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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人不发疯,怎么活得下去?

柴柴可夫斯基 第十放映室 2023-05-21
自从《宇宙探索编辑部》在两年前的平遥国际电影展口碑爆棚之后,很多影迷都对它充满了期待。如今,8.4分的豆瓣评分证明它的确名副其实——至少,从剧本、导演再到表演,本片的完成度都在水准之上。
它充满原创性,处处打上作者电影的烙印。但同时它又十分尊重观众,没有陷入自我表达意识过剩的呓语中。

对于新人导演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实属难得。

让它在大众与艺术之间架起桥梁的,是《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现实主义基底。”

……

以上是《宇宙探索编辑部》影评第一稿的开头。

在憋出193个字之后,我决定全部删掉,又打出了下面这个开头:

“第二遍看完《宇宙探索编辑部》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在为数不多的浅睡眠时间里,我做了很多梦,早上起来头痛欲裂。

梦里出现的人和事与电影无关,又是因这部电影而起。

我想起了我的舅舅。”

只是短短一百字的开场白,我也像片中主角唐志军那样,经历了一场精神风暴。

究竟是假装客观地、不带任何私人情感地评论这部电影,还是袒露自己看完这部电影后经历的一切情绪,有且不限于晕乎、不解、愤怒、顿悟,然后爱上。

是让理性执掌我们的身体,还是让情感指引我们的方向?

这是困扰了片中主角唐志军一生的问题,也时时刻刻横亘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

本片妙就妙在用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还原出了我们这群人真实的精神状态——

身在尘世却无法抛却宇宙,总是幻灭却始终追求意义。

不夸张的说,《宇宙探索编辑部》在如今的院线华语电影中是独一份的存在。
只有它真切地关心着观众的精神状态,也只有它准确地切中了当下国人的精神危机,并试图予以宽慰。
无论你是否真的被安慰到(悲观如本文作者,其实并未能完全认同结局的总结陈词),这份努力都值得被隆重的夸赞。
既然影片最后,老唐看到的宇宙轮廓,是人的DNA的形状。
那么,今天我们也就从人讲起吧。
01
困在宇航服里的人

已经很久没有在国产院线片里看到如此有力的开篇了。

穿上宇航服的唐志军被困在面罩里,与世隔绝,所有话都变成喃喃自语。

他被吊车从窗口拉出来横在半空中,以一种荒谬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宇航梦。

此时,《欢乐颂》适时响起,为全片奠定了基调。

当你要信以为真时,它告诉你别当真,这只是一个小人物微不足道的臆想。

当你差点要对这些不着调的人嗤之以鼻时,它又让你看到臆想变成现实。

这个开场是对唐志军的人生极为精准的隐喻——

唐志军把自己的心关在一所被他命名为“科学”的屋子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他不断向镜头和身边人输出自己的观念。在他看来,欲望是阻止人类进化的藩篱,一切感官享乐都应该被舍弃,一切情感都应该被克制。

这些表达是如此笃定而流畅,仿佛一个机器重复着人类输进它脑内的程序。
当别人打断他回忆女儿的话语时,他也只是讪讪地说了声“不理解,不原谅”。

观众好像刚想伸手推开他心里那道门,就被猛得弹开。

想要搞懂“不理解”和“不原谅”的主语和宾语,还得把时间拉回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

那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年代。

录像厅、小混混、疯人院、下岗潮、气功大师……一切都如同瓮中捉鳖、笼中困兽,粘稠混乱地向前。

有一群人怀着如同杂草一般蓬勃的乐观态度,对未知文明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电影中秦大姐所说的“女看《知音》,男看《探索》”是真话。

《宇宙探索》编辑部真实存在过,它在现实中的名字叫《飞碟探索》,创刊于80年代,是许多国人的童年科幻启蒙。

就像当年真的有许多人头顶大锅练气功,就是有一群人相信UFO的存在。而《飞碟探索》里刊登的那些充斥着神秘主义的“科普”文章,是他们认知和向往外星文明的铁证。

现在回看90年代,会发现那是一个神奇的时代。天才的诗人层出不穷,以死献祭理想主义,与此同时,幸运的商人们正在建造属于他们的消费王国。

基于乐观主义的泡沫起得快,塌得也快。

2019年,《飞碟探索》宣布休刊,而实际上那个充满志怪悬案的《飞碟探索》早在多年前就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正经的科普文章。

再也没人会把宋朝的志怪小说当做外星人第三类接触,就像自从人类登月成功后才赫然发现月亮只不过是到处是坑的丑陋星球。

对地外文明的浪漫想象在科技急速发展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同时死去的还有对未来社会的乌托邦构想。

大多数人很快认清现实,拼命追赶下一波浪潮。

只有极少部分人留了下来,哪儿也不去,守着那场巨大的幻梦。

那场梦如今成了捂不热的暖气片,糊满纸壳的窗户,挤得容不下一个转身的编辑部,破碎却也不值一提的婚姻,因抑郁症自杀身亡的女儿。

以及一个把雪花点当做“宇宙余晖”的疯子。

三十年过去,唐志军还在流利地讲着关于外星人的神话,眼里却从当初的热切变成如今的麻木。

个体在面对剧烈的痛苦时,选择躲进宏大叙事中,既是麻痹,也是一种安慰。

寻找外星人,对唐志军而言,逐渐从一个纯粹的理想信念,变为人生意义的全部寄托。

他越是笃信更高级的地外文明能够给他摆脱精神困境的答案,他的人生就越是陷入到虚无的僵局中去——

这意味着他不再相信现实中的一切,意味着他自绝于身边所有的人与情感。

他渴望意义和价值,却又将它们寄托于虚空。

而这正是全片悲剧感的源头。
02
捡起梦之碎片的人

正因如此,秦彩蓉的存在变得极为重要。

艾丽娅演的秦大姐,人形弹幕机,全片的吐槽战士AKA笑点担当。

她刀子嘴豆腐心,唐志军在常人看来如此不靠谱,她还是死心塌地地哄着,捧着,一路骂骂咧咧地跟着。

影片最后,秦大姐的Hello Kitty加湿器出现在唐志军家里,导演有意暗示两人最后走到了一起。

她和唐志军其实是一组对照。

这两个主角代表了两种群体,他们是90年代的亲历者,他们都经历了理想的破碎,现实的失落,过去的天真和热情被时代浪潮抛弃。

浪潮过去,追潮的人只能面对巨大的空虚,当然了,还有残酷的现实,比如要填饱肚子,有孩子要养,有老人要看病。

唐志军做了更自私的决定,他要留在那个相信梦想、人人写诗、相信外星人存在的年代。而这个决定也间接导致了女儿的自杀,从此,他的生命背负起永远无法抹除的愧疚。

而秦彩蓉呢?

她看上去精明,市侩,对唐志军冷嘲热讽,说他们是“神经病开大会”。她好像是从那场幻梦中醒了。她把望远镜扔进了储藏间,卖起了眼镜,一头扎进新一轮的涨潮,随命运沉浮。

可是在他们心里,那头大象一直都在。

唐志军是假装清醒,秦彩蓉是假装糊涂。

唐志军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试图用科学原理掩饰内心对世事无常的恐惧和无措。

秦彩蓉则是一个清醒却尚有余温的现实主义者。她明白老唐的执念背后隐藏着多深的哀痛,她也明白,什么编辑部,什么寻找外星人的旅程,只不过是一个渺小、善良又绝望的人无法面对自己生命中的无常而找的借口罢了。

她理解、体谅、宽容,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在她怒其不争地喊道“我想明白了,你就是永远也想不明白”后,老唐选择上山,她选择下山。

就像当年,老唐选择留在自己的时代,而她选择往前走。

她没有选择一直假装糊涂下去,老唐也在山洞里终于清醒了一次。

当他们最终诚实面对自己时,才发现原来不论上山还是下山,结果都是一样。

人为什么存在?

根本就没有确定的答案。

意义也从来不是某个确定的答案,而是他们花一辈子上山下山的那个过程。

导演孔大山说,网易云听众在《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下评论的一段话像是给唐志军的判词:

一种理想主义怀着热烈的情感在巨大的悲剧里狂欢,在痛苦和绝望里产生了美好又绝望的幻觉。

那么,秦彩蓉的判词就是罗曼罗兰的那句名言: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蔡蓉和志军,多么普通的名字,多么普通的人生,丢在茫茫人海里就像雨落进水里,无人在意。

可是他们的挣扎却又真切地存在过,回荡在每一条午夜加班后的空旷大街,每一个被挤压得不成形的行李箱里,每一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的小药盒里。

与其说秦彩蓉在等唐志军的回头,不如说她在历经沧桑后依旧愿意用手接住那些已经飘零的梦的碎片。

这是两个曾经的理想主义者在尘世的相互依偎。

03
写(发)诗(疯)的人
唐志军和孙一通同样也是一组对照人物。

唐志军痴迷“科学”,孙一通痴迷写诗。

只相信“科学”的唐志军无视生活中除维系生存外的一切事物,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外星人,却始终求而不得。

他追求“理性”的执着,似乎与那些烧香拜佛的迷信村民并无二致。

而孙一通看到的都是生活本身,电视机里的节目,烧糊的小米粥,母鸡和它下的蛋,突然找他打牌的朋友。

他没想从中获得任何东西,也没有孜孜不倦只为叩问自己存在的意义,但他偏偏就是那个浑身发光的“外星人”。

科学与诗歌,尘世和宇宙,幻灭和意义,看似最为矛盾的组合神奇地存在于我们的精神世界里。

而影片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这种永恒的矛盾:

宇航服上的字印反了,但恰恰说明它是真的,因为宇航员不能低头,只能靠镜像来识别;

老唐像个穷困潦倒的疯子,骑上毛驴的那瞬间却犹如捍卫了自己城邦的勇士;

秦彩蓉骂这些人是“神经病开会”,但一直在守在老唐身边的人也是她;

孙一通家里除了字典没有一本书,却能写出超出常人想象的诗歌……

上山,还是下山?

是追随远处那壮阔深邃的宇宙,渴望更高级的文明能够为自身存在赐予意义。

还是转身投入无尽琐碎的日常,在人与人不能相同的悲欢里寻找情感联结的那一点点可能性?

在这场深入西南腹部的旅途中,孙一通的出现似乎暗藏导演的私心。

他顶着一口大锅,仿佛诗人顾城的转世,指引着众人的方向。

只有相信他的人才能看到驴子,看到变长的骨头,看到宇宙的轮廓。

导演好像抛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当一切都瞬息万变时,昨日的“确定”在今天都可能变为“不确定”的当下,当我们已经无法肯定自己能够完全理解这个世界时,不如回头,转向内心深处。

片中突然出现的驴子何尝不是人类?

驱使着人类不停向前奔跑的不是身后的鞭子,而是眼前的胡萝卜,是内心最原始的渴望和情感。

孙一通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老唐最后看到的是不是幻想,一点也不重要。坦诚地说,我也不认为孙一通写的诗有多么美妙。

诗本身写得如何不重要,诗的精神才重要。

什么是诗的精神?

是胆敢超脱于日常经验之外,是不惮于说出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是在感受到痛苦的时候恣意地流泪或不流泪,在感受到快乐的时候放肆地大笑或不大笑。

是在不认同这个世界的时候,当一个疯子也无所谓。

是不再执着于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不再执着于语言表达这一形式本身。

如果留意唐志军每一场戏说台词的状态,会发现他表达的流畅度,是随着情感浓度的增高而逐渐递减的。

从前讲那些科学大道理的时候,往往是脱口而出,因为不需要过脑,更不用走心。

而当他从山洞回到现实,在婚礼上发表那通致辞之前,则有一段长时间的沉吟。

当然,这段被很多人摘录的话,我个人并不太喜欢。

毋庸置疑,这段话写得非常完美。但问题就在于它太过完美,太像是一段被强加了导演和编剧意志的总结陈词。

它更应该出现的地方,是关于《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影评里,而不是片中人物的口中。

幸好,主持人那句尴尬的“哇,太感人了”,又消解了这层略显突兀的自我感动。

人在最动情的时刻,往往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宇宙探索编辑部》拥有一个绝妙的结尾。

老唐终于学会了写诗。

他为女儿写了一首诗,当他张口时,却已经泣不成声。

此时,我的脑海里想起了孙一通的话:

“老唐,你只能到这儿了。”

人生的无奈太多,谁又能保证你终究会抵达自己渴望的彼岸?

多的是得不到的答案,挽回不了的人,解不开的心结,实现不了的梦想,以及念不出口的诗。

但我们还活着。

不仅活着,我们还要对着那个永恒的无解的黑洞,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无人写诗的年代,写诗就是最大的抗议。

无人当众流泪的年代,痛哭就是意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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