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一个遥远而又亲近的陌生人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看起来朝夕相处，但是从来未曾谋面的人，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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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丨吴伯凡
又到了周末，这个周末，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个作家的一些话。提起这个作家，大家可能会有些困惑，我们在周末为什么会谈这么沉重的一个人，以及他的作品，这个人就是捷克作家卡夫卡。
谈及捷克作家我们可能马上想到米兰·昆德拉，其实卡夫卡也是捷克人。五年前，我去布拉格时，还特意去参观了一下他的住所。那个住所离皇宫很近，有点像中国故宫外面的矮矮的房子。
事实上，那些房子就是让那些为宫廷服务的小人物住的，卡夫卡就住在其中一个很低矮的房子里。一进入房间，你就能立马理解卡夫卡作品中阴暗的、绝望的场景——盯着一个地方非常近，但走过去无比遥远的体验。因为卡夫卡就住在离皇宫无比近，但是又无比远的一栋房子里。
之所以在周末给大家分享卡夫卡的一些格言，是因为我觉得这些话和很多思想大师、文学大师写下的话一样，是“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卡夫卡说的即是很浅近的现象和事实，但其中也的确包含了非常深奥、玄妙的含义。
卡夫卡曾经说，“我们的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痛苦，另一间住着欢乐，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
我们通常只说乐极生悲，但是卡夫卡能用这样一种意象表达人类生存的悖论状态。他其实在暗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痛苦是随时在侧的，它一直呆在我们的心里头。不论佛教，还是基督教，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是想让我们离苦得乐，远离痛苦，得到欢乐。
但事实上，痛苦是没法摆脱的，它就住在你心里头。当你得到幸福的时候，笑声太响，一定会吵醒一直在那儿的痛苦。我们经常把幸福当成人生的目的，其实幸福只是一种奖赏，生活是在不断的挣扎努力中，在某个瞬间，让你体会到一种欢愉的状态。
星期天、过节时，我们很快乐，但我们的生活不能天天过节，节日的欢愉是建立在六天的工作之上的。泰戈尔曾说过，我们看错了世界，却反过来说世界欺骗了我们。也许就是如此，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以大量的艰苦劳作为主体的，偶尔才会出现那种类似于节日般欢愉的感受。听起来好像有点悲观，但其实这是一种非常冷静、理性的悲观主义。
卡夫卡还有一句话，“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会停止”。我们的生命之所以变得有意义，是因为时间的稀缺性。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止境的，那你每天该干什么，就不再有多大的意义，拖延也不再是一种病，你可以什么都不干，苟延残喘、不追求任何意义地活着。但在这种情况下，活着就变成一场苦役。
大家可以想象，一台电视机里的画面是由监控镜头提供，监控镜头里很长时间是毫无变化的，但也永远不会结束，只要电视机开着，这个监控画面就一直存在。如果让你坐在电视机前面一直看镜头，不停地看下去，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场苦役？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在于它有情节。
很多年前我看卡夫卡的时候发现，他好像特别强调耐心，他认为，缺乏耐心是人的原罪之一。卡夫卡说，“努力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这段话听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文学，甚至有点俗，但其实很值得回味的。
他认为人类的罪恶并不是人主动作恶，而是人缺乏耐心，总想以最快、最直接、便捷的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沉着镇静地去争取。这不论对于经营我们的人生，还是经营一家公司都是适用的。
同时他对爱也有自己的定义，“什么是爱？这其实很简单。凡是提高、充实、丰富我们生活的东西就是爱。通向一切高度和深度的东西就是爱”。
心理学家曾经做过统计，我们每天要做大概70个抉择，其中包括今天吃什么，这个电话接不接，这个工作是现在做还是以后再做等等。我们每天都在做各种决策，如果一个人既急躁又懒散的话，他生活主旋律就变成了逃避，其实拖延就是一种逃避。
我们想要追求自由，才想要逃避。但最后你就像一个逃犯一样，让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场逃难，这时，你就会极端不自由，所以我们唯一能逃避的就是逃避本身。如果你想让你的生活有点意义的话，就要从不逃避开始。
卡夫卡还有一句话，“真正的对手会灌输给你大量的勇气”。
生活不幸福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总是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对手，有的是长期对手，有的是临时性对手，比如你去买东西的时候，售货员、保安都可能是你的对手，而我们最重要的是选对对手。
有些人特别不善于选择敌人，他随时在树敌，把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变成敌对力量，这是非常悲剧的事。真正的对手应该能够给你大量勇气，而不是选择那些让你永远逃避、苟且偷安的对手。否则，你很可能陷入四面楚歌的状态，周围都是你的敌人，而你已经丧失突围的勇气。
卡夫卡说，“笔不是作家的工具，而是他的器官”。这句话也是很有深意的，我们有很多工具，有电脑、汽车、手机、茶几，这些都叫工具，但我们很少意识到，其实你只有把一些工具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时，你的生活才会变得有意义。
开车的人经常会提到人车一体，实际上，作家也应该是人笔一体的，你和你相处的东西的分离感，你们不得不在一起，但是又是分离的，是我们痛苦的一个重要原因。
反过来，与此相对应的一句话可以说是卡夫卡的核心思想：不给你带来挫败感的道路，是不值得走的道路。或者说，如果你走在一条没有挫败感、不能让你绊倒的路上，那你还不是你。
这句话让我想到最近很流行的山本耀司所说的，“‘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然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看起来朝夕相处，但是从来未曾谋面的人，这个人就是我们自我。只有把自己植入到一个特定场景中，让自己去经历一番，你才会非常惊讶地发现——原来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们经常说，要做自己。我们如何跟自己打交道？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进入不同场景，尤其是具有挑战性、挫败性的场景中，你才得以见到真实的自己。如果你只是坐着反省或冥想，那你的“自我”就是一个遥远又亲近的陌生人，对你来说，永远无缘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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