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只“生活碗”
“生活碗”里头装的是平凡和日常。从小孩子上学到上班族清晨赶车,从下楼买一瓶酱油到路上逗逗别人家的小狗。我理解的“生活碗”,是家与家乡的过渡带,它的大小刚好够安排一个家庭平常日子生活的全部需要。
一个人在环境中获得亲密、互通、丰富的感觉,在异乡有对家的依恋,靠的全是平凡小日子的滋养。生长环境是一个人自我认同的源头,母体文化带给一个人的舒适和安逸为Ta拓展未来世界提供可观的能量。
在我看来,美好的人居环境应该做到三点:心理上的归属感,家庭生活的富足,以及支撑一个人通达广阔世界的软环境。
归属感,意味着回归人的本心。满足安全感、私密感和舒适感的要求,同时营造信任、明快的邻里关系。这些需求不应该被视为矛盾对立。
下一个层面,是比需求多走一步,满足每一个家庭成员对生活的想象。以我个人的经验,对很多中国新建的社区是失望的。我心中向往的都市场景,应该像走进冰淇淋商店一样,在心底鼓起甜美的小风帆,振奋而好奇,因为有选择而感到被娇宠似的欢欣。这种地方一定多元而包容、汇聚人气。就像夏日的荷塘,生机勃勃。环境传达给身心灵的美和善意,对健康有益。
最后一个层次,我认为给城市生活的设计者们提出了比较高的目标。那就是为一个人从幼童时期就提供一种独特的生长环境,让Ta从母体文化中获得信念和能量的滋养,这种营养和自信支撑这个人的一生,无论Ta走到哪里,离家有多远。
从家出发,去探求个人发展更广阔的世界。相当于从家到家园的升级。
家,不仅仅是你在这个城市落脚的一张床,不是一部工作机器的电源。
走出家门第一步,最要紧的就是出行便捷。它意味着无论选择哪一种出行方式,都是有尊严的。有尊严不仅是硬件上的舒适和准时,还包括贴心的设计,缓解驾车者与行人的冲突。
走出家门第二步,人有交流思想、表达感情和奉献社会的需求。这是因为我们除了亲情和职场,还要扮演“社会人”这个角色。“社会人”意味着在个人熟悉的社交圈子里寻求个人发展空间,反哺社会,比如作义工,救助动物,参与社区业主委员会。
如果说上一个层面,是把“我家”的概念从小小的单元门扩展到邻里家园,那么更进一步,就是从“我住的地方”升级到“我的世界”。
我们通过社会交往与世界链接,生活记录着我哭过、笑过、在乎过、追求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我需要有确切的环境载体让我在回忆往事时再次触摸,那里保留着熟悉和亲切。生活碗就是这样的空间,里面装着永恒也装着细碎,正是那些多年不变的场景帮助我与过去重逢。
需要申明的是,虽然以上三个目标代表了从低到高的需求,但我认为设计师心中应该同时装着实现这三重目标的想法和勇气,而不是等到低需求实现了才开始追求下一级目标。我强烈反对,把太多精力用于追求城市生活物质层面,把人当成愚蠢无感的消费者,而不是有趣复杂、能创造文明的生命。
我反对用配额指标来理解我们的生活需要什么。社区公共建筑配套“千人指标”是重要的职业标准,但设计师更应该是一个生活家,从身边事、从流淌的日子里发现人们追求的价值。
我不赞同设计师的心思都用在美化环境上。归根结底,人幸不幸福,爱不爱自己住的地方,能不能和居住地产生交互,原因是复杂的。每天醒来,走出家门或者开车上班,心情好不好,跟环境有很大关系。
生活碗应该是生态和社会经济的统一体。这意味着城市设计、规划和管理不再以单一目的为出发点。
另外,“生活碗”不拘于形式,既可以是一个大人和孩子都有理由去的公园,又可以是一条千奇百怪热闹好玩的长街。
它是一只能汇聚各种人群,盛满了生命力的大碗,在时光里焕发神奇。
它不需要政府和大开发商雄心勃勃的建地标,把生活当生意。
它有的是从土壤里生出来的智慧,遇到生活的伤口,也能靠着肌体的免疫力一点点修复元气。
我希望人们读懂“生活碗”,相信它,培育它。我们必须围绕着生活碗组织各类功能。过去我们太自负,做了很多从生活场景中抽离快乐、给人分等级的蠢事。我们今天需要的,是把分散的能量聚集,而不是给一个地方贴上消费的标签,把本来就日渐陌生的人情分开。
给我一只生活碗,让我把梦和我心里的家放在一个我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