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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

大卫·哈伯斯塔姆 四野子弟 2020-09-13

编者:章节选自《最寒冷的冬天: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 》(大卫·哈伯斯塔姆著 ;王祖宁,刘寅龙译;台海出版社),致谢作者、译者和出版社不同的视角,带来更全面的思考。分享信息,分享观点,只为了一起缅怀先人,铭记历史,启发思维。 

1950年6月25日,朝鲜人民军近七个精锐师一举越过三八线,扬言要在六周之内解放整个南方地区。在中国内战期间,这七个精锐师中的许多士兵都曾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效力。
此前大约六个月,由于国务卿迪安·艾奇逊一时疏忽,美国没有将韩国纳入其在亚洲的防御范围之内,从而铸成大错。当时驻扎在韩国的美军不仅为数极少,而且仅仅隶属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军事顾问团,因此对于朝鲜的这次进攻,他们几乎毫无防备。
在这次攻击行动开始后的前几周里,朝鲜人民军势如破竹、节节胜利。对美军而言,从战场上传来的每一条消息都令人失望。此时的杜鲁门总统及其高级顾问们正在华盛顿就敌人的意图展开唇枪舌剑式的辩论。这次进攻是俄国人的授意而朝鲜只不过是莫斯科手中的一枚棋子吗?或者,敌人意欲声东击西,而这次行动也许是共产主义妄图称霸全球的第一次挑衅?他们随即就做出决定,派遣美国军队以及随后组成的联合国军开赴韩国,以抵御朝鲜的进攻。
然而朝鲜战争不仅没有在三周之内结束,反而持续三年之久。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中,面对敌方数量上的强大优势,兵力相对有限的美军与联合国军只能扬长避短,发挥自己在武器装备与技术上的过人之处。但是,朝鲜半岛不仅地势极为险峻,气候也十分恶劣,对于美军来说,最大的威胁与其说是朝鲜或者中国的士兵,不如说是这里冬季凛冽刺骨的寒风。
因此,军事历史学家S. L. A.马歇尔称之为“20世纪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局部战争”。崔嵬险要的崇山峻岭不仅足以抵消美军及联合国军在武器装备上(尤其是在装甲车辆上)的所有优势,还为敌方提供了众多栖身之所和天然屏障。在战争结束几年以后,艾奇逊国务卿说:“无论是从政治角度还是从军事角度来讲,如果让全世界最为高明的专家找出一处这场糟糕的战争最不应该发生的地方,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地方就是朝鲜。”就连艾奇逊的朋友艾佛瑞·哈里曼也认为:“这是一场有苦难言的战争。”
美国方面所谓“没有必要挑起战争”的言论完全是一派掩人耳目之辞。实际上,正是那位不愿将此行冠名为“战争”的总统亲口号召美军奔赴朝鲜战场。然而杜鲁门从一开始就相当谨慎,力图淡化这一冲突的本质。对于那些凡是有可能激化美苏对峙局面的因素,他都要加以限制,而其惯用伎俩之一就是玩弄文字游戏。
6月29日,也就是朝鲜人民军越过边境线之后的第四天下午,杜鲁门刚刚把美军送上战场,就立即在白宫接见记者。当有记者问美国是否实际上已经处于交战状态时,他断然否定。于是,又有一名记者问道:“那么我们能否将其称之为一次联合国主持下的警察行动?”杜鲁门答道:“是的,这是一种恰如其分的说法。”这无疑等于说,驻韩美军充其量只不过是维持秩序的警察而已,然而这一暗示却让那些奔赴朝鲜战场的美军士兵感到无比辛酸(无独有偶,四个月之后,当中国领导人毛泽东下令数十万中国军队挺进朝鲜时,出于某种与杜鲁门相似的原因,决定采用同样微妙的措辞——“志愿军”)。
提问者漫不经心,作答者也不痛不痒,然而这正是政策乃至战争的玄机所在。不知什么缘故,杜鲁门当时的说法被人沿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对于这一回答,如果说总统本人一直感到无怨无悔的话,那么许许多多在前线浴血奋战的美军将士却并不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朝鲜战争既像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样,不是一场仅仅为了捍卫国家统一这样动机单纯的大规模战争,也没有完全相反,成为人们挥之不去的梦魇,就像数十年后的越南战争那样。反之,这是一场令人困惑的、阴云惨淡的、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看似永无希望,永无止境。而个中缘由,除了那些在前线奋力厮杀的美军将士外,大多数美国人都宁愿不求甚解。
不过,在这场战争结束将近三十年之后,约翰·普莱恩的一段歌词倒跟人们现在的心境很贴切:“戴维曾在朝鲜战争中挂掉/然而原因我们却不知道/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场战争仍然停留在美国的政治与文化视野之外。关于朝鲜战争,有一本杰出的著作名叫《被忘却的朝鲜战争》,书名本身就是这段历史的生动写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朝鲜战争似乎已经成了美国历史的弃儿。
许多驻韩美军对这次劳师远征都满怀怨恨之情。他们有些人曾经在“二战”期间服役,然后退入预备役,现在又被迫放弃自己的平民工作,极不情愿地应征入伍。当他们的大多数同僚能够在国内安居乐业时,他们却不得不在十年之内两次远涉重洋、南征北战。还有一些人在“二战”结束后决定留在军中,对于朝鲜发动进攻时美军的可悲状况,他们备感触目惊心。兵员不足、素质低下,装备陈旧不堪,再加上那些高级将领愚蠢透顶,让驻韩美军陷入窘境。在这些老兵看来,“二战”期间美军之辉煌、素质之精良、将士之孔武与朝鲜战争初期美军的困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们愈是身经百战,就愈是对当前遭遇的状况感到心灰意冷与惊恐不安。
第2师第23团某营营长乔治·罗素中校曾经写道,朝鲜战争最糟糕的地方,“正是朝鲜本身”。美军一向过于依赖其发达的工业生产与先进的军事装备,尤其是离不开坦克,然而这里的地形却让他们难以施展身手。虽然西班牙与瑞士也都地势陡峭、群山连绵,但是山区过后很快就是一马平川,让工业强国的坦克可以长驱直入。
然而,朝鲜在美国人看来,正如罗素所言,却是“过了一山又一山”。如果可以用一种颜色来代表朝鲜的话,罗素说,“那一定是棕色”。如果说要为这里的美军颁发一条军功绶带的话,那么所有参加过此次战争的将士一定都会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条绶带理所应当是棕色的。
与越南战争不同的是,朝鲜战争发生时,美国尚未进入信息社会,而电视新闻也刚刚出现。在朝鲜战争时期,每晚15分钟的电视新闻过于简短,不仅内容索然寡味,影响也微乎其微。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要想把从朝鲜战场上拍摄的胶片寄到纽约新闻中心,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在国内也形成不了什么气候。美国人多是通过白纸黑字的新闻报道来了解朝鲜战争,因此这种黑与白的印象也一直延续至今。
2004年,在写作本书期间,我有幸参观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图书馆:那里的书架上一共有八十八本有关越南战争的书籍,而有关朝鲜战争的著作却只有四本。也许这一事实多多少少说明这场战争在美国人心中留下多少记忆。第2步兵师一位名叫阿登·罗利的年轻工程师曾经在战争中被俘,且被关达两年半之久。他不无辛酸地写道,不论是2001年还是2002年,都是朝鲜战争中数次重大战役的五十周年纪念,然而在这两年间美国只有三部以战争为主题的电影——《偷袭珍珠港》《风语者》和《我们曾经是战士》,前两部是关于“二战”的,第三部是关于越南战争的。即使再加上1998年拍摄的《拯救大兵瑞恩》,一共也只有四部。在所有涉及朝鲜战争题材的电影中,最著名的人物应该是1962年拍摄的《满洲候选人》中的英国演员劳伦斯·哈维,在影片中他扮演一个名叫雷蒙德·肖的美国战俘。
如果说朝鲜战争最后终于在流行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话,那么罗伯特·奥尔特曼的一部反战题材电影(同时也是情景喜剧)《陆军战地医院》功不可没。这部影片拍摄于1970年,时值美国国内反对越战运动浪潮高涨。表面上看,这是一部有关朝鲜战争的影片,但就当时的好莱坞而言,导演对于制作一部反战题材的电影仍然感到惶恐不安。因此,这部影片虽然打着朝鲜战争的幌子,实际上演的却是越南战争的事情。无论是导演奥尔特曼还是编剧林·拉德纳都对越战表现得极为关注,但是碍于这一题材过于敏感,难以随心所欲地处理。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的人物以及军官的发型不是朝鲜战争年代的平头,而是越南战争时期的寸头。
因此,尽管这场战争如此惨烈,但是却从未触及美国文化意识的深处。据估计,朝鲜战争中美军有3.3万人阵亡,10.5万人受伤;韩国有41.5万人丧生,42.9 万人受伤。但是,中国与朝鲜却一直对自己的伤亡人数秘而不宣。据美国官方粗略估计,这一数字约为150万人。(编者注:原文如此,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我国公布的数字不一致。)
朝鲜战争让两大阵营从“冷战”暂时转入“热战”,不仅加剧了美国与共产主义世界之间业已存在并且不断升级的紧张局势,也加深了美军与共产党势力在亚洲争夺势力范围的鸿沟。
美国一招不慎,让中国也卷入战争,在两极对峙的格局下,双方之间这种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态势愈演愈烈。
当签署停战协定时,双方都宣称自己取得战争的胜利,但实际上朝鲜半岛的局势与战前毫无二致。然而美国的情况却非如此:它的亚洲战略视野变了,国内的政治平衡也被打破了。 
那些远赴朝鲜战场的美国士兵常常感到与自己的同胞在认知上存在巨大的隔膜——没有人对他们所做的牺牲表示感激,也没有人认为这场战争至关重要。
近日有人指出,在“二战”期间,美国人民万众一心、同心同德,战场上的将士被国人奉为美国民主精神与优秀价值观的传承者而备受崇敬。然而,朝鲜战争却是一场难熬的局部战争,人们很快就认为这场战争对美国毫无益处。于是,当驻韩美军服役期满回归故土时,对于他们在朝鲜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街坊邻里不仅显得无动于衷,而且很快就抛诸脑后,那些在后方发生的重大事件、工作职位的提升、新房产或新轿车的购置才是他们更为迫切关注的话题。
这一方面是因为来自朝鲜战场上的新闻总是令人沮丧,即使战局有所好转,媒体也似乎从未感到乐观。
1950年10月底,当中国参战后,美军打破困境的可能性好像越发遥不可及,就更不用说胜利了。当时在军中,有一句广为流传的戏谑之语讽刺这种僵局,那就是“为平局而死”(Die for aTie)。无论他们的表现多么骁勇,无论他们的目的多么崇高,这种前方将士与后方人民之间的巨大隔阂让驻韩美军始终觉得,较之于先前参加过其他战斗的士兵,他们总是次人一等,从而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难以磨灭的痛苦。
1950年10月20日,美军攻占平壤。一直自诩精通所谓东方心理学的麦克阿瑟断言,中国一定不会参战。因此,他不顾天气、地形等不利因素,要求各部队迅速北上,准备在圣诞节前到达鸭绿江畔。中国人民志愿军在云山一带设伏待机,于11月1日对行进至此的美第1骑兵师发起猛攻,全歼一部并将其击溃。
正是美军远东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对警兆的麻痹大意,一场小规模战役才会最终演变为一场大规模战争。
1950年10月20日,美军第1骑兵师直捣平壤。然而事后,关于究竟是谁先抵达该地的问题,第1骑兵师第5团与韩军第1师却各执一词。实际情况是,骑1师防区内所有通往大同江的桥梁都被敌方炸毁,因此拖慢了他们的行军速度,而韩军趁机抢先一步进入这座几乎已经被夷为废墟的城市。尽管如此,美军上上下下仍然额手称庆,因为在他们看来,拿下这座城池就意味着这场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为了能让所有人知道,在美军诸多作战部队中是骑1师首先到达平壤的,一些官兵甚至还带着颜料与刷子,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涂满了该师的徽标。
……
因此,从出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是的,虽然他们已经拿回部分弹药,但问题是,究竟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们是应该穿上特意为东京阅兵式准备的制服呢,还是应该裹上笨重的冬装呢?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全都选择了前者。但是,朝鲜的冬季——一百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季——即将来临。他们北上的目的地距离朝中界河鸭绿江只有咫尺之遥,因此十分危险,但是这支队伍上到军官下到士兵,无不认为自己早已脱离险境。许多人还听说,就在两周前,麦克阿瑟与杜鲁门在复活节岛会面时,誓言要从朝鲜撤出一个整师的兵力转移到欧洲战场。
……
麦克阿瑟回到东京以后,华盛顿的一些高级将领认为他显然准备让美军继续深入北方。麦克阿瑟坚信,中国不会介入。当时的美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而朝鲜人却溃不成军、望风而逃,因此,麦克阿瑟的将令也变得越来越不受约束,越来越含混不清。形势很明显,他志在挺进鸭绿江,直趋朝中边境,而对于华盛顿意欲强加于他却又不敢强加于他的那些步步紧逼的限令,麦克阿瑟根本就不屑一顾。就连参谋长联席会议(下面简称参联会)禁止派遣美军进入任何毗邻朝中边境省份的命令也丝毫没有放慢他北上的步伐。其实,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因为人人心里都十分清楚,麦克阿瑟只会听从一个人的命令,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众所周知,中国军队早已在鸭绿江的对岸严阵以待。对他们意欲何为,麦克阿瑟自认为要比杜鲁门政府的高官更了如指掌。他曾经在复活节岛上告诉总统,中国绝对不会参战。就算他们真的参战了,他也完全有能力把朝鲜战场变成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杀戮场,这一点只怕人们早就有目共睹。
对于麦克阿瑟及其手下来说,顺利穿越这片与阿拉斯加州有着相似气候与地貌的不毛之地,就等于从仁川登陆开始的北伐行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这不仅仅是一场伟大的胜利,还是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佳话——因为华盛顿的大多数人极力反对时,麦克阿瑟将军却力排众议。
因此,当麦克阿瑟下令让美军向北方挺进时,华盛顿的文武高官变得越来越惊惶不安。对于中国(实际上也包括苏联)究竟意欲何为,他们无法像将军那样镇定自若,而且联合国军不堪一击的作战能力尤其让人触目惊心。然而他们都十分清楚,麦克阿瑟极难驾驭——虽然他们都对这位将军敬畏有加。
如果说当前的局势对联合国军极为有利的话,那么在6月末朝鲜人民军刚刚越过三八线时,无疑是朝鲜人民军占了上风。他们似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那些孱弱无能、疏于防范的美军与韩军却节节败退。然而,随后美军立即派遣大批精兵强将前来增援,再加上麦克阿瑟指挥的仁川登陆也大获全胜,从而使美军成功地深入朝鲜腹地。
此后,朝鲜人民军已成强弩之末,尤其是在美军经过几番苦战拿下汉城以后,朝鲜的抵抗能力几乎已经丧失殆尽。尽管华盛顿的高层大都对仁川一役赞赏有加,但是麦克阿瑟日渐增长的威望却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
中国方面早已发出警告,扬言他们将要介入。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仁川登陆不仅让麦克阿瑟变得目空一切,而且让人们对他奉若神明。这位一直以精通所谓东方心理学自诩的将军曾断言,中国一定不会参战。
然而在“二战”前夕,对于日本人的参战意图与作战能力,正是这位专家做出了大错特错的判断。后来,华盛顿的一些高官认为,在联合国军抵达平壤之后、北上云山之前,美国丧失了最后一次机会,从而使朝鲜半岛的战事升级为一场与中国之间的大规模战争。
那些率军北上的将领同样感到惊慌不安。许多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发现,在他们艰难跋涉的同时,这里气温骤降,地形愈加险峻,北上的征途正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数年之后,韩军第1师师长白善烨(美国人眼中首屈一指的韩国名将)曾忆及这次北上时的不安——因为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到处都是一片荒凉,仿佛与世隔绝。作为一名曾经参与过对日作战的资深指挥官,白善烨起初同样感到十分迷茫,直到后来才意识到,韩军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万籁俱寂、荒无人烟。就在此前,南下的难民总是络绎不绝,而这时路上却杳无人迹,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这里早已是天寒地冻,气温差不多每天都要下降5摄氏度左右。
此外,感到不安的还有一些情报人员。他们从各种各样的消息来源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这些传闻让他们确信,中国军队将于10月底前大举进军朝鲜。
第1军(骑1师归其所辖)情报官珀西·汤普森上校是驻韩美军中一致公认的最佳情报员之一,对于这些传闻,他同样感到十分悲观。他几乎可以肯定中国军队已到眼前,因此试图向上级发出预警。然而不幸的是,骑1师的高级军官对于东京总部的态度深信不疑,因而盲目乐观。
于是,汤普森直接向骑1师8团团长哈尔·埃德森报告,说他认为该地潜伏有大批中国军队,但是埃德森和其他军官却认为他是在耸人听闻,因此对他的情报“置若罔闻、不屑一顾”。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的女儿芭芭拉·汤普森·艾森豪威尔(即德怀特·艾森豪威尔的儿媳)发现,父亲在从朝鲜战场寄来的信中一改往日的语调,好像就要与她生离死别一般。后来她回忆说:“他确信美军将一败涂地,而自己也要战死沙场。”
汤普森完全有理由感到惶恐不安。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最初得来的情报准确无误:中国军队已经进入朝鲜,悄悄地潜伏在北方的群山之中,耐心等待韩军和联合国军一路北上,继续拉长已经吃紧的战线。他们没有打算立即对美军下手,而是要等到美军长途跋涉、精疲力竭之后再开始进攻,因为那时打败美军简直易如反掌。
“打到鸭绿江边去,”10月末,白善烨将军率领的士兵们摇旗呐喊,“打到鸭绿江边去!”然而,就在10月29日,中国军队开始大规模出击。兵败如山倒,白将军后来这样写道。一开始,韩军将领不明所以,在中国军队猛烈的迫击炮攻击之下,韩军第1师第15团完全陷入瘫痪状态,第12团也随即遭到迎头痛击。接着,第11团(师预备队)的侧翼与尾部也遭到攻击。
显然,敌军深谙用兵之道,因此白善烨认为这一定是中国人干的。于是,他迅速做出反应,马上把该师撤回云山镇内,从而保住了第1师的大部分兵力。这就像美国西部片中的那些场景一样,白将军后来写道,当白人遭到大批印第安人围追堵截时,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同样,他的整个师也陷入了中国军队的“口袋阵”中。有些韩国部队就没那么幸运,也没碰上那么好的指挥官。
白善烨很快就明白,这一定是中国军队。战斗开始的第一天,15团抓到了一名俘虏。白善烨亲自对其进行审问。这名俘虏在35岁上下,身穿一件厚实的、正反两用的御寒棉衣,一面是土黄色的,另一面是白色的。“这种服装,”白善烨写道,“无疑是在雪原上进行伪装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此外,他还戴着一顶又厚又重、两边都有耳罩的棉帽,脚下穿着一双胶底鞋。
对于这身装束,韩军很快就不再陌生。虽然此人略显木讷,但是在审讯过程中却承认,他来自中国广东省,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名正规兵。他还告诉白善烨,附近的群山埋伏着中国数万军队,韩军第1师可能已陷入重围。
白善烨立即给军长弗兰克·米尔本(绰号大虾)打电话,然后将这名俘虏带往米尔本的大营。这次审讯由米尔本主持,白善烨不时插话。白将军后来写道,审讯过程大致如下:
“你是哪里人?”
“我是中国南方人。”
“你是哪个部分的?”
“我是39军的。”
“你都参加过哪些战役?”
“我参加过(中国内战时期的)海南岛战役。”
“你是中国的朝鲜族人吗?”
“不是,我是汉族人。”
白善烨完全能够肯定,这名俘虏讲的都是实情,因为在审讯过程当中,他既没有自吹自擂,也没有躲躲闪闪。根据他所提供的情报来看,眼下的局势无疑相当危急。当然,他们早就知道,至少有30万中国大军驻扎在鸭绿江边,随时听候差遣。
唯一的问题就是:当北京向全世界扬言要出兵朝鲜时是不是在危言耸听。米尔本立即把这一最新情报上报给第8集团军司令部,然后再由该部通报给麦克阿瑟的情报部长查尔斯·威洛比准将。
但是,威洛比一向都对中国人不会介入战争的判断深信不疑,因此他认为朝鲜境内不可能存在中国军队,至少不可能存在大批足以制造事端的中国军队。这一论点与他的上司不谋而合。
而对于麦克阿瑟来说,军情部门的唯一工作与第一要务,就是要证明他的决策有多么英明。美军、韩军与联合国军之所以胆敢以有限的兵力深入北方、直捣鸭绿江畔,正是建立在朝鲜境内没有中国军队这一前提之上。如果这时麦克阿瑟的总部突然对外宣布,美军已经与中国方面发生正面交火,那么此前一直不得不在后方静观其变的华盛顿恐怕就要趁机主动出击了,届时东京总部不仅会丧失主动权,而且再也不能一举到达鸭绿江边。
这肯定不是麦克阿瑟想要听到的消息,而他想要听到的消息是,威洛比的情报要能够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决策有多么英明。
当第一次有报告说有大批中国军队在鸭绿江北集结时,威洛比只是对此嗤之以鼻。“这很可能是一种外交讹诈。”他向总部报告说。
而现在,当韩军捕获第一个中国战俘时,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证据,威洛比的情报部很快便传过话来:这名俘虏是一名中国的朝鲜族人,而且他是自愿参战的。这一说法相当古怪,其真正意图就是为了尽量淡化这名俘虏可能造成的影响。
也就是说,这名俘虏不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国籍,而且对自己所属部队与该部队的兵力更是一无所知。然而,这个结论却让中国的最高统帅部大喜过望,因为这正是他们想要美军所持的态度:美方越是对此漫不经心,他们将美军一举包围、大获全胜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接下来的数周里,不断有美军或者韩军报告抓获中国俘虏,这些人不仅指认他们所在的军队,还承认已经有大批中国军队跨过鸭绿江。然而,对于这些来自前方战地的最新情报,威洛比一次又一次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至于这些中国俘虏是否真的就是中国人,他们是否真的来自某个师、集团军或者集团军群,以及这一事实对于那些孱弱无能的联合国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旦让美军各个师、军、集团军以及远东司令部就这些问题争执不休的话,其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绝不能让这一消息走漏到美军各部队中。
尤其是正在从平壤向云山进发的第8骑兵团始终坚信,挡在他们前方的只是朝鲜人民军的一些散兵游勇,他们很快就可以抵达鸭绿江畔,然后对着江水撒尿以庆祝胜利。
在第8集团军的高级将领当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危险的盲目乐观情绪。就像麦克阿瑟本人一样,他们没有对此进行过认真反思。既然美军身经百战的最高统帅都坚信他们的未来一片光明,那么各个师与军的高级将领同样应当感到信心十足才对。
尤其是在东京总部,这些将领的军衔越高,对战争盲目乐观的情绪就越发盛行;在他们看来,现在剩下的唯一任务不过是收拾残局而已。
实际上,这种盲目乐观的心态从很多事情中都可以窥知端倪。10月22日,也就是韩军抓获第一名中国俘虏的三天前,第8集团军军长沃尔顿·沃克中将曾经请求麦克阿瑟批准,将所有装有军火的货船从朝鲜转运至日本。麦克阿瑟不仅批准了这一申请,还亲自下令,让六艘载有105毫米口径和155毫米口径炮弹的船只转运到夏威夷。同样是这支队伍,在此之前的四个月里弹药极其匮乏,然而现在却弃之如敝屣。
11月25日,在第8集团军的防区内,久负盛名的第2步兵师师长劳伦斯·凯泽少将(绰号荷兰人),召集所有将领参加一次特别军事会议。当时,第37野战炮兵营的前方观察员拉尔夫·霍克利中尉记得十分清楚,在朝鲜战争中拿下最多硬仗的第2步兵师将要撤离朝鲜。
凯泽神采飞扬地说道:“我们要回家了,我们要在圣诞节之前回家了。”他告诉这些军官:“我们已经接到上级的命令。”当有军官问他们会被派往哪里时,凯泽回答他不便透露具体地点,但是绝对是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于是,人们纷纷开始猜测:东京、夏威夷或者美国本土,甚至是欧洲的某个军事基地。
第1骑兵师第8团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云山。赫伯特·米勒中士(绰号面糊)听说,上级之所以让他们离开平壤北上云山,是为了稳定韩军军心。米勒是8团3营L连某排的副排长,他本来倒是还想在平壤多待上几天,但是军令如山,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去收拾韩军留下的那些烂摊子。对于为什么会有人认为韩军能够遥遥领先,他一直都感到大惑不解。
米勒不怎么担心中国军队会参加战斗,他担心的是这里寒冷的天气,因为大家穿的还是夏装。当他们还在平壤的时候,就有人说冬装快要到了,已经装进卡车里了,再过两三天就能发下来。可是,这话他们已经听了好多天,冬装仍然迟迟不见踪影。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米勒所在的团已经参加过无数次战斗,死伤无数,营里的士兵基本上面目全非。米勒与自己的挚友——来自密苏里州乔普林市的另一位“二战”老兵理查德·赫廷格曾经相约,要互相照顾对方。尽管大家纷纷传言说美军要在圣诞节前回家,但是米勒却固执地认为,除非你已经站在家门口,否则就还没有到家。“面糊”米勒来自纽约州的一个小镇普拉斯基。“二战”结束后,他从42师退伍还乡,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无奈又在1947年重新入伍,成为3师7团的一员,随后又并入骑1师。
1950年7月,当他被派往朝鲜参战时,再有六个月他的三年服役期就到了。“二战”期间,米勒一直觉得诸事顺遂,但在朝鲜战场上每件事都磕磕绊绊。7月中旬的一天早上,他们连队抵达朝鲜,随即风风火火地赶往前线的关键接合部(大田附近的一个村庄),一开始就要面对强敌。从那以后,他遇到的麻烦越来越多,这就是为什么连里的士兵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面糊”,尽管他只有24岁。
第一天,在向大田前线进发的途中,许多只在电影上见过行军打仗的年轻士兵夸夸其谈,扬言要给朝鲜人来一个下马威。米勒这时却在旁边一言不发,因为在他看来,夸夸其谈最好等到战斗结束以后,而不是在战斗开始之前。但是,米勒没有必要向他们讲这些,因为这些只有过来人才能够理解。
由于他们毫无防范,而朝鲜人民军不仅骁勇善战,而且经验丰富,因此刚一交锋他们就立即败下阵来。第二天,全连的人数从160人锐减为39人。“我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被敌人全歼。”米勒愤愤地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说要给朝鲜人来一个下马威了。
不是因为战士们仗打得不好,而是因为他们准备不足,完全没有进入状态。此外,朝鲜人似乎多到数不胜数。不管你仗打得有多好,朝鲜人民军总是源源不绝。
他们会偷袭你的后方,切断你的退路,然后包抄你的侧翼。这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米勒心想。前两批发起进攻的朝鲜人民军可能还带有步枪,而后面那些没有步枪的士兵会捡起前面倒下的同胞的武器,继续战斗。
米勒认为,要对付数量如此众多的朝鲜士兵,连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配备自动武器才行。但是,美军的装备十分糟糕,他们基本的步兵装备简直就是一堆垃圾。当他还在德文斯堡兵营的时候,上级配发的枪支不仅早已落伍,而且严重变形、保养极差,根本一文不值。这大概就代表着这个国家和平时期对于军队的态度吧。等他们到达朝鲜以后,弹药变得极其匮乏。
米勒还记得,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遭遇一场硬仗。有人搬来一箱弹药,但是子弹却上不了膛,他们只好自制弹匣。此情此景,米勒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人给这些在敌众我寡局势下命悬一线的步兵送来了这些上不了膛的弹药。
真够外行的,他想。朝鲜人民军开着先进的俄式T-34型坦克,而美军那些“二战”时期可怜兮兮的老掉牙的反坦克火箭筒根本连它的皮儿都擦不破。在“二战”的战场上,美军不仅目标明确,而且防守得当。然而,在朝鲜战场上,他们却乱打一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侧翼有没有人进行掩护,因为那些韩军士兵很可能早就不见踪影了。
到达云山后,米勒对驻地方圆5英里的地方进行一次巡逻时,途遇一位朝鲜老农。这个农民告诉他们,在这一带有成千上万的中国军队,其中不少还是骑兵。老农的话虽不多,但却言之凿凿,因此米勒深信不疑。
于是他把这个农夫带到营部,但是营部里却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中国军队?成千上万的中国军队?哪里有中国人的踪影?还有骑兵?真是荒谬至极。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好吧,米勒暗想,他们可都是情报专家啊,如果真的有中国军队出现,他们一定会心中有数的。
这要归咎于那些高级军官——正是因为他们掉以轻心、妄自尊大,才使得流言满天飞,让人们误以为美军马上就要撤离朝鲜。随后麦卡比发现,当陆续有中国士兵被俘时,美军各个作战单位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认为,总部就是要封锁这些消息,而即使封锁不住也要竭力遮掩,这种做法真是闻所未闻,完全是玩忽职守、敷衍塞责。
当他逐渐熟悉中国军队的战术后发现,当时他们团的部署过于分散,很容易成为敌军首选的攻击目标。在中国军队发起进攻之前,包括奥尔蒙德在内的军官们其实知道,上级司令部正在就此争论不休。8团团长哈尔·埃德森上校想将本团撤离该区域,不仅因为该团位置过于暴露,而且已经有太多征兆引起了他的警惕。
11月1日,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森林上空浓烟滚滚。埃德森和其他一些军官都怀疑,这场大火很可能是敌军为了迷惑美军的空中侦察力量而故作的掩人耳目之举。对于该地区已有中国军队出现的报告,骑1师师长哈普·盖伊要比他的上级更为警觉,甚至感到战斗很可能一触即发。
11月1日那天,他在云山以南的龙山洞设立师指挥所,但是由于军部一时心血来潮,完全不考虑该师的完整性,而将他的几个营调到其他师,致使骑1师的编制被割裂,这让盖伊感到大惑不解。现在8团孤军作战,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因此盖伊感到十分不安。
以解救出受困的8团,就连自身能否从这场鏖战中顺利脱身、免遭全军覆没的命运都不知道。正如那位以严谨著称的朝鲜战争历史学家罗伊·阿普尔曼所描述的那样:“11月1日夜幕降临前,8团被中国军队围三阙一,只在东面留有一个缺口。如果当时韩军15团能够在原地抵抗的话,那么他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本·博伊德中尉是8团1营B连的新任排长。1营配有坦克和火炮,实际上是个营级特遣队,当时驻扎在云山以北400码开外,因此是8团三个营中最容易受到攻击的目标。该营营长名叫小杰克·米利金,是博伊德在西点军校的战术教员。博伊德印象中的米利金是一个为人和善、行事稳妥的人,他的父亲也曾经在欧洲战场上担任过巴顿将军麾下的某军军长。
据博伊德所知,1营曾经先于其他两个营抵达平壤,当时其他两个营在什么地方则不得而知。而就在1营到达这里的当天下午,曾把迫击炮对准四周的目标,并且与敌军进行几番交火,但是因为战斗进行得并不激烈,因此大家都想当然地以为,敌方只不过是朝鲜的一些散兵游勇而已。可是到了晚上,刚从营部开会回来的8连连长却对博伊德说:“这一带大约有两万洗衣工。”博伊德当然懂得他的意思——他们的周围驻扎着两万中国军队。
接着,他们听到类似于某种亚洲风笛的乐器声音;一开始,有些军官还以为是英国旅的援军到了。然而那种声音却不是风笛发出的,而是从军号与喇叭里发出的一种诡异的声响。对于这种声音,只怕很多人会在此后终生难忘,因为他们很快就知道,这种声音不仅代表着中国军队即将投入战斗,同时还是对敌人的一种强大威慑力。
博伊德相信,尽管人手短缺,但是他的士兵已经严阵以待。他的一半属下都是韩军混编人员,即所谓的KATUSA。大部分美国军官认为,这些韩军混编人员训练不足,到了与敌军真枪实弹交火的时候,完全指望不上他们——将他们混编进来不是为了加强美军的战斗力,而是为了增加美军与联合国军的人数。对于这种轻率的做法,不仅那些必须与韩军并肩作战但言语不通的美军连长与士兵感到十分不满,整天被呼来喝去的韩军混编人员同样感到不快。
10时30分左右,中国军队发动猛攻。这真是兵败如山倒,博伊德心想。后来有人说,中国军队如入无人之境,迅速穿过美军薄弱的防线。美军看似防守严密的营指挥所在顷刻之间就被夷为平地;各个排的一些幸存者想要临时构建一条防线,但很快就因寡不敌众而土崩瓦解,到处都是美军伤兵。
对于眼前越来越混乱的局面,米利金已经竭尽所能了,博伊德心想。于是,他下令让剩下的十辆载重2.5吨的卡车一字排开,尽可能地将伤兵转移出来。就在此刻,博伊德突然看到一名叫埃米尔·卡朋的随军牧师正在全力照料自己身边的伤员。博伊德立即下令,让部下安排这名牧师上车,但后者一口回绝,因为他打算与这些很可能冲不出去的伤兵待在一起。
尽管卡朋神父十分清楚,他们最终很可能会一起被俘,但是他会尽其所能让这些美国士兵得到善待。
3营有两辆坦克。当护航车队开始出发时,米利金登上一辆坦克在前方开路,博伊德上了另一辆坦克负责断后。到云山镇以南约一英里之时,出现了两条岔路,他们的一支队伍向东南方向进发,另一支队伍沿西南方向前行,先后进入3营的防御圈,然后通过比尔·理查森及其辎重分队镇守的那座桥梁。
后来的事实证明,米利金不顾一切率部南下是对的,凡是最后突出重围得以幸存下来的士兵莫不是受益于此。
中国军队早已在这条道路的两侧埋伏重兵。博伊德当时很难预计敌军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开火,但是他模糊记得,他们沿着这条道路走出五六百码之后,中国军队就开火了,火力异常凶猛。而他们的车上全都是伤兵,根本无力还击,于是整个车队都熄灭车灯。慌乱之中,博伊德所在的那辆坦克的驾驶员操作失误,炮塔开始猛烈旋转,坐在上面的那些士兵全都掉了下来,博伊德也跌进一条战壕里。后来他能够活下来,博伊德心想,完全是出于天意。
他甚至能够听到中国士兵的脚步声,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装死。不一会儿,有人走了过来,先是用枪托狠敲博伊德的脑袋,而后又猛踢他的身体。所幸没有人用刺刀戳他。博伊德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少说也有几个小时,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这时的他完全迷失方向,除了浑身是伤以外,还有严重的脑震荡。博伊德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开炮的声音,很可能是美军的炮火,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蹒跚前行;蹚过一条大概叫作南面川的小溪,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疼得厉害,他觉得这很可能是中国士兵使用的白磷所造成的烧伤。
博伊德小心翼翼地走了几个晚上,一到白天就尽可能地躲藏起来。他带着极度的伤痛与饥饿,朝着美军防线的方向走了至少一周的时间,也许有十天左右,最后是一位当地农民给他食物充饥,并且用最原始的手势为他指明美军的位置。
博伊德相信,没有这位农民的帮助,他绝对不可能活着回来。
11月15日左右,在经历将近两周的艰难跋涉之后,博伊德终于来到一处美军营地。他的烧伤已经十分严重,当时立即有人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治疗。对于博伊德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他成了少数几名幸存者之一。博伊德只知道他的连长在这次战斗中阵亡,但不知道他的排中是否还有人幸存下来,因为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在中国军队发动攻击之前,在8团的防御圈南端,L连的比尔·理查森仍旧驻守在那座长约90英尺的水泥桥上。桥下原是一条小河,但现在河水已经干涸。理查森和大部分士兵都守在桥北的平地之上,也就是8团驻扎地点的最南端。营部就在此地以北大约500码之处,而L连的其余兵力则在向西大约350码处。
当理查森第一次听到南边山头上传来的声音时,他问自己的好友,也就是这个班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有过作战经验的士兵吉姆·沃尔什:“我听到了什么,你听到了吗?”理查森感到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却抽不出人手来进行侦察。于是他拨打连部的电话,希望他们能够给予支持。
但是连拨了三遍,连部那边才有人拿起电话,这让理查森感到愤怒不已——他们怎么能够如此麻痹大意?接下来,连部又接通营部,最后由营部从情报侦察处派来一名士兵。这个士兵一路悠然自得地走了过来。在理查森向他说明任务之后,这名士兵很快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与其他四名士兵在山顶上大呼小叫地进行所谓的侦察,理查森想,他们的声音大概整个师都能听得到。
等到他们声势浩大的侦察行动结束以后,带头的士兵说:“这里没有任何情况。”但是,另外一名士兵的手里却拿着一把铁锹和一副手套——这种手套理查森从来没有见过。更重要的是,手套是干的。显而易见,在这种雨雪交加的天气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刚刚有人把它们落在了这里“没错,”这名士兵承认,“是有几个散兵坑来着,但那肯定很久没有人用了。
听了这话,理查森勃然大怒。即使不是侦察人员或者情报人员,也应当能够立即理解这副手套的重要性。于是,理查森坚持要他把这副手套与工具送到自己的上司那里,并且通报这里可能有情况发生。可是这名士兵满脸愠色地回答:“好吧,要是您不喜欢我们的侦察结果,那劳驾自己去瞅瞅吧。
所有这些情况都让理查森越发警惕起来。那天晚上,他还接到一个电话,要求他派一个班的士兵增援连部的侦察巡逻。这让理查森大为光火,因为他这里只有十五名士兵,其中五个还是不会讲英语的韩军混编人员。于是,理查森只好让这五个人留下,派遣自己的得力助手沃尔什与其他三名士兵去参加连部的侦察行动。理查森后来听说,这些士兵到连部后,有人告诉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挖几条沟,然后就可以休息了。尽管这时理查森的营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是1营与2营却同时遭到中国军队的痛击。
接着,11月2日凌晨1时30分左右,营里突然炸开了锅,原来是中国军队突袭了8团3营。数年以后,理查森在其他史料中读到,中国军队身着韩军俘虏的服装,成功地偷袭了美军。不过对于这种说法,他并不认同,因为中国军队完全没有必要进行伪装,可以从东面的开口处如潮水般涌入。
片刻之前,营部里还都是左冲右杀的美国士兵,但眨眼之间,这里已被中国军队占领。与此同时,在距理查森左侧大约350码开外的地方,L连也被中国军队一举击溃。那时,中国军队只需要使用四挺机枪对理查森的阵地进行扫射,就能够立即把他们撕成碎片。
在此之前,L连的一个排长,一位刚刚来到朝鲜战场的年轻中尉罗伯特·凯斯,与理查森的好友、副排长“面糊”米勒(他在到达云山镇时曾经听到过有关中国军队的传闻)正从理查森的阵地西南方向、距离有两三个山头之遥的904高地后撤。理查森不太熟悉凯斯,因为8团的排长换得很快。凯斯急匆匆地到达后,坚持要用理查森的有线电话询问一下发生什么事情——由于通讯状况欠佳,凯斯所在的排已经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
可是理查森的电话突然也打不出去了,凯斯断定是中国人切断了电话线。于是,凯斯决定一路前行,把自己的手下带到营部。米勒同理查森握了握手,并祝他好运(“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五十二年后的一个骑兵师老战友见面会上。”米勒说道)。当时理查森甚至无法与自己的连队取得联系,于是他派一名士兵穿过350码的距离,前往L连探查,但是这名士兵却不幸在途中遇袭,未能成功抵达。他一路爬回理查森那里,然后三番五次地向他表示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做到。”理查森俯身解开他的上衣,看到他浑身是血。
这名士兵最后死在理查森的怀里。后来理查森回忆说,直到那时他才发现,最糟糕的是自己竟然还不知道这名士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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