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探案3》：一部靠殴打女性制造笑料的电影
电影《唐人街探案3》剧照
《唐人街探案3》是一部集刻板印象于一身的圈钱电影，如果你愿意花70块的票价去观看，那么请接受一个事实：你会浪费自己人生中两个小时，看一出免费看一集《名侦探柯南》可以收获的体验。当你为电影里的插科打诨式笑料连连捧腹，你蓦然回首，发现这些笑料不过是《屌丝男士》和虎扑段子的油滑拼贴，就如同王宝强在三部曲中愈发缺少节制的装疯卖傻式表演，陈思诚也在圈钱的路上一路狂奔，他制造一系列厌女笑话取悦男性用户，又用合家欢式电影的噱头，实现了自己致敬春节联欢晚会的远大抱负，陈思诚可谓国内刻板印象喜剧的代表人物，很少有艺术家能像他这样，在系列作品中集合了对女性、农民、工人、护士、黑人、日本、泰国、美国等人事的刻板印象于一体。在《唐人街探案3》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里，值班护士被误以为是装进袋中的死尸，当她在电梯里苏醒时，一众假扮医务人员的男性出于恐惧集体殴打了她。在现实里，这样打人的分量足以将人致死，但在电影中，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性配角，淹没在众人哈哈大笑的笑声中。
是的，她在电影里只是一个笑料，而在《唐人街探案3》里，很少有女性被超越笑料认真对待，她们被呈现为一个个刻板印象的代表符号，比如36D的欲女、男领导旁边的秘书、泡汤店前台的美女招待、无关紧要的被打护士，除了长泽雅美饰演的小林杏奈，我们不能在里面看到另一个丰富的女性形象。陈思诚运用轻浮的玩笑消费女性是他的创作自由，但作为批评者，同样有必要指出这种创作手法的老套、重复、油腻以及其背后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而这种刻板印象是源于主创内心对此的“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搞笑，是如何取悦目标用户，所以利用殴打女性制造笑料，他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能察觉其对女性处置的轻慢。
如果说，创作者还能为自己辩护，声称自己不但调侃了女性，也调侃了男性，以创作自由的名义，为自己低下的艺术表现力辩护，那么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它一方面是一部男性气质占主导的电影，另一方面又共享了这个社会对男性和女性同时施加的一些偏见，并且未经反思。比如在王宝强这一角色上，我们看到了是一类对底层人物灰头土脸、傻里傻气式的偏见，而对于貌美的女性角色，摄影机没有一次错过以男性凝视的视角轻浮地垂涎女性胸部、腿部的机会，在这部电影的镜头里我们很少看到有自己自主性的女性角色，她们被男性的目光定义，在审美和话语上都取悦着男性。
电影并非不能展现女性身体之美，但尊重和剥削有云泥之别，而这取决于镜头以何种审美、何种视角聚焦女性的生活。《布拉格之恋》展示了女性肉体之美，但很少人会说这是一部男性凝视电影，是对女性性的剥削，因为它同样展现了女性自我的精神生活，甚至包括嘲讽男性主导叙事，由女性亲密关系作为主导的别样叙事。但在《唐人街探案3》里，这样的女性精神生活是退场的，它只是几个油滑而不自知的男人告诉你世界是什么样、女人是什么样，艺术最可怕的就是油滑而不自知。
陈思诚似乎自信于自己可以轻松俘获市场的芳心，以至于忘乎《唐人街探案》系列的立身之本在于扎实的故事。在这个系列的开篇之作中，恰恰是优秀的案件设计打动了观众，它在最初没有那么多花哨，没有太多大牌的明星，但正是一颗朴素的艺术之心，将故事的魅力热乎乎地献给当时已经被烂故事一遍遍折磨的人们。然而在取得现象级票房、要做成IP宇宙后，《唐人街探案3》只剩下急不可耐的圈钱面孔，把春晚与《屌丝男士》审美杂糅并贯彻到底的傲慢与轻浮。
一路顺遂的主创，在依靠借鉴了国外的几个故事成为时代弄潮儿过后，产生了一种随便做一个故事观众都会买账的幻觉，故事的设计思路变成：找尽可能多的明星、堆砌从虎扑和徐峥、王宝强系列作品找到的笑料、借鉴春节联欢晚会的饱满配色、将目标精准定位为过年图一乐本质上不在乎自己被当傻子对待的观众。而《唐人街探案》的初心，本该是做一个足够经得起推敲的故事。
陈思诚想要的太多，他在用一个商人的思路做电影，而不是一个创作者。或者说，在接连通过借鉴（《唐人街探案2》借鉴《双瞳》、《误杀》翻拍自《误杀瞒天记》）后，他在这一次忘记了创作对于一部作品的决定性意义。当观众等待两年，看到的是一个核心案件漏洞百出，充其量是从《名侦探柯南》里加工改造过的诡计时，陈思诚生怕观众不够明白，早在电影开头就连续用几次特写暗示长泽雅美女士是最先开门的人。当刘昊然饰演的侦探振振有词地祭出狄克森·卡尔版本的《密室讲义》，扬言本案出现前所未有的第十四种密室手法时，这一刻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岛田庄司、埃勒里·奎因乃至狄克森·卡尔集体从坟头蹦出：“就这？就这？？”
刘昊然饰演的秦风，作为影片首屈一指的当代侦探，绝口不提《新密室讲义》和《密室收藏家》，反复念叨着一百年前雷打不动的十三种密室手法，这只能解释为一种古典主义的情怀。
神奇的是，作为案发现场的关键证物，击打被害人头部的那尊瓶子，东京警方毫无察觉，而案发当晚死者乘坐过的车辆，警方在扣押后也没有花哪怕一个小时去做出搜查，乃至死者头部的击打痕迹、案发现场不翼而飞的一块玻璃，都需要秦风指出来，日方警方和检方才恍然大悟，一个生产出金田一和柯南的国家能发生这种事，看来是日本警方的官僚主义腐败积重难返了。
一部《唐人街探案3》，先后出场中日泰三国十几位明星，不完全统计包括王宝强、刘昊然、长泽雅美、妻夫木聪、浅野忠信、染谷将太、邱泽、张子枫等多位人物，但这些人物大部分都只是浮光掠影的存在，你看不到他们的丰富性，看到的只是一个个功能，比如刘昊然负责推理、王宝强负责装疯卖傻，但是当我们把插科打诨的部分层层剥开，会发现，这本质上是一个一集柯南就能解开的案件，而我们居然花了70块票价，在影院枯坐两小时。
在文学史上，有一个创作的法则名叫“契诃夫手枪”。大意是：“如果在第一幕中你在墙上挂了一把手枪，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幕中就应该开枪了。”而契诃夫也说过另一句话：“简洁是天才的姐妹。”这两句话结合起来，是要求创作者能够不浪费你的任何一个道具，在一次次修改中，使得作品达到“少即是多”、“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感。而《唐人街探案3》的核心问题，第一是油腻而不自知，第二就是背离了“契诃夫手枪”的原则，活生生把一部作品变成了刻板印象的大杂烩。
陈思诚依然能收获高票房，但他只是在消耗观众的耐心。如果一次次以贩卖偏见、重复油滑为乐，那么这一栋华美辉煌的票房大楼，迟早有一天会人去楼空。想当年，冯小刚、徐峥何其辉煌，而如今，冯小刚的新电影寥人问津，徐峥在《囧妈》后也遭遇江郎才尽的质疑。冯小刚、徐峥如此，创作力远远不如他们的陈思诚又当作如是观?
依然是契诃夫的忠告：“文学之所以叫做文学，就因为它是按照生活原有的样子来描绘生活的。它的宗旨是真实，是无条件的老老实实的真实。”
在《唐人街探案3》里，最大的问题恰恰是真实和人的退场。
———— / END / ————
文字 ：宗城
年底和朋友一起做了一个播客，既然做了，就觉得应该好好对待，所以想把这个播客分享给大家，名叫“席地而坐”，会不定期在上面更新我们对公共议题的看法，以及与创作有关的分享。如果大家觉得这篇文章有所帮助，可以去小宇宙APP关注我们。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