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旗袍
已经忘了分清旗袍与长衫是在什么时候了。小时候,冬天我穿的是棉袍,而不是棉袄,是母亲帮我穿的,我还不会系钮攀,尤其是腋下的那一个纽攀。夏天似乎没有穿过长衫。第一次记事回常州,还很小,也就三四岁吧。是大冷天,五叔婶结婚的时候。记得婚礼翌晨,母亲帮我穿上棉袍,洗漱完毕后就带我去五婶的新房,进得门后,母亲就让我唤一声“五婶婶娘!”这大概是五婶第一次听到的称呼,立刻笑得像朵花,好看的眼睛立刻成了细细弯弯的小鱼儿,一把喜糖塞进了我的小手,说“真乖,真乖!”奇怪,故乡的记忆竟是从这里开始。
五婶和母亲当然是穿旗袍,五婶应当更加喜庆鲜艳,新娘子嚜。那时我还分不清旗袍与长袍的区别。再大些,明白了,女性穿的就叫旗袍,男人穿的就该叫长衫,还有长袍马褂。二者的不同,依然不懂。至于冬天絮了棉絮的,常州话好像都叫棉袍子。可见旗袍一定不能是絮棉的。
再长大些,就发现这并非男女有别的名称之分,而是有外形的依据。旗袍可以是多彩艳色的,可印满花,可绣些花,当然也可阴丹士林,而且腰身也略瘦些。长衫或长袍可就没有这么优待,单色而素,蓝布灰衫,宽大而已。
母亲日常多是蓝布,顶多是印素花的,只是在出去吃饭看戏时才换上绸的缎的。
记忆中没有见过父亲穿长衫,总是一身西服。只在老照片上才见识父亲穿着长衫手抱一岁大姐的风貌,母亲坐着,一身旗袍,而且戴着一副当时流行的黑边圆眼镜。母亲够前卫时髦,父亲也一派潇洒。原来那都是照相馆的生意经。
旗袍的记忆也就到50年代就中断,之后就是另一个服装时代了。又过了几十年,风水轮流转,八九十年代开始,旗袍又渐渐地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走上了台面。
旗袍来自满族女性的旗装外袍。清代,汉族妇女多穿长褂长袄,过膝,下面是长裤。只有满洲人才穿旗装。旗装,是那时指满族妇女正装的名称。她们穿的可能就是《甄嬛传》里那种货色,可能还不如。没有腰身,直通通的,宽大得可以藏两三个枕头,还需长裤相配。这些都是与旗袍大异其趣。
旗袍,是上海人特意起的名字,可能还是上海小裁缝的主意。看那些老照片,就可以发现,北方的妇女穿的长外衣还是宽宽大大的,只有在上海印的月份牌、电影画报上才可以见到掐着胸腰、配上长丝袜的旗袍。
旗袍来自旗装,却已不是满族服装。她现代化了,优雅化了,华夏化了。首先是现代气息,没有上海的电影明星,没有上海西式的摩登,怎么能存在女性的曲线?旗袍最关键的变革就是曲线,可着女性胸围与腰身的曲线,另外则是开叉,把女性的最美呈现出来。这在封建缠足的满清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美学上,掩与露是两个极端,太掩即郁闷,太露则低俗,唯有二者调和适当才是最美。旗袍的露与掩,按着人调整比例,可谓私人定制,恰到好处,唯此方显东方女性之美。因此旗袍有最符合审美的优雅之美。
旗袍又是华夏的,因为她虽冠以“旗”,却已非驰骋马背的服装。她已成为中国各民族妇女钟爱之服,也是中国妇女出席国际宴会的国服。非但如此,可能还波及国外。
越南妇女的国服“奥黛”,叉开腰际,摆及足踝,轻薄飘逸,显然也是旗袍的一种变异。
不是什么人穿旗袍都好看,都有味道。旗袍的线条,需要女性美的配合。衣以人显,人以衣美。人美悦衣,衣美塑人。没有好身材哪能有好韵味。人与旗袍相得益彰,才尽显女性婀娜之美。旗袍令万千女性忙着健身塑美,旗袍之功在焉。
当然,好的旗袍不但能显示人之美体,也能弥补人的多项内外不足。如此曲线美的旗袍穿在身上,你好意思暴粗口念三字经吗?你还好意思动手扭打吗?旗袍女必得文静淑雅,必得檀扇轻摇,必得莺莺燕燕,必得腹中诗书。于是,旗袍又有了健美培英育人的功效,真是奇哉妙也! 旗袍,她一直在与时俱进。单色与多色,印花与绣花;传统简简单单的纽襻,变成美丽艺术的盘纽;布制的纽襻,又后添了拉链一款;美人溜顺的中式肩,更借鉴欧美出现了西装肩。开叉有高低,下摆有短长;胸襟分左右,滚边添花样;立领时紧时松、又或高或低,袖子时长时短、也或有或无。真可谓,样式多变,目不暇给。年轻活泼者,风乍吹起,仿佛梦露裙飘;经历山水者,熟女最佳,稳重端庄,尤显风情。再年岁大些,徐娘敛裳,也不失华美。也算得,老少皆宜,肥瘦通吃。
你见过宋庆龄吧,她几乎只穿旗袍,在每个时期,一直到老,她都拥有最美的旗袍形象,拥有永远的东方之美。你说呢?
旗袍是一种韵味。韵味属于应该拥有的女性。她们聚在一起,便有了更多更妙的韵味。
在韵里闲聚,在韵里优雅,可谭可吟,可鉴可群,可以抚琴,可以走秀,岂不乐乎哉!
【附记】“韵里闲聚”成立在即,友人来信索文,还嘱言须以“旗袍”为主题。八十老叟,暂停论文,改换脑波,屏息专注,搜词索句,试作此文。
2016.6.6前夕于北京亦蜗居
2022端午再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