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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在起着变化。伊朗和英格兰的比赛开场前,一张图片疯传:看台上的伊朗女球迷,在国歌声中举手鼓掌,泣不成声。民族自豪感?镜头一转,绿茵场上的伊朗队球员却双唇禁闭,拒唱国歌。图源:多伦多星报发生了什么?一件引起整个伊朗群情激愤的事情——2022年9月,年仅22岁的玛莎·阿米尼永远地倒下了。在伊朗警方口中,她是心衰,是自然死亡。目击者却声称,她生前遭到了道德警察的猛烈殴打。而被打的原因,仅仅是由于她的头巾多露出了几厘米。最大规模的抗议活动由此爆发。《推销员》的主演塔拉内·阿里多斯蒂在内的多名演艺圈人士进行了声援,尽管她们很可能就此断送演艺前程。图源:阿里多斯蒂Instagram账号伊朗女篮集体摘下头巾上传了一张照片,尽管她们很有可能因此被禁赛,甚至被拘禁。而更轰轰烈烈的抗议来自于民间。据伊朗人权组织统计,截至世界杯开幕前,已有上万人被捕,378人遇难,其中,甚至有47名无辜卷入的儿童。图源:耶路撒冷邮报社交媒体上,被称为“伊朗梅西”的阿兹蒙表示:“被开除我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我愿意为了伊朗女性的一根头发而牺牲这一切。”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的母亲、姐妹和同胞们所失去的,是鲜血淋漓的生命。是正常生活的权力。01头发伊朗女人的头发,已经不是第一天生死攸关。15年前的《我在伊朗长大》里有这么一个场景。女主和妈妈出门买菜,头巾带歪了,遇到一个男人的指手画脚。女主的妈妈警告道:放尊重点谁知道男人也立刻回了句:要我尊敬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上过后就丢进垃圾堆里言语粗俗,不堪入目,吓得女主的妈妈连忙躲进了车里,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随随便便的威胁,这样的情况,在伊朗屡见不鲜。为什么?因为在伊朗,女性露出自己的头发,便会遭致不可预知的后果。无独有偶。今年拿下戛纳最佳女演员的伊朗电影《圣蛛》,便改编自2000-2001年针对16名伊朗女性的连环杀人案。而这16条人命,皆因头发而起。简单来说,头发与“罪恶”是近义词。比如说那些自认为“最正派”的女人,一丝头发都不会露出。你看凶手的妻子,在不见一丝生气的全黑罩袍中,独独露出一张皎月般素面朝天的脸来。在伊朗,在已婚妇女和虔诚的信徒中,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以至于导演在回忆起伊朗女性的银幕形象时,这样总结道:她们睡觉从不脱衣服头上永远缠着五米长的头巾她们没有身体,从不触碰任何人从不放屁,从不上厕所,从不做爱她们甚至很少走动而现代年轻的独立女性呢?头巾往后拉两三厘米,露出漂亮的发际线,颜色换成端庄秀丽的纯色,例如绛红。再点上一个若有似无的淡妆。比方说女主。她是一名记者,来到圣城马什哈德,正是为了调查这起凶杀。但如果你的头巾再往后拉三厘米,卡到颅顶,露出一半的秀发——和被杀死的阿米尼一样。甚至,故意挑出两绺发丝。颜色,大可以五彩斑斓一些。再搽上醒目的蓝色眼影,鲜艳的红唇。你可能不会想到,这在中国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顶多还让人疑惑为什么要遮着头发的打扮,在伊朗,会引起全街注目。因为,这就可以被断定为娼妓了。为什么?一个讳莫如深的现实是——这一切,和宗教有关。伊斯兰教极度禁欲,从9岁开始,女孩就要用头巾和罩袍遮蔽全身上下即将发育的性征。正像鲁迅所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在他们的叙事中。任何女人的性征,都会引起男人的淫欲,进而引发社会的腐坏。既然这是宗教礼法所不允许的。那么男人忍不住的东西,就让社会地位低人一等的女人去承担——“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你不骚,他们怎么会扰?”你爸爸只是在惩罚不检点的女人然而可笑的是。凶杀案发生的2001年,圣城马什哈德约有5000名妓女。她们随处可见,而平均招揽到一名顾客的时间,只有区区3到5分钟。所以,到底是谁在破坏家庭?谁又在腐蚀社会道德?02不检点的女人当然,穿衣的不自由,仅仅是这出悲剧最初始的一重。着装不检点、从事性服务业,正是连环杀人案中,16名受害者的共性。正如《圣蛛》开头的妓女。用着最粗俗的脂粉,吸食着最廉价的鸦片,在生活的泥潭里醉生梦死——自甘堕落,很可恨是不是?但堕落的原因呢?又有谁会问上一句“为什么”?有一个细节让人久久难忘——她在被凶手掐住脖子时,拼尽全力呼喊出的最后一句哀求是:别杀我,我还有个孩子没错,她出卖自己的身体,更多地,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孩子活着。现实甚至比电影更残酷。2003年,伊朗拍了一部纪录片《然后蜘蛛来了》,说的正是这起连环杀人案。而这其中,让人触目惊心的,正是它记录下了妓女的种种不堪处境。解答了那句“为什么”。比如这位叫阿扎姆的女子,很可能就是上述被虐杀的死者的原型。她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呢?10岁嫁人(是的,肉叔没写错,只有10岁),20岁时,生育了6个孩子,但此时,丈夫二婚了,不再给她一分钱。仿佛这6个孩子,不是他养的一般。于是纪录片里,遇害者们的孩子们,往往整夜整夜地等候和寻找。说起发现自己母亲遗体的过程,小女孩拼命强忍着哽咽。不止如此。另一名名叫玛斯哈蒂的妓女,是因为丈夫缺钱花,而硬生生被自己的丈夫逼良为娼。如果她赚的钱不够多,还会遭到丈夫的毒打。她的全身,没有一块好皮。来自丈夫的密密麻麻的刀伤和拳脚伤,蔓延在洁白的皮肤上,组合成她苦难的年轮。以至于,她开始期待被捕,期待死神降临:我会很开心我的苦难结束了我曾告诉法官要是今天能用石头砸死我,就别等明天这样我就再也不会被羞辱了我没有房子、父母,谁又会照顾我呢?而当年审理此案的法官更是感同身受地观察到:她们的衣着明显是穷人她们的身体和口腔卫生非常糟糕有些甚至没有牙齿这都表明她们生活在经济和文化的双重赤贫之中而当男人的冷漠、无能和淫欲狼狈为奸,使她们不得不沦为容纳社会污秽的垃圾桶,最后一重悲剧也终将上演——垃圾桶,被当成了垃圾本身。其清洁工作,必然由这个不加反思的社会中,最狂热的教徒所执行:我们的国家没有问题,我们的教义没有问题。如果有,那就杀光所有的妓女,即可。03杀人“英雄”是的,一个糟糕的社会里,是被把虐杀底层的人当做英雄的。而在这个事件中,这个狂热的教徒,叫做萨义德。他本是两伊战争中的战斗英雄。他把清除妓女,当作这场宗教圣战的延续:“不杀光她们,我睡不着。”纪录片镜头中的杀人犯萨义德,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脸上没有一丝悔意。在他的眼里,这些妓女,根本就不配被称为人类。也自然,与他所最信奉的伊斯兰教义中所说的“不可杀人”没有任何冲突。-你有任何的悔意吗?-我没做错任何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什么变态的厌女狂魔?但《圣蛛》中,你会发现他是一个接近完美的丈夫和父亲。对妻子和儿女,他永远轻声细语——他并不厌女。甚至,他爱着自己的女儿,只是附带着条件:只要你是虔诚正派、天真无邪的乖女人。那么,当发现自己的丈夫杀人,做妻子的不害怕么?答案更加出乎你意料:不但不怕,她反而好像更爱他了。纪录片中,最让人震惊的,是与受害者同为女性的萨义德的妻子和老母,面对镜头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与坦然:当一个女人坐上一个陌生人的摩托车那对她的惩罚起码是死刑我怒火中烧要不是因为害怕这个社会我会揪住这些女孩的头发把她们切成碎片注意她们的服饰:全黑的罩袍,几乎看不到一丝头发因为服从,所以被男权社会恩赐“贤妻”、“良母”的美名,所以能和那些不幸的女人划清界限。就像“道德牌坊”之下,人人都是“道德拥护者”。所以。既得利益的她们,才有权不从仁义道德的字里行间,看到那满纸的“吃人”。她们早已不再是女性,而是,男权的伥鬼,吃人的共谋。但与此同时。她们的底气,何尝不是来自于整个伊朗社会对这件事的默许?《圣蛛》中,连环杀手被抓了之后群众是什么反应?大快人心?惋惜叹息?都不是。群众们在法院门激情示威,要求释放连环杀人犯:人人都觉得他会被释放。为什么?因为人们把他当做英雄。他们不会同情于那些女性的遭遇,而是把他当做一位执行道义的圣徒。而纪录片中市民们的暧昧态度,更让人细思极恐:他做了正确的事他应该继续杀下去的虽然他们知道杀人不对,虽然说起杀人他们害羞地直笑,但,在他们温良恭俭的外表之下,依然包藏着一颗“杀妓女没什么不对”的祸心。就像纪录片,萨义德小儿子满面春风的发言:世上会有更多的萨义德·哈奈伊会有更多的人继续他的事业自从他被捕以来已经有十几二十个人请求我子承父业了我说:“让我们拭目以待”一代又一代的观念传承。这才是令人防不胜防的,伊朗社会沉默的共识。04女性的处境可能说到这里有人会有疑惑:“不就是头巾吗?忍忍不就好了?反正我也不会是妓女。”然而真的只是头巾吗?真的只是妓女的不幸遭遇吗?头巾不过是冰山一角,所反映的,是长久以来,伊朗社会对女性的禁锢。在这里,头巾可以换成任何事物。它可以是绳子。世界杯上伊朗女球迷的身影,并非天经地义,而是用惨烈的生命换来。2006的电影《越位》,只因拍出了女球迷为了看球而打扮成男性的荒诞,导演就被判刑6年,附带20年的封杀。而2019年,一位名叫萨哈尔的女球迷被识破女儿身后,在德黑兰法院外自焚抗议。这才换来了近40年来伊朗政府向国际足联的首度低头。一个月后,果然有超过3,500名女性现场观看了伊朗对阵柬埔寨的世界杯预选赛——只不过,她们被绳子围了起来,仿佛是什么归男人管辖的牲口。球场上的女性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