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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有为 | “四川北路”之外

Editor's Note

语言世界是复杂的,路名结构也可能不那么简单。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咬文嚼字 Author 史有为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1年第1228-32


“四川北路”之外

史有為





本体说“路”


01

“四川北路”是上海一条普通的马路。吕叔湘先生却从这个路名里发现了出乎常人认识的问题。他认为“四川北路”应该是由“四川路+北”构成。结构应该是“四川-[北]-路”(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66节)。他在一次口头解释中指出:这条路的原名是“北四川路”,后来才将“北”嵌入到中间。可见两个直接成分是“北+四川路”,而不是“四川+北路”。嵌入式这种组成结构是个新玩意儿,在直接成分分析法里让人为难,最后不得不承认直接成分可以有非连续的“四川…路”。这样才摆脱了尴尬。

可是人们还是愿意将这类格式认作“四川+北路”,因为韵律上的确分成这样的两段。可见韵律与结构并非总是一致的。上海有南京东路、南京中路、南京西路三段,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南京路”。只有嵌入式分析才能在语义上解释和理解这些路名,也才能理解“南京路上好八连”。

查查历史才知道,“四川北路”和“北四川路”有些不同。不同处在于参照系的变化。四川路桥以北的“北四川路”是相对于桥南“四川路”的,这是两条虽然相接,但管辖者不同的马路。四川路属于英租界。

而“北四川路”所在地原属美租界/公共租界(始于1848年)。1877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开始建造“北四川路”,后来又归属日租界(始于1894年),后划归虹口区。1946年二战胜利后才将四川路和北四川路以及南端几条路连成一条路,分别改名为四川北路、四川中路和四川南路。

如今的四川南路,原属法租界,分别有孟斗班路(Rue Montauban)、天主堂街、新北门大街(1943年改名天台路)几段。

这样一看,原来“北四川路”的参照系仅仅是老“四川路”而已。

而“四川北路”的参照系则是连成一条路后的新路自身。

尽管改名后的组成者还是“四川路”+“北”,但表面结构形式已经不同,而且参照内涵也大大不同。因此“北四川路”并不能成为嵌入式“四川北路”的证据,而只能是嵌入式结构的认识激发点。

嵌入式确实在汉语母语者心理中嵌入了一个新的结构,而且逐渐被全国认可并习惯。这样的地名虽然不合传统,却是个时髦。从上海开始,全国各大城市都群起仿效。例如广州有“新港东路、新港中路、新港西路”,青岛有“香港东路-香港中路-香港西路”,泉州有“温陵北路-温陵南路”,都是“四川北路”、“南京东路”的拷贝类型。这是一次富有创新意义的事件,应该归功于有创新精神的上海。这也说明,语法也是可以嵌入的,可能是外来的,也可能是自创的。然而,“四川-[北]-路”在形式上总是怪怪的。怎么会出现这种嵌入格式?这至今仍是悬案。对汉语人而言,“四川北路”等的出现是一次新的结构嵌入,


02

原来传统的格式还在许多道路上使用着,并不容易被嵌入式“统一”过去。比如北京的“东长安街、西长安街”,“南长街、北长街”,“东交民巷”,“南锣鼓巷”;又如长春的“北凯旋路”、“北远达大街”;再如常州的“南大街、北大街”。

03


那么除此以外,其他与“四川北路”同形式路名难道都是嵌入式类型吗?

那可不一定。北京东城区有三条路,分别叫“酒仙桥路”、“酒仙桥北路”和“酒仙桥东路”。这三条路可不是连成一条线的路。“酒仙桥路”是南北向的,“酒仙桥北路”却是东西向的,与“酒仙桥路”呈丁字形相交关系,而非延长关系。“酒仙桥东路”虽然也是南北向的,却只与“酒仙桥路”平行。也就是说这是完全无延长关系的三条路。它们只与“酒仙桥”有关。因此,“酒仙桥北路”只能是“酒仙桥北-路”的结构,“酒仙桥东路”也只能是“酒仙桥东-路”。

北京月坛附近的两条东西向的平行马路,一条为月坛北街,另一条是月坛南街。它们甚至完全不相交,更不可能是一条路的两个区段。它们只能理解为“月坛之北的街(月坛北-街)”和“月坛之南的街(月坛南-街)”。

广州有一个“白云新城”区,在它的东西两边有两条平行路。东面的叫“云城东路”,西面的叫“云城西路”。意思是白云新城之东/西的路。它们互不隶属,甚至都不相交,也不能统称为“云城路”。“刺桐城”泉州也有两条南北向的平行马路,东边的一条叫“刺桐东路”,西边的一条叫“刺桐西路”。中间隔了一长条区域。它们既不能按“四川-[北]-路”去理解,也无法按“月坛北-街”去分析。广州的只能分析为“云城东-路”、“云城西-路”,泉州的则只能分析为“刺桐-东路”和“刺桐-西路”。

04


当然,现实并不那么令人舒服,还有让我们为难的。北京海淀区原来只有“中关村大街”三环路以南的延伸路段曾称白石桥路,后来因为中关村大街北部延伸出一段,因此重新加以命名,南段的白石桥路改为“中关村南大街”,北段新延伸的称为“中关村北大街”。这三段路是否都是“中关村大街”的一部分。谁也不敢说。因为人们的习惯里“中关村大街”只指北起四环路、南至三环路的那一段,不能包括南北的另外两段路。这段路又确实是以中关村地理范围命名的。但这三段路又是南北一条线。因此,“中关村南大街”就有两种合理的理解:其一是“中关村-南大街”,其二是“中关村南-大街”,可就是不能理解成嵌入式“中关村-[南]-大街”。

05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三种结构?看来大都与参照系有关:


1.

如果以现场的一个物理存在作为命名的参照系,那么其结构必然是“月坛北-街”或“酒仙桥北-路”以及“云城东-路”。这些道路都因在参照物(月坛、酒仙桥、白云新城)的北面或东面而得到如此命名。

2.

如果以道路自身的走向作为参照系,那么其结构就可能是嵌入式的“四川-[北]-路”或“南京-[东]-路”。这些马路都是以马路的太长而将自身切分成三段,并如此命名。

3.

如果不属于以上两种,而且是几条不连接的道路,那么有可能它们互相之间的方位作为参照系,那结构可能就是“刺桐-东路”和“刺桐-西路”。


延伸说“站”

路是一种线条状的地理存在,如果不是线条状,而是点状的地理存在,会如何命名呢?北京海淀区有一个后增加的公交车站叫“海淀黄庄南站”,以前曾有个相对立的“黄庄站”,由于“海淀黄庄南站”的出现而改名为“海淀黄庄北站”。

“站”是一个点,不是一条线,不可能有一个总的“海淀黄庄站”,也不可能有嵌入式的“海淀黄庄-[南]-站”。它只能是“海淀黄庄之南”的“站”。这更证明它们都是“海淀黄庄南/北-站”的结构。这是因为它们以“海淀黄庄”作为命名的参照。这与上面的“甲”类机制一致。每到此站,乘务员报出“海淀黄庄南到了!下车的请前后门下!”这证明这种站名确实是甲种结构。

如果是北京南站”呢?那就可能有参照岐解。参照有两种,一种是外部参照,“月坛”就是一个外参照,“月坛南-街”是建在月坛的南面,这条街与月坛互不隶属。另一种是内参照,在一个大北京内,在北京南部建设的火车站,以北京内的方位作为参照,当然就应该叫“北京南-站”。这就是内参照。另一种理解是以“北京站”、“北京西站”为参照物,那有两种可能的结构:或者是“北京南-站”,或者是“北京-南站”。从铁路售票实际公示的来看,都是以“北京南”出示的,因此是“北京南-站”。而在旅客的口中,又称呼为“南站”。这是对“北京-南站”的简称。因此,“北京南站”有两种实际存在的结构。管理方明显是以“北京南-站”来命名的。这属于甲种机制。而旅客方还可能有“北京-南站的理解。同样,“天津西站”也存在管理方是“天津西-站”,而旅客方却可能是“天津-西站”。后一种存在于口语。英语翻译为Tianjinxi Railway Station,明显是管理方的真实表白。


我们得承认:可能有两种合理的结构理解存在于不同人群中。


我们也得承认:语言世界是复杂的,路名结构也可能不那么简单。


撰于2021年国庆期间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1年第12期《学林》栏目。

202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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