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董向美国张这个口容易吗？华为的腰其实是被舆论逼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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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枫叶君

来源：枫叶君评（id:fengyejun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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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王志文为电视剧《勇者无惧》唱了一首主题歌，其中有这样一句：“想说爱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气。”

当时并想不到，在20多年后的中美激烈对撞中，我们看到了这句歌词的芯片版，它的主要精神是，想说离开你也挺难，同样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个勇气不仅是怎样向美国人张口，而且还包括怎样面对背后无数爱国者、民族主义者的强推。

必须承认，华为的腰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是很硬的，甚至在美国下狠手时也在某种程度上保持了气节。但是，在这种腰杆儿硬中，有多少是自己真的硬，又有多少是被舆论强逼着推硬的，恐怕是个不小的数学问题。

现在，在美国死掐住中国芯片命门不放的情况下，华为在保持让国人满意的姿态与向美国放软身段之间，真的已经没有多少回旋余地。当中国和美国的媒体释放出相同的信息时，人们就能看出华为目前真实的处境究竟是怎样的。

9月23日，新浪科技发了一条报道华为全连接大会的消息，标题是“华为手机芯片能撑多久？郭平：还在寻找办法 希望美国重新考虑”。

华为轮值董事长郭平说，芯片禁令不仅影响华为，还对美国企业甚至其它国家的芯片销售都有巨大限制。希望美国政府重新考虑政策，如果允许，华为还会愿意采购美国芯片，坚持全球化供应链。

这话说得很直白，也很实际，与解气的豪言壮语迎面相撞。如果让每天在环球网评论区里慷慨激昂地留言的网民们看到，心都说不定碎成多少片。他们能接受中国免除非洲最穷国家的债务，也绝不愿听到华为领导对美国说这么软的话。

什么叫“坚持全球化供应链”？其实就是绕不开美国这道坎儿。这种表达上的“精致”，和失败的将军把电文中的“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是一个道理。

美国之音把话说得更直接，其对华为全连接大会的一则报道的标题是“面对美国全面制裁，华为承认进入求生存模式”。消息说，中国科技巨头华为公司负责人坦承在美国全面制裁之下，华为公司遭遇严重困难，求生存已成为公司的主线。华为呼吁华盛顿重新考虑其打压华为、干扰全球供应链的政策。

报道援引郭平的话说，“美国已经第三次修改了其制裁措施，这些措施的确给我们的生产和运作带来巨大的挑战”。

在过去一年多里，美国针对华为芯片供应采取了一连串动作。去年5月，美国先是把华为公司列入制裁清单，禁止美国企业向华为提供产品和零部件。接着又于今年5月要求使用美国芯片制造设备的外国厂商在向华为提供产品之前必须得到华盛顿的许可。到了8月，美国再出重手，要求全世界所有使用美国芯片制造技术和设备的企业都必须停止给华为供货。

三次卡脖子，一次比一次紧，这种连续的极限施压几乎切断了华为所有的芯片来源。

郭平在大会演讲中坦承，“华为现在遭遇很大的困难”，“（美国）持续的打压给华为的经营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毫不隐讳地表示，“求生存是公司的主线。”

作为一家公司，华为目前的处境可以说非常糟糕，它已成为美国打压中国的最大着力点，是中美关系恶化后果的直接承受者。美国指责华为的所谓“军方背景”，以及利用它的产品和设备为中国官方“提供用户信息”、“从事间谍活动”，从而给美国和西方的“国家安全”带来严重威胁。

当然，华为对此予以否认。中国政府也驳斥美国的指责，认为，这是美国在为其围堵和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发展寻找借口，是一种蛮横无理的霸凌行为。

对于美国的芯片禁令，爱国者、环球时报的读者、胡锡进的铁粉、金教授的支持者等等，都无不希望华为高层能甩出一句大长中国人志气的话：不给拉倒！断供吧，断供十年八年，华为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如果是大会发言，此处应该有掌声。后面还有更给力的：华为人连死都不怕，还怕断供吗？

华为人是不怕死，但是他们怕华为死。所以，他们还真怕断供。

断供十年八年？别说十年八年，就是十个月八个月，华为也已经被卡得喘不过气来了。有分析预测，虽然华为为应对美国禁令紧急囤积了一批芯片，但是，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库存芯片预计将在明年内用完。

据报道，高通公司目前正在向美国政府申请给华为继续供货的许可。英特尔已经得到许可，可以向华为提供某些产品。中芯国际也向美国政府提出了许可申请，目前还没有得到回复。

现在，中国最优秀的企业遇到了难过的坎儿。在这种时刻，我们能看到一个大多数中国人见怪不怪的现象：那些平时号称最关心、最支持民族的企业的网民，恰恰是说话最损的人，如，“这董事长说出这样的话，跟下跪求饶有什么区别？”，“才第一个回合，就下跪了？真贱！”，“与任总的精神不符，看来离下台不远了”。

这再次说明，那些走得太远的民族主义者是靠不住的，他们的所谓爱国实际是面子工程，你只有灭了全世界所有的人才算爱国，才能满足他们的民族豪情；只要你的腰稍微弯一点、头稍微低一寸，哪怕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就有无数的棒子飞过来。他们只关心你能不能给他们“争光”，而绝不会管你到底有多少实力，你的实力和对手的势力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

郭董事长不是不想说硬话，他也知道“不给拉倒！”听着无比硬气，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就是心里想一万次，嘴上说出来的还是那句：希望高通能获得美国政府的许可，继续向华为提供芯片。

当大限到来时，人们发现并没有传说中的B计划。应当说，这个B计划，连同什么南泥湾工程、塔山计划，不过是很多人的一种希冀，至少在目前还像实验室甚至是计划书中的种子，根本走不到田间地头，更不用说变成可以维持再生产的口粮。

华为为什么没提前站出来打碎所有人的梦泡泡儿，要大家直面严峻的现实？就是因为跟爱国、民族这些大字眼相联系的舆论太强大。华为看上去一直在挺着腰杆儿，其实这个腰杆儿平时还行，在没有惊涛骇浪时还行，但是，当美国人开始下死手时，华为真的难以顶住，可是它知道后面的民族主义爱国大军的舆论有多强，那腰杆儿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逼直的。

既然是被逼直，那么单纯展示的时候还行。可是当面对美国的禁令，这种展示完全就没有可能，被逼直的腰杆儿要弯下了，因为，华为已经拿不到芯片，要拿到，得需要特批。都需要特批了，哪里还有什么硬气可言？和特批相联系的，只能是请人家放自己一马。

人们曾经以为华为不是中兴，中兴的遭遇不会在华为身上再现。可实际上，华为和中兴也只是在中国人眼中有所不同，在美国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如果事情非要变得特别糟糕，华为的境遇就是当初的中兴。

现在，TikTok也在美国的烙饼锅里煎熬。《环球时报》9月22日的社评说，美方可以讹诈一家公司，但讹诈不了中国，因为任何一家企业都势单力薄，但是整个中国不会接受美国的讹诈。

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但是又略显虚幻，毕竟中国是个更大的概念，美国从来不会离开一家家具体的企业去抽象地讹诈中国。关键的问题是，中国能为这些企业做什么？

从华为来看，它很难从这个更大的概念中得到实质性支撑。国家也不能华为提供芯片，中芯国际就在上海，就算它能够给华为提供更好的芯片，不也得向美国商务部申请特许吗？在自己国家帮助自己的企业，还要遵守别人的规定，因为中芯国际也是用的美国的芯片生产设备。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实。

所以，当初有人不从中兴联想到华为，那不是直面现实的态度。现在，我们会更清醒些，华为这样有强大实力的公司都被美国逼到墙角，我们看不出如果其它中国企业也遭受到美国的科技围猎，它们如何能逃过这种被称为“霸凌”的劫。

面对美国的打压，中国人在关注和支持自主创新的同时要同时解决两个心理问题，一是不要用爱国和民族主义去绑架企业的实际能力和承受力，二是在民族志气和提高对芯片中高科技含量的认识这二者之间找好平衡点。

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说，“哪怕投资人民币 500亿，格力也要把芯片研究成功”，否则一旦外人不给芯片，空调做得再好也没用。对此，汉德工业促进资本主席蔡洪平在某论坛发言时直指董明珠的这种豪情是“真的不懂科学”。中国工程院院士倪光南也表示，以格力的规模做芯片设计毫无问题，但要覆盖整个产业链不太现实。

电影《芳华》开头有这么一幕给人印象很深，何小萍得知接她到文工团报到的刘峰替她隐瞒了父亲的身份后，感激地给刘峰敬礼。刘峰笑说：“军礼不是这么敬的。五指并拢，大臂带动小臂，举到齐眉。”

刚入伍的何小萍以为自己会敬军礼，和董明珠头脑中想象的制造芯片是一样的：“我不需要国家给我拿钱，我就自己投入，我一定要把芯片研究成功，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其实，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如果能解决上面的两个心理问题，我们就能对华为多一分理解。美国要华为俯首，爱国者们要华为笑傲，如果你是令狐冲，这个混合型劲头儿你拿得出来吗？现在华为就在舆论的逼推下硬是攒了这么一个表情。太难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把爱国者们自己摆到华为现在的位置上，他们的腰杆儿比郭平和华为可能至少要软好几倍。自己都做不到，就不要逼别人，这也是理解万岁。

当然，作为企业尤其是高科技龙头企业，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往上走的勇气，要坚持走创新之路。不是说“外国能办到的事，中国人通过努力也一定能办到”吗？现在就是这个当口。美国的技术和设备是厉害，但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工会发的，而是人家自己干出来的。必须明白的是，离开了脚踏实地的实干，任何唾沫星子乱飞的爱国口号、民族豪情都与吹牛逼无异，而且很可能没上税。

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著作：长篇小说《移民》（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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