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孙子
面对第5波疫情,香港采取了第4级(最高为5级)防控措施。但是,还是没有阻挡住汹涌而来的奥密克戎。“清零”的困难在一天天加大,如何顺利、安全度过流行高峰,就成了防控的关键,而关键的关键是避免医疗挤兑。本文里“医疗挤兑”特指医院病床不够用的情况,即需住院的新冠病人数大于可用的病床数,但广义的医院挤兑还应包括医务人员超负荷工作、药物器械不足、救治环境混乱等。如果出现医疗挤兑,该入院的重症病人可能没被收治,入院的病人也得不到良好的救治和照护,这样就会大大增加新冠病人的病死率,进而影响疫情防控的正常秩序,甚至影响社会安定。2022年3月3日,香港新增确诊新冠病例56,872人,第5波疫情确诊病人累计已高达33.8万。病人数激增, 病床“一票难求”。据称,私立医院住院每天开价10万港币,一时间,医院病床成了令人关注的焦点。如果病人数继续攀升,而且很可能是这样,香港是否准备了足够的病床,就成了这次疫情应对的决胜环节。香港公立医院大约总共有30,000张病床,是香港所有医院病床数的90%。香港最多可能拿出1/3即10,000张病床用来救治新冠病人,加上新建的方舱医院以及改建的收治场所,可用于收治新冠病人的病床总数大概在40,000左右。4万,成了决定性的数字。
4万病床够不够用呢?或者说,如何利用这4万张珍贵的病床才能从容地应对新冠疫情的住院高峰呢? 这正是本文要分析和讨论的问题。
在过去7天内,香港新增确诊病例数约25万,如果10%入院治疗,而且在7天内不会出院,那么住院最高峰时需要的病床数(即3月3日)是2.5万。如果真的是这样,医院不应出现挤兑的情况。假设未来一周内再增加25万确诊病人,就有另外2.5万病人需要住院治疗,如果病人住院时间为14天(短于早期武汉疫情时病人的一般住院时间,那时住院时间长的部分原因是为了隔离),那么7天后将没有一人出院,医院在住病人总数就是5万,病床数就不够了,会出现1万病床的缺口。如果未来7天的病人超过25万,病床的缺口就会更大。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解决病床不足的问题?如果不能进一步扩大可用病床数,就只能靠以下两个解决方案:一是缩短住院时间,增加周转率;二是降低确诊病人的入院率,让轻型病人在家疗养,减少入院治疗的病人数。这里的入院率特指每日新增确诊病人中入院治疗的比例。不断好转的轻型住院病人可以提前出院。出院后他们可能传染其他人,但这已不是核心问题,因为社会上有大量没被发现的隐形感染者在继续传播病毒,再加上几个也不会影响大局。降低每日确诊病人的入院率,即轻症病人在家疗养以保证重症病人都可以入院治疗,同时也不增加病死率。但是,谁可以住院治疗,谁不能住院治疗,就是个大问题,处理好这个问题既需要科学证据,也需要伦理考量。从科学上讲,把入院率控制在多低是可以接受的呢?伦敦的经验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在奥密克戎大流行期间,伦敦每日确诊病人住院治疗的比例波动在0.54%~3.58%之间(见下图),一般规律是每日确诊病人越多收治率就越低,这样就保证了医院在住病人总数维持稳定,而且事实上也没有出现病死率明显上升的情况,说明调整住院率是安全、可行的。但是,从伦理上讲,尤其是在公立医院体系里,病人有权利住院,给住还是不给住?是个敏感问题。尤其在大陆,可能成为大问题,需要提前好好研究。入院后,住院多久是合理的,需要考虑治疗和隔离两个方面。从隔离上看,奥密克戎大流行开始时,欧美国家把隔离时间缩短到了5~7天。从治疗上看,欧美国家奥密克戎病人平均住院时间约4~6天。也许,7天可作为一个比较安全的参考值,然后可以再根据需要上下浮动。
综上所述,欧美国家经验显示,把入院率控制在5%以下并把住院时间控制在7天以下是安全、可行的。这样一来,上述假设的住院高峰需要的病床数会大减,不会出现在住病人数超过4万的情况。当然,这些只是粗略的估计。厦门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陈田木教授及其团队针对这个问题,利用数学预测模型,做了更加完善和精密的推算。主要有关结果如下:1)如果把平均住院时间控制在14天以下,那么必须把入院率控制在5%以下,当未来疫情住院高峰到来时,才不会出现医疗挤兑的情况,即医院在住病人数最高不会超过4万(见下图A);2)如果把平均住院时间控制在7天以下,那么即使住院率维持在9%,在未来疫情住院高峰到来时,仍然不会出现医院挤兑的情况(见下图C)。3)如果把平均住院时间控制在7天以下,把入院率控制在5%以下,在目前4万可用病床的情况下,在未来疫情住院高峰来临时,医院在住病人数超过1万和2万的天数分别为32和10天,不会出现超过3万的情况(见下表)。4)如果把平均住院时间控制在7天以下,把入院率控制在10%以下,在目前4万可用病床的情况下,在未来疫情住院高峰来临时,医院在住病人数超过1万、2万、3万和4万的天数分别为48、32、21和10天(见下表)。
5)假设香港可收治新冠病人的总病床数为3万,且把平均住院时间控制在7天以下,如果要保证不出现医疗挤兑,则需要把入院率控制在6%以下(见下图)。6)假设香港可收治新冠病人的总病床数为2万,且把平均住院时间控制在7天以下,如果要保证不出现医疗挤兑,则需要把入院率控制在4%以下 (见下图)。总而言之,把平均住院天数控制在7天以下,把入院率控制在5%以下,在这个在安全且可行的情况下,在未来疫情住院高峰来临时,预计香港不会出现医疗挤兑的情况。但是,如果可用的病床数在2万以下,出现医疗挤兑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
然而,即使如此复杂、精密的推算,由于模拟基于的信息可能存在或大或小误差,所以预测的结果很难准确无误地反映疫情瞬息万变实际情况。但是,从这些分析的逻辑不难看出,根据实际情况的特点,通过对入院率和/或住院时间长短的把控,不失为一个安全渡过疫情住院高峰的有效方略。而且,很多欧美的城市已经这么渡过了。表面上看我们在说香港的故事,实际上是在对未来我们身边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推演和预警。当然,我们也希望这些分析对目前香港疫情的防控策略制定有一定的参考意义。唐金陵,中科院深圳理工大学讲席教授,香港中文大学流行病学荣休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北京大学特聘教授),亚太公共卫生联盟前副主席。陈田木,厦门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传染病数学建模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