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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学术的当代意义

2017-06-12 杜维明 精神人文主义SpiritualHumanism



马一浮(1883-1967),浙江会稽人,与梁漱溟、熊十力同为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马一浮先生家学深厚,是近代最早接触西方思想的学人之一。他于1901年与谢无量、马君武在上海成立“翻译会社”,出版了《二十世纪翻译世界》,1902-1904年间赴美国、德国、西班牙、日本学习语言和西方思想,在日本期间积极向《民报》投稿。然而归国后他却诀别西学,终身致力于中国传统学问,并于1939年在四川筹设复性书院,担任院长兼主讲,效仿宋明儒者的社会参与形式。如果说梁启超式的学人对传统抱有“温情与敬意”,马一浮则完全忠实于传统,在他而言,西学所呈现的真理是片面的,以国学形塑个体心灵和中国社会才是唯一的道路,而国学又以六经作为统摄,“今先楷定国学名义,举此一名,该摄诸学,唯‘六艺’足以当之。”本期推送杜维明先生2013年4月23日在“马一浮先生诞辰130周年纪念大会暨国学研讨会”上所做的演讲。


杜维明:《马一浮学术的当代意义》


   今天我作为言者,我不是直接谈马一浮先生的哲学,而是谈它现代的含义,具体地说,在诚信缺失、道德最低的底线已经不能维持这样一个非常困难的时候,马—浮的哲学所体现的儒家人文精神,它的含义在哪里? 

    儒家的核心价值是从人的全面发展,包括人的身体、心机、灵觉和神明四个角度来成就自己。今天从儒学的思路来看中国的发展,我们所借鉴的不仅仅是西方的模式,如果只是英美模式,只是经济主义,只是线性思维,这是不够的。马一浮的思想告诉我们,它不是线性思维,是复杂体系,是 全面性整合的思维,所以我们应该接受各种不同文明和生活方式的挑战,因为它体现的价值是开放、多元的。在中国当前的发展阶段,除了东亚文明的变化之外,我们还需要和印度、伊斯兰、俄罗斯、土耳其及非洲进行全面深入的交流。可能最近我们比较关注的是中美关系的变化,可是近年来中美的交流多半不是对话,因为属于贸易的对话、生态的对话、战略的对话、人民币升值的对话,都只是博弈、抗争或者施压。如何转变这种不健康、甚至极其危险的情况,是我们现在都必须关切的大问题。


    从长远的视野来看,为了中华民族在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文明的全面发展,我们要重视两个非常重要的对话空间,一个是传统和现代的对话,另一个是科学和人文科学和宗教的关系。我们的政治和文化基因对宗教了解非常片面,多半从早已过时的工具理性来 了解,而对精神世界超越的价值、向往天国彼岸内心的渴望和追求真善美却不闻不问,马一 浮先生体现的就是真善美终极价值,平时我们对这些多半是掉以轻心的。马一浮可以让我们了解到一种极高的知性、自信,达到了悟性,不仅和科学交融,而且体现了真正深刻意义上的科学精神。

    今天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不仅是当下,我们要考虑新中国成立以来60多年,要考虑鸦片战争以来的150年以上,同时也要考虑5000年来中国文化大的发展趋势,这是我们的历史意识。我们还需有强烈的未来意识,我们做的事情不仅是为了个人、为了自己或者为了我们这一代,而是为了千秋万世,我们不止是为一两代人,必须考虑长远的问题,要为千秋考虑。马一浮提到为天地立心,人在宇宙大化之中如何找到他安身立命的点。每一个知识人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为了千秋万世。

    儒家的核心价值不是从宏观的世界出发,仁义的“仁”要看你有没有同情心,有没有关怀,有没有爱,“礼"就是文明礼貌。我们是用法治的方式来维持社会最低的秩序,必须有法,如果以人治来取代法治,那是一定失败的,但是法治的本身如果没有文化的自觉,没有智慧,那也是不行的。如果我们把信息技术和知识混为一谈,如果把知识和智慧混为一谈,如果我们有很多知识、信息,数据,但是我们所做的各种决定、各种策略没有智慧,那是非常危险的,中国的经济会发展得很强,因为政治很强,但是它的文化力量很弱,如果文化力量不能 被调动起来,那是不行的。我觉得在今天,我们的文化,特别从人文的精神来看,应该把印度当做非常重要的参照。印度的学者从60岁到80岁,每五年都会有一大批的哲学家产生。

    21世纪的领袖应该具有几个基本的条件,首先领袖能够筹集社会资本,不仅仅是经济资本,经济资本以数据来显示,但是社会资本不可能以数据来显示,通过沟通理性,包括友情,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信任,包括诚信等来显示。假如没有社会资本,社会的基本安定就很难维持。除了社会资本以外,一个领袖应该要培养文化能力,文化能力就是马一浮所讲的经学能力。我们每一个人不能只做经济人,我们要做一个能够追求意义的人,要做一个文化人,也就是所谓的知识人,我们需要有一批除了智商以外,还有伦理的智慧或者情商,除了物质条件以外,还具有精神价值的公共知识分子也就是说越有钱、越有权、越有势力、越能够掌握资源的人,对社会越有责任感;越有能力,越能够对大家的事情表示关怀。我们要发挥儒家的这种精神,必须从教育下手。


    我们要培养一种敬畏感,可怕的是目前我们的男女老少没有真正的敬畏感,这和革命精神、和“文革”以来斗争精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张没有信任有关,这是根深蒂固的大问题。传统的人,大家对天对地、对国家对社群、对老师、对父母有敬畏感,我们应该注重对我们自己的职业、对我们的学术、对我们的研究、对我们的个人有敬畏感。大家要能够形成一种共识,对大家的将来有一种承诺,有这种承诺也可以引发敬畏,有了敬畏感我们开始有 了诚信,有了最基本的诚信,其他的才能逐渐培养。


    我们希望通过对马一浮这样一个伟人的认识,对我们的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有一种新的认识,从每个人自己开始,从最基本的敬畏心开始,逐渐使我们的民族成为有成就的民族,能够在文化上有发展的民族,将来我们和印度的学者,和拉美的学者,大家对谈的时候,不能够就只是以我们的GDP来体现现在的民族自豪。


(参见:《海纳江河,树我邦国——马一浮先生诞辰130周年纪念大会暨国学研讨会论文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3-14页,本文整理过程中对部分内容有所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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