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最后一天——一位审茶员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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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天生的哑巴,他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说话”。
《望远的藏狐》丨年猪之猪 纸本水彩,尺寸没量
我们的最后一天
文丨无枝
最后一天,我虽是值夜班,时而盯着电脑屏幕,时而盯着窗外昏沉的城市,清醒极了。
我一直以乐天派自居,这半年来,却一直在等着自己做出决定:放弃现在的生活。可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利用一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不要放弃:父亲年龄越来越大,眼看就没法适应建筑工地的生活,他的工资可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新房刚装修好,积蓄所剩无多,他要是再失业,对我们家显然是一个重创;母亲风湿关节痛多年,玩具厂倒闭后,她确实该好生休养,可她和父亲都没有社保,将来靠什么养老?
幸好现在农村户口也有医保,看病不成问题,加上老家消费成本低,粗略一算,我赡养二老的压力并不算大。随着全面小康社会的到来,真到父母年老力衰时,一切只会比现在更好。想到这里,我长舒一口气,脱口而出《红楼梦》中的一联诗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说的不正是当下吗?
最终让我做出决定的原因,当然还是另外一句诗:不自尤,毋宁死!可能有人会说,这不是诗句,是一个美国人演讲中的金句;那些常在我文章后面留言的反贼,估计更会说,你也配谈自尤?配谈美国?我想说的是,我配,因为我有一个自尤的祖国,她并不比美国差,虽然现在还存在一些发展中的问题,但美国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我知道有些人又会扯那些老生常谈的事情,质问我,既然我们有自尤,为啥还要风号、删铁呢?这样的问题,我写过很多次文章,专门论证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尤,哪个国家都一样,在美国,所谓的文明灯塔,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毋庸置疑,那些企图破坏和平与发展的反贼,在哪里都是不配拥有自尤的。
说回我的这个决定,具体原因就是:工资低,工时长,个人的时间极少,导致我一没法读书进步,二没法打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在去年选择这份工作时,我想的是,刚毕业,阅历不多,能有这样一份参与国家建设、令人自豪的工作是一种巨大的历练;沉潜在网络后面,或者说暗处,其实是能看到更多事情,也能看清更多事情,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最常看到的当属那些愚蠢的反贼,他们翻来覆去讲的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普市价值观,好像我们的伟大祖国就没有文明一样,我们的核心驾值观不也是普市价值观吗?真想不通,在同一面红旗下,怎么会长出这样一群蠢蛋、坏蛋,又臭又硬,又滚不出去!你们就算当年历史没及格,现在网络资讯如此发达,也可以动手去查啊,德先生、赛先生,100年前就在这片土地开花结果,并贯穿至今,要不然我们是靠什么开创这太平盛世的?真以为是靠谎言吗,可笑!作为5000年灿烂文明的古国,我们跟前苏联、朝鲜包括美国,都不一样!因此,我想利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输出更多优质文章,跟这些错误思潮抗争到底。这样一来,既可以实现写作的梦想,还可以利用流量赚钱,以保证更多的自尤时间,形成良性循环。
我就要放弃辞掉这份让我收获颇多、又对我束缚颇多的工作,就要彻底摆脱这种昼伏夜出、整天咀嚼反贼思想的生活,我激动得已经无心工作,想着:天快亮吧,我不用吃早饭,不用补觉,我要直接去人事办交接,到中午就可以坐复兴号还乡。独居乡下的奶奶,我许久不见了。
爷爷的坟头被平掉以后,奶奶一夜头白,身体虽然仍硬朗着,可指不定哪天就倒下了……我可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已经逝去,要是再没有奶奶,故乡便成了无主之地,我就再也回不去故乡了。
那天晚上,不是敏感日期,也没有发生敏感事件,我的工作也并不繁多,就零零碎碎删了一些色*情、暴力图片,PS的谣言,以及一些阴阳怪气的烧脑句子。到早上五点半,我发现了系统检测到的一篇长贴,发帖账号名叫“刘私语的天梯”,显示性别是女,显示年龄是30岁,头像是一团凌乱的光影。她帖子的内容分明是自诉,却很像是在跟我对话,令我难以释怀:
这是最后一天,天亮的时候,我已经彻底自尤了。如果快的话,我已经追上奶奶了。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早在五天的“面壁思过”之前,我就想得很明白:我没有选择生我养我的土地的自尤,也没改造它的自尤,总有离开它的自尤吧。对这个人间来说,亦复如是,我毫无留恋。
……
对我来说,我最牵挂的还是我的奶奶,她垂垂老矣,可我是穿着她裁的长裙长大的。她不一定懂我,我也不一定懂她,但我们在一起,彼此一定是像谜一样开心,那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来由的快乐。就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你们怎么忍心去打扰她?我知道跟我的畏惧、躲避、对抗有关,可你们找到她,就能解决我的思想问题吗?罢了,老人也是寿终正寝,跟你们、跟我,不一定有直接关系,我不想再谴责谁,之前谴责你们的文章,你们读过了,也删了。公司因此辞退我后,我也想过复仇,可是我找不到仇人啊,是你们吗?不是,是我们。这一切,都是我们共同促成的,我们的帮闲、容忍、怯弱、苟且……
在200多年前的美国弗吉里亚,帕特里克·亨利在州议会上讲的一句“不自尤,毋宁死”,流传至今,却很少有人在不自尤的时候,选择死去。苟且于世,像猪一样活着,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人再高级还是动物吧。
我并不曾想,我的死能唤醒谁,我只是不愿,也无法再做一个苟活的人,这也算是我最大的、最后的对抗吧。倘若有人能因我的死得出一点思考,我死也算是有一些价值,当然,没有什么价值也无妨,反正我也不知道了。
至于那些嘲笑我、骂我的人,更是随你们吧,反正我也听不见了。
我不敢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还是有两点建议:永远别相信他们;如果有来世,哪怕是做一只鸟,也别飞进这片土地……
看完这篇呓语一样的文章,抑或是遗书,我陷入了沉思:刘私语是真名还是笔名,是什么意思?她发生了什么?她真是一位姑娘吗?伪造这样一封绵里藏针的遗书,究竟是怎样的阴谋?
窗外越来越亮,朝霞映满天空,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温柔乡。我要赶着收拾东西离开,便没再对这封逻辑混乱、真假存疑的遗书有太多琢磨,在几乎还没有人阅读之前,就把它删掉了。
在还乡的动车上,我猛然从梦中醒来,以为快到站了。我一问乘务员,还有两个小时。这条线,我坐过无数次,可这一次的还乡之路,却变得无比漫长。
我莫名地焦急起来,再也没法睡去,又想起那个“刘私语的天梯”。她真是一位姑娘吗,她要是真在今早死去了,而我却没有设法营救,我算是作恶吗?我唯有希望她还活着吧,人啊,还是得自救。
(虚构写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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