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筆者閲讀《甲骨文合集》時寫過一些札記,現在整理出其中兩則向專家請教。第一則認爲,《合集》20709“虎”上一字,一作“”,一作“”,二者當是一字異體。此字從“丙”得聲,可讀爲“逢遇”之“逢”。第二則認爲,《合集》28870卜骨上有一個字的兩個偏旁之間的距離寫得過大,舊釋作“單”“廌”二字,其實是一個字,即“獸”字。
關鍵詞:《甲骨文合集》;札記;兩則
筆者平時閲讀《甲骨文合集》時順手寫過一些札記,現在挑出兩則札記,寫在下面。由於見聞不廣,擔心是否已經有學者作過考釋,特向學術界同行專家請教。
一
庚辰卜:(焚)从柚,虎。
弗虎。
(《合集》20709=《乙編》47,師小,圖1)
圖1 《合集》20709
這是一塊龜的左背甲,由左第一肋甲和左第一脊甲組成[1]。這組對貞卜辭刻在左第一肋甲上。“虎”上一字,舊不識,需要考釋。在考釋之前,我們先對上引卜辭中的一些字詞略作解釋。“”字,象手持火把焚林之形,郭沫若《殷契粹編考釋》釋爲“焚”字繁體[2],學者多從之。其後,有學者提出異議,認爲卜辭裏“狩獵方式既有‘焚’,亦有‘’”,所以二者理應有别[3]。陳劍通過分析指出,實際上,分析這兩類字形,“焚”字繁體“”主要見於師小、無名等類卜辭,簡體主要見於賓類、黄類,從它們在各類卜辭裏出現的情况正好互補來看,説明它們在田獵卜辭中表示的應該是同一個詞[4]。“焚从柚”即“从柚焚”。柚,從王子楊釋[5],田獵地名。“虎”上一字,一作“”,一作“”,甲骨文偏旁往往單雙無别,所以二者當是一字異體。筆者認爲,此字從“丙”得聲,可讀爲“逢”,當“遇到”講。“焚”是一種狩獵的方法。老虎藏身於林莽之中,用火驅逐野獸是很自然的。上引這組對貞卜辭卜問從柚地開始“焚”(焚燒山林驅趕野獸的狩獵方式),能否逢遇老虎。“”字又見於下列卜辭:
(逢),獲。允(逢),[獲]。
(《合集》20781=《乙編》9020,師肥,圖2)
圖2 《合集》20781
這可能是一條田獵卜辭。“”字也讀爲“逢”,當“遇到”講。命辭“逢獲”卜問逢遇(野獸),能否擒獲。驗辭“允逢,[獲]”記載果真逢遇(野獸),有所擒獲。
我們釋“”“”爲“逢”,是受到下面兩篇文章的啓發。一篇是單育辰的《釋“”》,他首先指出,田獵卜辭中的“”字,從“丙”得聲,可讀爲“逢”[6]。另一篇是方稚松的《釋〈合集〉6571中的》,他贊同單育辰的觀點,並認爲甲骨文中的字,也從“丙”得聲,應當與“”字聯繫在一起考慮,也應當釋讀爲“逢”[7]。
附帶説一下,島邦男把甲骨文“”和“”這兩個字看作一個字,應該是正確的,因爲甲骨文人名“婦”亦作“婦”[8]。但是,有的學者推而廣之,把甲骨文“”字也看作是“”和“”的異體字是不對的。“”是“丙”字的異體,與“”和“”用法有别,姚萱對此有詳細的討論[9],可以參看,此不贅。
甲骨文用來記録逢遇之“逢”的字形較多。師類用“”,賓類、歷類用“”等,從它們在各類卜辭裏出現的情况正好互補來看,説明它們在卜辭中表示的應該是同一個詞“逢”。
二
《合集》28870拓本不很清晰,《甲骨文合集釋文》《甲骨文校釋總集》對《合集》28870釋讀如下:
單廌。兹用。[10]
大家知道,甲骨文中有些合體字,其偏旁既可以寫作左右並列,也可以寫作上下相叠。例如:“”(獸)也可以寫作上下相叠的“”(《合集》21729)[11]。據此,《甲骨文校釋總集》把“”(擒)下“單廌”看作兩個字,非是。所謂“單廌”其實是一個字,可以隸定爲“”,即“獸”字。從字形上看,“獸”字甲骨文寫作從犬從單。“單”象一種狩獵工具,“犬”是獵人最好的助手。“獸”字象執單驅犬,捕捉獵物,其本義是動詞,當“狩獵”講(“狩”是“獸”的分别字)。野獸是狩獵的對象,所以“獸獵”之“獸”(狩)滋生出了野獸之“獸”[12]。例如:
丁卯卜:子其往田从西,冓(遘)(獸)。子占曰:“不三,[其]一。”孚。
(《花東》289) 惠永录(麓)焚,(擒)又(有)小(獸)。
(《屯南》2326, 無名)我們認爲,《合集》28870應釋讀如下:
兹用。(擒)(獸)。
(《合集》28870, 無名, 圖3)
圖3 《合集》28870
比照《合集》20756“(擒)(獸)”來看,我們的釋讀應該是正確的。《合集》28870“兹用擒獸”一語的構成格式是“用辭+驗辭”。“兹用”是用辭,於此表示採用了此卜之問並予以施行。“擒獸”是驗辭,記録“擒獲野獸”,應是記録命辭所卜之事應驗與否的驗辭[13]。
本文原載:《出土文獻綜合研究集刊》第十一輯,巴蜀書社,2020年。
注釋與參考文獻
* 本文爲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殷墟甲骨拓本大系數據庫建設(15ZDB09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委托項目“甲骨文圖像數據庫(16@ZH017A1)”和教育部、國家語委甲骨文研究與應用專項科研項目“甲骨刻辭類纂新編”(YWZ—J001)、“甲骨文字新編”(YWZ—J00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1] 黄天樹:《甲骨形態學》,原載《甲骨拼合集》,學苑出版社,2010年;後收入《黄天樹甲骨金文論集》,學苑出版社,2014年,第356—388頁。
[2] 郭沫若:《殷契粹編》,第1248片考釋,科學出版社,1965年新一版,第665頁。[3] 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詁林》第四册,中華書局,1996年,第3365頁姚按。[4] 陳劍:《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綫裝書局,2007年,第378—381頁。[5] 王子楊:《甲骨文字形類組差異現象研究》,中西書局,2013年,第296—306頁。[6] 單育辰:《釋“”》,《出土文獻》第十輯,中西書局,2017年,第14—18頁。[7] 方稚松:《釋〈合集〉6571中的》,《古文字研究》第32輯,中華書局,2018年,第75—82頁。[8] [日]島邦男:《殷墟卜辭綜類》,日本汲古書院,1971年增訂版,第278頁。[9] 姚萱:《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卜辭的初步研究》,綫裝書局,2006年,第168—173頁。[10] 胡厚宣主編:《甲骨文合集釋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第28870片。曹錦炎、沈建華:《甲骨文校釋總集》第九册,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222頁。[11] 參看《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一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300頁。[12] 裘錫圭:《談談〈同源字典〉》,原載《紀念王力先生九十誕辰文集》,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年;後收入《裘錫圭學術文集》第四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79頁。陳年福:《甲骨文詞義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48頁。姚萱:《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卜辭的初步研究》,綫裝書局,2006年,第105頁。[13] 參看黄天樹《殷墟王卜辭的分類與斷代》,文津出版社,1991年,第333—341頁。
作者簡介
黄天樹,1988年北京大學獲博士學位。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六、第七屆中文學科評議組成員。著有《殷墟王卜辭分類與斷代》(1991年)、《古文字論集》(2006年)、《甲骨金文論集》(2014年)、《説文解字通論》(2014年)、《甲骨學論集》(2020年)等;主編有《甲骨拼合集》(1-5集)。發表古文字學論文近2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