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无能还要可怕的,是“熟练”的无能
在非战略性机会点上消耗战略性资源,兢兢业业,不遗余力,说到底是一种伪努力和伪勤奋。
醉汉找钥匙的故事是彼得圣吉在《第五项修炼》里讲的。说的是有天夜里,有一个人在路灯底下寻寻觅觅,喃喃自语,有好奇者上前去看个究竟,发现那人醉醺醺的,费劲询问才知道,他一直在这里找钥匙。于是有了这有趣的一问一答:
“你确定你的钥匙丢在这个地方吗?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找找呢?”
“我哪儿都不去,就要在这里找!”
“为什么?”
“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路灯!”
很多人所遵循的逻辑与醉汉的其实如出一辙:他们之所以不假思索地选择某种解决方案,踌躇满志地推行某种举措,并非因为那样做多么有效,而是因为那样做最直接,最简单,最符合常规,尽管在旁观者看来,这样的做法无效到滑稽不堪。
真正的解决之道一直是在醉汉们的视野之外,但他们对自己熟悉的视野之外的一切,都心存抵触和恐惧,他们只能在自己熟悉的安全地带找“出路”。管理学家德吉斯把这种状态描述为“熟练的无能”。
所谓“熟练的无能”,就是当全新的难题出现在面前时全然不知其新,以早已定型的心智和行为模式来“熟练应对”,看上去驾轻就熟,实则完全不得要领,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让问题恶化到不可收拾。
在《黑天鹅》一书中,塔勒布揭示了一个让那些迷恋确定性和可控性的人们感到绝望和破产的事实:人总是去预测风险,防范风险,但能够预测和防范的风险都不是致命的风险。整体性、颠覆性的风险遵守“测不准原理”,它们隐藏在概率论的触角无法企及的隐秘的缝隙里。常规的预测不仅不能发现而且常常是遮蔽这样的风险。
塔勒布把这样的风险称之为“黑天鹅”。人类在发现有黑天鹅之前,一直以为天鹅就是白的,从未想象过一只黑色的天鹅,就像风险防范者总是以常规的方式预测和防范着常规的风险,也像人体免疫系统总是在防范着常规的病毒,却对一种专门破坏人的免疫系统的艾滋病毒浑然不知。
如果要写一部人类风险防范史,秦始皇应该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构筑的风险防范体系不可谓不严密。他看到了,有两样东西对他构想中的历经万世仍然坚固的帝国OS(操作系统)是最具威胁性的,一是铁(用来打造兵器),二是书(足以扰乱人心)。收铁和焚书(顺便坑儒)成为他最重大的风险管理和风险控制举措。
这些举措的效果如何,后世都看到了。《过秦论》以及随后层出不穷的诗文,都可看作是对秦始皇风险控制绩效的评估报告。兴师动众烧了那么多书,效果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实施颠覆性破坏的两个家伙原来大字不识几个,对书毫无兴趣——“刘项原来不读书”,更要命的是,他那样做不仅没有绩效,反而有负绩效——“焚书早种咸阳火,收铁偏遗博浪锤”。
发现、防范节点性风险是容易的,真正值得防范的是系统性风险,没有系统思维的人是系统性风险的色盲。从风险管理的角度看,秦始皇是风险意识最强而风险智能(Risk Intelligence)最低的管理者。与许多公司的老板一样,他是一个极聪明的蠢人,一个极清醒的醉汉。
巴菲特说,“最大的风险就是不知道风险在哪儿”。不知道最大的风险在哪儿的秦始皇,理所当然地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对各种小风险的严格防范中,在非战略性机会点上消耗了太多太多的战略性资源,外表强悍无比,体内已被耗空,一个微不足道的变故(一群民工在大泽乡因雨受阻)就成了引发秦帝国“操作系统”崩溃的黑天鹅。
在非战略性机会点上巨量消耗战略性资源,兢兢业业,不遗余力,但说到底是一种伪努力和伪勤奋,这是“熟练的无能者”的常态,可想而知其成事之不足,败事则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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