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鸟爱鸟第九期：认错

下面这只鸟是今年1月22号我们发出鉴鸟消息之后收到的第一只鸟。

这是一只莺。

正如我们在第一期鉴鸟爱鸟里面说的那样，作为刚刚开展云鉴鸟业务不到一天的新人，我们没想到会收到莺，也不会想收到莺。

因为，莺可以是树莺、篱莺、或柳莺，还可以是地莺、蝗莺或苇莺，以及鹟莺、缝叶莺或林莺，还有雀莺、短翅莺、扇尾莺和山鹪莺。

这些莺里面，又以柳莺最为种类繁多且长得差不多。

▵ 令观鸟爱好者倍感焦虑的柳莺家族

我们收到的恰好就是，柳莺。

如果是自己看到的，除非心情特别良好，否则可能根本不会去翻书鉴定呢，毕竟是柳莺，分辨起来太烧脑。而且就算要鉴定，也不会抱着一定要搞清楚的决心吧，毕竟是柳莺，搞错了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但这是别人发的，而且是「鉴鸟爱鸟」的第一个业务。

这意味着我们不光不能推脱，而且最好不要搞错。第一次鉴定就搞错的话，也太好笑了吧。不光如此，人还有一种无论如何都不想出师不利的执念。记得有一个拼图高手介绍自己成功秘诀的时候说过：每次拼图，第一下一定要拼对，否则就会沾上拼不出来的霉运。

再说，你看人家这照片，虽然角度有些些刁钻，但画质的确是清晰无比。所以怎么说呢，就是真的不想搞错。

在「第一次鉴鸟坚决不想搞错」和「毕竟是柳莺，再怎么坚持也是白费」的混合心情中，我们认认真真的看了图鉴和照片，看了论坛里的分辨指南和鸟友间的激烈讨论，还把这些资料悉数转给了发鸟的读者。最终，我们和读者一起，在中国鸟友无比熟悉的巨嘴柳莺和棕眉柳莺之争中，选择了巨嘴柳莺。

1月26号，第一期鉴鸟爱鸟发布，「巨嘴柳莺」的鉴定结果正式开始接受读者的检验。一想到巨嘴柳莺只是凭借微弱优势胜出，我们就特别没有信心，几乎是随时准备好有读者跑出来说「不是巨嘴，是棕眉！」。

谁知道一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大概就是巨嘴了吧，我们缓慢的恢复着自信。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鉴鸟爱鸟也做到了第四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忙着鉴定新鸟，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事情正有条不紊的发展着。

2月19号，《知更鸟为什么去北京》一文发布。因为这个文章，我们认识了鸟类专家 robbi。3月初，tao 加了 robbi 的微信。之后，他们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关于动物和环境和意大利和猫的事，但没说过鉴鸟爱鸟。3月18号，我们发了第五期鉴鸟爱鸟，robbi 赞赏了6.66元。但不只如此，我们猜测他可能还通过第五期下面的往期链接，跑去看了第一期。然后，robbi 就给 tao 留言了，他说：

「这个恐怕不是巨嘴吧…」

啊！果然！终于！到底还是！我们绷了几个月绷到自己都忘记了的紧绷神经，此刻反而松弛了下来。

「快问他是什么？」yoko 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其实奔着棕眉去了。tao 直接嘀咕了出来，「那就是棕眉了吧…」

「感觉是褐柳莺吧」robbi 说。

诶？褐？我看到了什么？

强烈的荒诞感击穿了我们，使得我们从长椅上跳了起来。我们很想大笑，果然还是第一个就搞错了吗？如果此时有一只柳莺飞到我们，我们一定会扑通一声，bend our knee，并心悦诚服的跟它说，柳莺柳莺，还是你厉害哟。还有那个狡猾的命运，你到底是有多会捉弄人——等我们相信了是巨嘴之后，等我们坚信了是巨嘴跟棕眉其一之后，才让 robbi 带话「两个都不是哦 :p」！

 tao 稳住情绪，接着问：「为什么呢？」

「气质…」

不等 tao 再问，robbi 就开溜了，此后再没提过柳莺一事。我们一开始还有点气，但后来又想通了：气质这种事情，其实没法说，看得多的人之间可能还能聊个一二，跟没见过的人描述只能是白费力气吧。

重点是，robbi 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我们未曾使用过的鉴鸟方法——看气质。

我们理解的气质，就是整体。看气质就是看整体。但这不是我们分辨事物的常规手段。大家惯用的方式，是把整体拆分成局部，然后通过比较局部寻找差异，从而确认事物的异同。

而所谓的难以分辨，说的就是组成 A 跟组成 B 的那些局部，大部分都是一样的，而不一样的小部分也有很高的相似度。这意味着我们不仅需要扫描大部分甚至所有局部，而且考察的方式必须是精细的，这样才能在一大堆「无差别」中捕捉到一点点「有细微差别的差别」。但有时候，即使仔细考察了所有局部，可能还是无法判断或者搞错。

▵ 令中国鸟友倍感焦虑的980号棕眉柳莺和981号巨嘴柳莺

将整体拆分为局部，我们虽然得到了组成整体的所有局部，却失去了「整体」本身。因此，在把整体视为由若干局部组成的考察方式里，我们可以比较组成整体的所有局部，但却失去了比较「整体」本身的机会。绝大部分时候，通过比较或少或多的局部，我们就能分辨事物。但在少数情况下，即使已经比较了所有的局部，我们可能还是没法判断两个事物到底是相同还是不同。

一种可能的原因就是，差异不在局部，而在「整体」。

此时就要，看气质。

这让我们想到，对于那些最难分辨的事物——无论是被打扮成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姐妹，还是橘猫喵喵和橘猫咪咪，以及某名画、某手稿的真迹和高仿——最靠谱的分辨方式似乎就是，看气质。

但看气质是有先决条件的，比如对事物的熟悉程度。孪生兄弟/姐妹的父母肯定是最先可以辨别他们的人，橘猫喵喵的主人肯定不会把橘猫咪咪认成自己的猫，常年研究某个艺术家作品的人肯定最能辨别某一作品是否出自这个艺术家之手。

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些东西拉到实验室里，借助仪器设备化学制剂，让眼睛看到本来看不到的基因和分子。但对于我们这样把观鸟当爱好的普通人（科学家还有机会以公谋私），这些工具根本遥不可及。再说了，能看气质搞定的，干嘛要去实验室折腾。

▵ 上一期说的在实验室里折腾完才被确定为两个物种的，伊比利亚灰喜鹊（上）和灰喜鹊（下）。

而且我们是擅长看气质的呀，只是之前看的，是设计，不是鸟。

总而言之，经 robbi 点拨，我们找了好多褐柳莺的照片来看，接着又回访了巨嘴柳莺和棕眉柳莺。通过比较三者的气质，我们不得不承认，照片上的鸟的确是更像褐柳莺一些。

▵ 褐柳莺 | Dusky Warbler | Phylloscopus fuscatus @北戴河 by Dr.Zhou

以上就是建筑大王因为没分清分不清的柳莺从而发现可以将设计方法活用到鉴鸟业务的故事。

等一下，这不是结尾，事情还没完。正当我们寻思着要发文章认上一个错的时候，新的错误出现了。

如果说搞错了柳莺是因为没掌握好方法，那把黑冠麻鹭幼鸟认成夜鹭幼鸟就完全是我们疏忽大意导致的。除非我们无耻的把责任推到给我们发鸟的读者身上——记忆中他是一前一后发的夜鹭成鸟和黑冠麻鹭幼鸟，我们当时应该就是收到新鸟过于激动，就……搞错了。

其实，它俩差别挺大的（懊恼）。换句话说，夜鹭幼鸟和黑冠麻鹭幼鸟有若干个不一样的局部。想要分辨它们，看局部就够了。

▵ 左边（网络图片）是有着橙色眼睛长嘴巴的夜鹭小朋友，右边（读者发的）是黄色眼睛短嘴巴的黑冠麻鹭小朋友。

除了 xx1 说的虹膜颜色，裸皮颜色，以及背部羽毛的白斑以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比那三个局部更易辨识的局部——嘴巴长短。

你看下面的图鉴，是不是不太能看出来眼睛颜色与裸皮颜色的差别？但不要紧，就凭嘴巴长度这一点，我们也可以轻松知道左边是夜鹭小朋友，右边是黑冠麻鹭小朋友。当然，背部羽毛的差别也很明显，夜鹭这边是棕底白点石材镶嵌，而麻鹭那边则是一锅粥水刷石地面。

虽然说搞错了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被读者指出后就这样突然又无故的平添新鸟，我们其实高兴坏了。

▵ 黑冠麻鹭 | Malay Night-heron | Gorsachius melanolophus @新北市 by 追求夢想！！

▵ 成年黑冠麻鹭飞行图与站立图

▵ 黑冠麻鹭分布状况。在台湾，它常常被人们称为大笨鸟。大家看到它总是站在那边一动不动，走起路来也很迟缓，就觉得它又笨又呆，但其实「一动不动」和「行动迟缓」正是黑冠麻鹭的捕食技巧。看上去呆笨有什么关系，能抓到多汁的青蛙、肥美蚯蚓以及酥脆的甲虫才是真！

褐柳莺和黑冠麻鹭就是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已知的，我们搞错了的两种。

由于要认错，所以五月收到的鸟会合成一期，在五月底发出来。不过想先跟大家说一下，现在正是看燕子爸妈喂小燕子的好时机。各位出门的时候只要多往上看（檐下、墙和天花交界处走线的地方、监视器附近）就能看到哦。

Q：我想参加『鉴鸟爱鸟』！

A：把你看到的鸟拍下来发给我们，并附上发现地点（例：北戴河海边），我们帮你查是什么鸟！🐣🐤🐦🐧🐔🐥🦆🦅🦉🦖🦜🦚🦃🐓🦢🕊

▵ 第一期：分不清的柳莺

▵ 第二期：小领子雀雀嘴巴布布

▵ 第三期：怪鸟云集

▵ 第四期：听鸟识鸟

▵ 第五期：春眠不觉晓

▵ 第六期：鸟的迁徙

▵ 第七期：鹬！鹬！鹬！

▵ 第八期：灰喜鹊分布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