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流水泄露事件背后的灰黑产，调查公司的刑事风险有多大？

前言

近日，中信银行将脱口秀演员“池子”（原名王越池）的银行流水泄露给“大客户”上海笑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笑果文化）一事，在网上引起热议。当事人“池子”发表律师声明称，中信银行在未经其本人授权和司法机关合法调查程序的情况下，擅自将“池子”在中信银行账户的超过50条交易明细直接打印并提供给笑果文化公司用于经济纠纷仲裁。随后，中信银行发表致歉信，承认银行员工存在违规操作，泄露用户银行流水一事，并向“池子”郑重道歉。

由于“池子”公众人物的身份，才将银行泄露个人用户信息的情况曝光在舆论之中，但从此事流露出来的信息看，这很显然并不是个例，此事背后还隐藏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公民个人信息流转黑灰产链条。例如，网络上普遍存在“5000元查流水”、“调查取证”、“隐匿财产查证”、“竞争情报搜集”、“外遇调查”、“找人寻址”等各种信息调查服务，都隐隐告诉群众，有一条路径可以去获得普通人得不到的信息。但是提供这些服务的调查公司是如何取得这些隐秘性信息，采用什么手段获取这类通过普通渠道难以获取的信息，以及获取信息和转卖信息是否存在刑事责任等问题，都值得我们去关注。

一、调查公司的前世今生

1、调查公司的背景介绍及主要业务领域

所谓调查公司，实际上是公众对于提供调查服务的企业或组织的统称，泛指一切以盈利为目的，通过调查获取委托信息并向客户有偿提供的商业性服务机构。这类机构常以“私家侦探社”、“私人调查公司”、“商务调查公司”、“商务信息咨询公司”等形式出现。而调查公司组织机构形式，不限于有限公司，还可能是个人独资企业或是个体工商户形式登记注册的，当然也包括未经注册便对外经营调查业务的组织。调查公司常见业务有，婚外情出轨调查、第三者小三插足调查、行踪实时调查、债务人个人财产调查、竞争情报搜集、专利侵权调查、资金信用调查、雇员背景调查等。更有不少调查公司在广告页面上提出“只要客户想要，公司就能找到”的口号。

2、 调查公司的主要调查手段

在当前大数据背景下，正规且高端型调查公司通常会通过数据采集收集分析，为客户提供专门性的信息服务。例如“福韵数据”的调查手段之一便是采用开源网络情报系统，在海量开源网络信息中迅速抓取有效数据，并对数据进行自动匹配提取、去重、处理，形成数据模块和数据分析框架并最终总结出一份可视化信息分析报告。普通型调查公司，在涉及到企业工商信息等公开在互联网中的信息时，则会对公开信息进行搜集整合，形成企业信息数据库，再根据客户要求，在大数据中定位特定信息并整合成报告向客户提供。在涉及到所谓的“调查取证”、“个人资产”等个人信息服务时，调查企业通常会通过在工商、银行、医院、公安、经侦部门深厚的人脉资源，为客户提供普通渠道难以取得的私人信息。而涉及婚外情调查、个人行踪信息这类动态型信息时，这些调查公司通常会采用跟踪、偷拍等手段，收集信息。

3、调查公司的分类

调查公司以主要经营项目不同，常规可以分为商务调查公司和民事调查公司两类。商务调查公司是指经营商务类调查服务的调查机构，主要包括商业调查公司、市场调查公司、打假调查公司、知识产权保护公司、商业信息咨询公司、保险欺诈调查公司等。商务调查公司服务客户是工商企业、政府部门、社会团体等机构，并且只受理商业事务类的调查委托，通常不受理个人客户针对个人事务的调查委托。民事调查公司是指提供民事类调查服务的机构，主要包括民间事务调查公司、社会事务调查公司、个人信息调查公司、婚外情调查公司等。民事调查公司是针对个人提供与个人事务相关的调查服务。

二、调查公司调查行为的合规边界

1、合规调查行为分析

需要寻求调查公司服务的，基本上都是通过公开搜索渠道不能获得或者不容易获得的信息，但这也要求调查公司必须要采用合规的手段取得信息。以对职员进行背景调查为例，目前大多数企业会选择委托第三方背景调查公司去完成这项工作。以“i背调”公司为典型，其作为国内领先的员工背景调查平台，在为企业提供员工背景调查时，通常遵守以下合规途径：①企业提供候选员工名单；②背调公司与候选员工签订背景调查授权书；③对候选员工学历、工作经历、工作表现等具体信息进行收集；④对候选员工背景信息，通过访问员工曾入职企业等方式进行核实确认；⑤形成候选员工背调报告。因此，对于调查企业而言，其应当是通过非介入性手段，在针对个人调查时需要获得个人的明确授权，在针对企业调查时，要通过企业公开在互联网上的信息进行整合收集和分析，从而形成的调查报告才是合规且有效的。而针对客户只需要获得个人用户的部分信息时，则需要重视对于个人信息进行去标识化，以免个人敏感信息不必要的泄露。

2、非法调查行为的分析

虽然调查行业的部分企业因为存在强大的技术团队和资金支持，可以斥巨资打造调查业务的合规程序，但是市场上仍旧充斥着大量非法调查、违规勾结行为。就以“中信银行泄露池子银行流水”一事为例，很显然，笑果文化为在仲裁程序中占据有利地位，直接通过金融机构内部工作人员获取个人用户交易信息。因此，很难说笑果文化作为“大客户”，是否对这位内部员工进行了贿赂行为。

但通过内部渠道贿买取得信息却是目前最主要的调查公司违规获取信息的手段。比如对于个人交通违规记录、财产查封扣押记录等等这类个人信息的查询，很多调查企业往往是通过贿赂公安内部人员，贿赂法院执行庭法官来取得信息。在这种情况下，调查公司通常会在宣传文案里以“公司通过与公共部门丰富的人脉资源”、与大型金融机构、教育机构等合作等为宣传噱头，为客户提供普通渠道难以取得的个人类信息。

互联网常见非法调查手段还包括黑客攻击手段。例如2020年3月，5亿新浪微博用户个人信息遭泄露的事件，就是因为黑客通过技术手段恶意调用微博用户查询接口，并对微博数据系统进行重标识攻击，从而窃取用户个人信息。

除了上述两类非法调查行为之外，通过非法交易暗网中流传的已泄露信息，超用户授权范围提供信息，秘密窃取信息并转卖以及安排商业间谍获取商业秘密等行为，都是目前常见的调查企业非法调查手段。

三、调查公司背后的刑事风险

1、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

对于民事调查公司向客户提供个人信息而言，司法实践中常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进行刑事责任追究。

刑法第253条之一规定，出售或者提供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客观方面构成要件要素有以下四点：（1）违反国家规定（法律、行政法规、部门规章）；（2）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的行为；（3）情节严重；（4）在履职或者提供服务过程中获得的公民个人信息非法出售或提供的，作为从重处罚的要素。两高《关于办理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以下简称“《解释》”）对“公民个人信息”、“违反国家有关规定”、“提供公民个人信息”、“以其他方法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的概念进行了界定。

民事调查公司在搜集个人信息的过程中尤其容易踩雷两个构罪成分，一是“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个人信息”，二是“以其他方法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提供公民个人信息”是指，向特定人提供公民个人信息，以及通过信息网络或者其他途径发布公民个人信息的。“以其他方法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是指，违反国家有关规定，通过购买、收受、交换等方式获取公民个人信息，或者在履行职责、提供服务过程中收集公民个人信息的。

例如，调查公司通过向金融机构的内部员工行贿的方式，批量性收集公民的财产信息的；或通过向公安民警贿买公民个人敏感信息，并整理成信息报告有偿提供给客户的，因调查公司与“内部人员”互相勾结，利用职务便利收集公民个人信息，既符合“以其他方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又满足“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个人信息”，这种情况下只要信息数量达到25条以上的，就已经达到构罪标准。

再例如，调查公司通过黑客技术手段攻击数据库，窃取或重标识个人信息的，向客户出售由此获得的信息达到《意见》规定数量标准的（个人敏感信息50条以上，其他可能影响人身、财产安全的公民个人信息500条以上，其他信息5000条以上），也能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罪。

2、侵犯商业秘密罪

而商务调查公司由于只针对企业信息进行收集和调查，因此更容易侵犯的是侵犯商业秘密罪。例如2020年2月1日，一商务调查公司“浑水研究-MuddyWaters Research”发布了一份对“瑞幸咖啡”股票长达89页的做空报告——《瑞幸做空报告中的1400个兼职，居然是这样开展调查的》。报告中泄露了一则信息，即浑水研究为了调查瑞幸的经营状况，派遣了92个全职和1400个兼职调查员潜入瑞幸咖啡内部，收集了25843张小票，进行了每天平均时长11.5小时、总计超过10000个小时的门店录像，并且收集了大量内部微信聊天记录，根据这一系列信息报告给出了一个结论：瑞幸的平均每店货物数据在2019年第三季度虚增69%，在2019年第四季度虚增88%，导致瑞幸咖啡市值暴跌。对于浑水研究以派遣“商业间谍”的方式获得瑞幸咖啡日常经营信息的行为，很可能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

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的规定，侵犯商业秘密罪，是指以盗窃、利诱、胁迫或者其他不正当手段获取权利人的商业秘密，或者非法披露、使用或者允许他人使用其所掌握或获取的商业秘密，给商业秘密权利人造成重大损失的行为。而浑水VS瑞幸的案例中，需要讨论的是，营业小票、门店录像、微信聊天记录是否属于瑞幸的商业秘密。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9条之规定：商业秘密是指不为公众所知悉、具有商业价值并经权利人采取相应保密措施的技术信息、经营信息等商业信息。可见商业秘密具有两大特性，一是“不为公众悉知”，二是“秘密性”，商业秘密也包含两个种类，一是技术秘密，二是经营秘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不正当竞争民事案件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九条第一款规定：有关信息不为其所属领域的相关人员普遍知悉和容易获得，应当认定为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条第三款规定的“不为公众知悉”。而经营秘密则包括客户名单、营销策略、管理经营、标书标底、产品成本及定价等，侧重于企业在经营管理中形成的与市场和管理相关的能够带来竞争优势的秘密信息。

浑水获得的瑞幸咖啡经营小票包含了客户信息、产品信息等一些列信息，而这类小票所反映的客户、产品、价格信息、客户消费偏好、产品市场反映、定价所带来的营业额，都是瑞幸公司重要的商业经营信息，且也非通过公开渠道可以获得。而瑞幸咖啡门店视频，则能够直接记录瑞幸咖啡制作程序、服务特点与质量等，这些都是瑞幸咖啡独创的服务内容，超长时间的门店视频也是瑞幸付出了时间和成本所积累形成的销售数据，这类视频也非轻易能够通过其他手段能够获取。这也足以说明浑水通过派遣“商业间谍”方式获取的信息，都是具有秘密性和价值性的经营性商业秘密，而通过分析该类经营性秘密得出的结论造成瑞幸股票大跌，给瑞幸咖啡造成了巨额损失，确实可以对浑水以侵犯商业秘密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结语

调查公司这一具有广泛发展前景的行业，因客户需求的五花八门和极端细节，以及同行业存在的不良竞争状况，往往导致其经营风险极高。要进行合规化运营不仅要了解政策和法律规定，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保证调查隐秘性信息时的安全。因此，调查公司要进行合规运营应当注意以下几个要点：第一，避免获取未经授权或非公开信息。例如调查公司在进行大数据收集时，其所采用的信息收集程序应当收集的是互联网上的公开信息，且不得采用突破技术保护手段获取非公开信息。如果信息所有者对于信息的授权范围存在限定，则调查公司也必须在公开授权范围内合理使用信息，否则信息所有者较真起来，公司就有被追究法律责任的风险。第二，客户在选择调查公司时，也要进行合规评估，避免黑调查公司的行为，将自己拖入刑事风险泥潭。由于《解释》中明确规定了，购买公民个人信息的也是属于“以其他方法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只要信息数量达到构罪标准的，购买的用户也很可能被追究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的刑事责任。虽然调查公司确实在商事领域为企业的经营策略和战略决断提供了很大帮助，在民间纠纷领域为群众在各项交往和博弈中提供了有利支撑，但是法律风险常在，调查公司万万不可图谋小利，捡了芝麻掉了西瓜，而是要适应数据时代潮流，通过计算机技术辅助企业信息数据库建立，以合规手段，充分发挥调查行业在各行各业辅助上的优势。

作者简介

陈沛文

靖霖刑事律师机构

网络犯罪研究与辩护部主任

华东政法大学刑事诉讼法学硕士，2016年国际刑事法院模拟法庭大赛中文赛（荷兰•海牙国际赛）亚军、最佳辩手。律师执业以来参与办理了多件刑事辩护案件，理论功底深厚，曾在各级期刊、论坛中发表多篇学术论文。专业研究企业的专项刑事法律顾问业务与企业家刑事风险防范业务。为多家企业提供专项刑事法律顾问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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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双双

靖霖绍兴所 专职律师

浙江靖霖律师事务所权益合伙人。律师执业以来参与办理了多件刑事辩护案件，撰写过多篇文章并分别获得杭州律师论坛一等奖、二等奖、优秀奖。2019年获得浙江省律师协会通报表扬。专业研究企业的专项刑事法律顾问业务与企业家刑事风险防范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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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霖刑事律师机构，由上海靖予霖律师事务所、浙江靖霖律师事务所及其分所共同设立，专门从事刑事业务（刑事辩护、刑事代理、刑事合规），总部设在上海靖予霖律师事务所。机构已在北京、上海、杭州、南京、宁波、济南、昆明、武汉、贵阳、广州、温州、绍兴、义乌、天津、福州设有办公室，长春、西安、太原办公室正在设立中，拥有律师300余人。

出版专业书籍十本，有大量刑案及项目积累，办案经验丰富，技术精湛，奉行“专业、优质、兢业”服务理念，攻刑以专，相靖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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