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听风】洗 澡|刘仁勇
洗 澡
文 / 刘仁勇
父亲已经八十五岁了,半身不遂,生活无法自理。二哥从武汉回来专门照护父亲。我每周六尽量回家看望父母,好让二哥歇口气。每次回家一定给父亲洗个澡。
洗澡时,父亲坐在床上,总是用略带含混的声音说:“要是不得这个病多好,我自己能走,能吃,能喝,就不会麻烦你们了。”有时说着说着,父亲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父亲是个要强的人,以前我从未见过父亲流泪。我忍住内心的酸楚,赶紧用毛巾将父亲的眼泪拭去。
“仁勇,帮我把头过细的洗一下,蛮多油!”还记得,父亲以前总是很注重仪表的。上街、串门、走亲戚前,他总是要洗个脸,刮个胡子,把衣服用毛巾擦了一遍又一遍,有时还要换上新衣服。母亲有时都看得不耐烦了,讽刺道:“又不是去相亲!”父亲风趣对我说:“我是从你婆婆那学来的,你婆婆七十多岁,每天上街去卖菜,她都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父亲经常对我们说,衣服旧点不要紧,但一定要洗得干净,穿得整洁。
洗完头,接着是给父亲搓背。搓着父亲皮肤松弛的背,我的思绪早已飘飞到跟随父亲看电影的夜晚。小时候,最喜欢跟着父亲去看电影。放映前,他总是能猜懂我的心思,总会给我几分钱,去买一小杯葵花籽或是一根冰棍。我吃着东西,看着看着电影,眼前就蒙眬起来,就靠在父亲的身上睡着了。然后照例是父亲用他宽大的背脊托着我回家。第二天起来,连电影的名字都忘了,只记得葵花籽的香和冰棍的甜。
父亲的左手已经瘫痪。我边洗边揉搓着他的手指,希望他的手能够稍微活动起来,父亲的手曾经是多么灵巧有力啊!每年冬月,家乡都有做豆皮的习惯。因为父亲是我们这一带做豆皮的高手,所以冬月也是父亲一年中最忙的时节。父亲手指、手腕灵活,体力又好,又不怕烫;做出的豆皮又大又薄,又省时又省柴。白天忙完了农活,晚上还要熬夜为别人家做豆皮,忙完后,父亲是不要工钱的,父亲总会为我们带回几个豆皮。虽然辛苦,但父亲为他这双手感到骄傲!
父亲腿上青筋条条绽出,像一条条在旱地里挣扎的蚯蚓,温暖的毛巾已无法将它们抹平。小时候,我们想吃鱼了,就找父亲。他来到池塘边,一个猛子钻到池塘中间,然后用他粗壮遒劲的大腿把塘水掀得波浪阵阵,浪花四溅。接着,父亲就在塘边树荫下岩石的罅隙里捉鱼。转眼间,父亲嘴里便衔着一条大鲫鱼,手里握住刁子鱼游回来了。站在岸边的我,会自豪的对小伙伴说:“是我爸在捉鱼!”
“仁勇,想什么呢,快给我洗脚,水快冷了。”我赶紧将父亲的脚放进桶里。这时,三十多年前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那年除夕的夜晚,我站在家门口放一种叫彩珠筒的烟花。正当我们几个小孩为五彩缤纷的焰火喝彩时,忽然,几个焰火被风吹落在隔壁大伯家的茅草屋上。看到干燥的茅草慢慢燃起,我们几个小孩吓懵了。远处的大人大声叫喊:“救火!救火!”父亲应声而出,冲向茅草屋。因为茅草太滑,父亲爬上去又滑下来,爬上去又滑下来。直到邻居搬来了梯子、提来了水,才扑灭了大火。这时,我发现父亲走路一脚高一脚低,原来他的脚崴了!当时,我以为父亲会把我痛打一顿的,但父亲只是对我说,以后放烟花要远离房屋,以后做事要小心些。我清晰的记得,那个正月父亲因为脚伤没有出过门。
父亲洗完澡,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静静的坐着,突然又说:“人老了,活的时间长了不好,只是增加子女的负担。”我安慰父亲说;“每个人都会老的,父母就是用来孝敬的。”这时,父亲微斜的嘴角牵动了一丝笑意。我打开窗户,秋雨过后,屋外的柚子树上又增添了几片浅绿的新叶。
(作者系松滋市南海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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