺的大水、横跨3000年的秦俑、能让人回春的人肉饺子……只为向痴儿们送去一句话:

真的,也是假的。

但真的假的,不重要。

从来不露真容的李碧华,其实在坊间流传过她跟张国荣的一张合照。


李碧华笑说:假的。

但这张照片,是真的,假的,重要吗?

坊间就认定了,这是李碧华的真容。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爱情会消失、秦朝的千秋基业会覆灭、金山寺会被大水冲散、雷峰塔会被推倒、假霸王会为了自保出卖真虞姬、有钱的男人会阳痿……

什么都会变,什么都会散。

真的会变成假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就跟那“黄粱一梦”一样。

最重要的是,梦醒之时,你没有选择困在梦中,而是让自己的骨肉变得更加丰满,可以随心而行。

不要误读李碧华,更不要因而恐婚。

无论是爱情还是爱钱,她只是通过文字教大家要活得清醒。

她自己便是如此践行。

滚滚红尘想将人吃光抹净,让人变得心如钢铁。这是不假。

但李碧华那支笔,看似附和了这个事实,实则上,却变作了一把芭蕉扇。

教无数人,你只消轻轻一扫。

万千红尘散去。

潇洒转身,留下一个曼妙背影。

就不枉了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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