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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Wallpaper* | 雷蒙德·帕提伯恩(Raymond Pettibon):依旧幽默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卷宗Wallpaper Author W*

身处工作室的 Raymond Pettibon 拿起笔创作,随机性和联想是他作品的基本组成部分



Raymond Pettibon:依旧幽默


本文原载自《卷宗Wallpaper*》2019年11/12月合刊
及官方微信平台,经授权转载

撰文/ 吴楷文  摄影/ 任泠霏
编辑/ 徐安琪


10 月初的纽约终于有了秋天的感觉。灰色的云紧迫曼哈顿的天际线,逆着高楼间穿过的风行走,让人感觉精神抖擞。我在 Raymond Pettibon 位于下城的工作室门口初次见到他本人。他杂乱的银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淡色的衣着使他融入城市的主色调。


“嗨。”他伸出手。“Pettibon”并不是Raymond出生时的姓。他原本姓 Ginn,而“Pettibon”源于父亲对他童年时的昵称:Petit bon——法语中“可爱的小家伙”。但21岁改姓 Pettibon 的他却与“可爱”的人设分道扬镳。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经济系毕业不久后,他便加入了哥哥 Greg Ginn 组建的朋克摇滚乐队并将乐队命名为“黑旗”(Black Flag)。黑旗乐队以颓废、叛逆且危险的硬核朋克风格著称,在当时的地下音乐界掀起波澜。起初在乐队中负责低音的 Pettibon 也担负着视觉宣传的重任,他不仅设计了乐队的标志——代表摇曳黑旗的四根竖条——还为乐队设计了表演海报、专辑封面、周边产品等等。他的作品视觉简单硬朗,形似漫画的绘画风格和骇人听闻、极具挑衅意味的题材使得他在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的亚文化世界中名声四起,他的绘画就这样成为了一代人青春记忆的插图。



Pettibon 为本期卷宗Wallpaper*设计的特殊版封面,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上海的城市层次,带着返璞归真的简约感



今年 62 岁的 Pettibon 难以让人联想起朋克青年狂野不羁的叛逆形象。他很平静,阴郁与睿智并存,身旁的墙面贴满看似荒唐和互不相干的绘画,似乎形成了一个潜意识的网络。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慵懒地躺在画室的沙发上,我则从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发问,有点像是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咨询。然而,远无受访者的局促,Pettibon 说话从容不迫却口无遮掩,语言像他的图像一样锋利。


许多人并不了解他在音乐世界之外的创作,对此他有些无奈:“每当有人采访我,他们总是如出一辙地追问我关于朋克乐队的问题。我倒是没意见,但是我的过去成为了一种累赘。我的年少时光的确属于这种亚文化,但它与我如水和油一般,泾渭分明。”还有不少人将他的作品理解为具有“对抗性质”的艺术——就像同主流社会针锋相对的朋克音乐一样。对此他耸耸肩:“我完全不这么想,我并不试图让自己的作品对抗些什么。在很多方面我确实不满足于现状,但我并不天真地幻想自己的艺术可以破坏所谓的‘机器’。”


Pettibon为Sonic Youth创作的唱片封面



由朋克的刻板印象来解读 Pettibon 的艺术无疑是有失偏颇的。阅读经典文学和诗歌是他的一大喜好,而他对文字的热爱在作品中显而易见:从青少年时期为自娱自乐所画的漫画到今天进行的多媒介创作,文字始终是他作品中举足轻重的元素。他常模仿著名作家和诗人的语言风格,有时更会借鉴文学作品里的语句,稍加修改后便拼贴在通俗和流行文化的图像一边,制造出看似荒谬的叙事。艺术家将这些图像和文字结合的背后逻辑时而晦涩,例如今年秋季,他在巴黎 David Zwirner 个展中呈现的《未命名(绿色毕加索)》(2019),将卡通人物 Gumby 配佐文字“绿色毕加索”;又例如他 11 月在 ART021 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2019年11月7日至9日)展出的《未命名(点亮公路......)》(2014),巨大手电筒的周围写着“点亮公路,在圣克里斯托弗的肩上停歇......”。那么,这些作品具有多少理性计划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即兴创作的?Pettibon 娓娓道来:“随机性和联想是我作品的基本组成部分,一开始即存于我的脑海中。我的大脑会首先构建事物间的联系,继而有意识地决定是否赋予这些联系一个视觉的形态,并进一步将其复杂化。但你不应将这些联想阐释得太彻底,你需要在神经元间留有一点空间。我平时会累积惊人量的笔记,我会重写和引用我记录的语句,它们源自我收藏的书籍。在这个高度的艺术家或作家,没有一位是从零为起点开始的。你需要借鉴,你要站在大家伙的肩膀上。我们属于艺术家或作家的社群,没有谁是孤立的。”


Pettibon 的助手 Sozita 拿出他的一些素材——透明的文件夹中满是纸片,那是多年来艺术家从书籍中剪切下来的段落。我有点犹豫,是否应该称他的手法为“挪用”——这个并不被所有艺术家都看作中性词的评价。然而,Pettibon 却不以为然,“你当然可以称它挪用。”“那你通过挪用的文字和图像所传达的是你的声音吗?”我追问。“我确实挪用图像和文字,我也喜欢与其他艺术家和作家联合创作,不仅在绘画的领域,如 2016 年和 Marcel Dzama 的联展,也在电影、音乐和时尚等领域。”



《无题(弱点...)》(2019)同在卓纳画廊巴黎空间展出。图片由艺术家及David Zwirner画廊提供



Pettibon 创作范围涉猎之广在艺术界十分少见。今年年初,他与 Dior Men 的创意总监 Kim Jones 联合设计了数款男装。“以前我还经常和我的侄子侄女共同作画,后来我还与儿子合作,但这可不是儿戏,我和他们合作完成的作品一点不比我的其他作品低级,甚至比它们还要好。”画室中一高一低的两个篮球框和散落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球唤出他与儿子游戏的场景。“你要让自己像孩童那样思考,通过他们的声音或是任何人的声音去写作和画画。文字和图像就是这么被创造的。回到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不,我所试图传达的并非我自己的声音。我的作品与现实或我的身份之间是有隔阂的,它是半虚构的。但与此同时,我想它在某种层面上也有自我表达的元素。我并不在为财富或名声而创作,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更深层的追求。我做艺术一辈子了。”他陷入沉默。



Pettibon 与 Dior Men 的创意总监 Kim Jones 联合设计了数款男装



话题就这样又转而回到文字和图像。二者的联系对 Pettibon 的创作至关重要。他从少年时代就痴迷侦探题材的悬疑“黑色电影”,随后的诸多创作也酷似带有字幕的电影截图。他还曾在青年时代绘制过政治漫画,更多次提及浪漫主义画家戈雅带有文字标题的版画对他的影响。



卓纳画廊即将在本月台北当代艺博会的展位上呈现的Raymond Pettibon 作品《无题(献给厄尼·拉德.)》(2019) 图片由艺术家及卓纳画廊提供



“这些无疑都是启发过我的元素,”他说道,“但实际上我的创作手法更加有机,不那么刻意。当你做了这么多作品后,这种手法就变为一种第二天性。我并非一开始就是艺术家,我来自一个文学的背景。带着文学底蕴去创作确实是有帮助的。我并没有艺术上的才华,我当然不能像拉斐尔或者伦勃朗那样创作。但是我确实达到了一种境界:每当我联结文字和图像,它们所组成的整体总是大于两个部分的总和。”固然,Pettibon 所做的并非是简单的加法,那文字和图像起了化学反应后的效果又是什么?这是诗歌吗?艺术家阐述道,“我一直想要证明语言可以在脑海中唤醒可视的场景。William Wordsworth 并没有给自己的作品配图,但是他开启了英国诗歌的新境界。莎士比亚仅仅用白纸黑字就塑造了从国王到愚者等如此之多的鲜活人物。但我不是诗人,因为我仍是依赖图像的,就像戈雅或 William Blake。”



卓纳画廊即将在本月台北当代艺博会的展位上呈现的Raymond Pettibon 作品《无题(说“柴郡茄子”)》(2019)图片由艺术家及卓纳画廊提供



Pettibon 对被“殿堂化”(canonized)的作家和诗人的评论使人想到他作品的另一个特点:他作品的部分幽默感和冲击力恰恰源于他对“高文化”(high culture)和“低文化”(low culture)的引用与对这两种极端的模糊。这些“高”与“低”的搭配——典雅与粗俗的、神圣与猥亵的、诗句与卡通形象、名画与政治人物——时而使人忍俊不禁,时而使人瞠目结舌。而谈及这种两极间的落差,Pettibon 几乎脱口而出,“我并不认为‘高文化’和‘低文化’是大相径庭的。你想,谁站在西方文学的顶端?是 James Joyce。他其实是十分低俗的。你可以这样评价许多作家和艺术家,比如卡拉瓦乔。结合‘高’和‘低’并非我的意图,我更不认为在大多情况下人们可以区分所谓的‘高’和‘低’,并将其视作一种策略。一个人创作时并不会喃喃自语,‘我要创作一件高级的艺术’或‘我要创作一件低级的艺术’。说到底,‘高文化’与‘低文化’之间的区别只见于书面,这些概念在实践中并不适用。”



卓纳画廊即将在本月台北当代艺博会的展位上呈现的Raymond Pettibon 作品《无题(泰森 vs. 道格拉斯)》(2019) 图片由艺术家及卓纳画廊提供



而不论引用的“高”或“低”,Pettibon 的作品总具有一种怀旧的特质,不少引用来源于一个遥远却挥之不去的时代。亦如此次他为卷宗 Wallpaper*设计的 021 特殊版封面。通过粉、绿、蓝、棕、黑的简单色彩,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城市的层次,召唤某种朴实之感,仿佛在发展中大步流星的不夜城也回归至简单平静的世界,呼应着人们在弄堂中的生活。而在他的工作室中,墙上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则让人联想起 20 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黑色电影。画中,穿着红礼裙的性感女郎对一件飘浮的西装说道“,亲爱的‘总统大人’,对我来说你只是我的父亲,一个无用之徒。”这些意象与当今世界的相关度有时并不明显。Pettibon 稍稍坐直了一些,“一切事物都是对过去的重复。和事物保持一定距离是我的风格,因此我喜欢从历史入手。对我而言,谈论里根要比谈论特朗普更加有趣,反正他们在我眼中是同一类人。当所有人都在议论特朗普,太多杂音便油然而生。我觉得长久看来,把事物放在历史语境中是更加合理的策略。相比中国,美国仍是个襁褓中的新国,但它的历史也同样具有规律性。我读了几十年的报纸,每一版的头条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过去头条的重复。当下发生的时事是美国历史的一部分。”



卓纳画廊在去年ART021的展位上带来了 Raymond Pettibon 的作品《无题(糟糕的画...)》(2013)



不过,大多数观众——尤其是年轻人——或许仍然无法理解 Pettibon 的诸多引用以及其中的笑点。对此,他并不在意,“哦,这在我的控制之外。我从来不在创作前考虑观众,或询问自己作品是否能引起观众的兴趣。但我很珍视我的观众。在我看来,观众能与作品产生共鸣是一种奇迹,可你不能在创作时便带有这种目的并特意简化自己的作品,这从不有效。”作品对自己而言是否幽默则更加复杂,“这么说有点尴尬,并不是每一件作品都让我感到好笑,但一些作品也确实可以让我自己笑出声。艺评者有时会认为幽默感和所谓的‘高级艺术’水火不容,这点我完全不同意。人们口中的‘低级艺术’或是有幽默感的艺术并不是通过降低‘高级艺术’来达成的。”


环视 Pettibon 工作室的四周,某位近期入狱的当红嘻哈歌手的肖像也出现在艺术家的一幅草图中。对此,他开玩笑地说,“我学会用电脑后迷上了各种八卦,这可怪讨厌的。”他进而讨论对嘻哈音乐的着迷。起初艺术家的不苟言笑此时似乎已然冰解云散,Pettibon 的身上实则带着他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幽默。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赋予作品的基因。或许,在人生的道路上,六十而耳顺的艺术家已放弃了朋克年代的攻击性,他的作品却仍然贯穿着所谓的“高文化”和“低文化”,并反射着过去与今天的联系。由此,艺术家独特的幽默感恰恰成为他看待大千世界的态度——这是他消除距离并粘合一切的智慧。画室外阴雨沥沥,可 Pettibon 的冷幽默却带有温度。



本文原载自《卷宗Wallpaper*》2019年11/12月合刊


关于卓纳画廊


卓纳画廊是位处纽约、伦敦、香港及巴黎的当代艺术画廊,现代理近60位在世艺术家和已故艺术家遗产,拥有过百人的专业团队。画廊自1993年创立至今,成功举办了众多具开创性的展览。卓纳画廊活跃于一级和二级艺术市场,一直致力于培育艺术家的职业生涯,当中许多已在当今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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