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色事件终结，但我们到底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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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提示：11月28日晚间，备受关注的北京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官方调查结果公布，舆论再次哗然。在C计划的老友群里，伙伴们也纷纷提出自己的困惑——如果我们无法从官方调查中得到真相，又该从何评价？我们或许可以不断质疑官方的结论，但我们又到底该相信什么？批判性思维，无法帮助我们直接获得这一事件的真相，却可以帮助我们不断思考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可信，乃至找到进一步行动、问责的路径。全文4435字，阅读7分钟。我们和你一起再捋一捋整个事件的分析思路吧。

22岁的老师确实用缝衣针扎了孩子。但没有喂药，没有猥亵，没有性侵。有监控视频，但已毁坏。

我们做个小调查：

它为什么没有说服你？

如果官方调查结果都不可信，我们又该如何了解事件真相？

缺乏说服力的调查结果

北京市朝阳区红黄蓝新天地幼儿园的“虐童”事件，2017年11月22日发酵于社交媒体，传统媒体随后大幅跟进。“国际小二班”和“小小班”的多位家长，向幼儿园提出四项“指控”：

1 孩子被针扎。有八个孩子身上发现针扎痕迹。家长方面提供的证据包括：

－多位家长拍摄的孩子身上的针眼照片；

－家长称法医对孩子进行了验伤，证明为针扎伤口（未提供纸面鉴定结果）；[1]

－多名家长提供的民航总医院的诊断结果，显示孩子身上存在“陈旧性针尖状出血点”；[2]

来源：芥末堆

－有个别家长复述孩子的话，称被打针，孩子被注射了棕色液体。但家长方面无法提供更多证据。

这项指控，证据相对充分。尽管不能确认孩子被注射了液体，但被扎针一事，有照片、医院诊断结果为证，可信度非常高。事实上，这一“指控”也得到了警方的基本证实。调查结果也显示，嫌疑人刘某某采用缝衣针扎的方式“管教”孩子，涉嫌虐待被看护人罪，已被刑事拘留。

在警方的通报里，未对注射液体这一细节作出任何澄清或说明。这位刘老师，是独自管理孩子时悄悄扎针，还是有其他老师在场而不阻止？这一细节，对于判断园方管理责任、其他老师的不作为责任都非常重要。

而证实这些细节，最为重要的证据，便是监控录像。

2 孩子被喂药。家长们的第二项指控，是老师在午睡前给孩子们喂药。根据2015年教育部颁行的《幼儿园工作规程》，未经监护人委托或者同意，幼儿园不得给幼儿用药——无论是什么药。家长提供的证据主要有：

－一位家长在家中拍摄的视频。孩子从幼儿园带回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告诉父母是“崔老师给的”，并在父母的询问下，说每个孩子在午睡前都要吃；

－接受采访的家长转述，称群中多位家长在看到视频后询问孩子，孩子都表示被喂过药。

北京新天地红黄蓝幼儿园儿童描述吃药片

家长拍摄的视频中，展示了这颗药，也记录了孩子的原话。如果媒体能够采访不同的家长，或有不同的家长公开发声，相互映证自己的孩子都被喂药，这一“指控”的可信度会更高。可惜之前出现在媒体中的，多是单个家长转述“有多位家长反映情况”，但没有出示聊天记录等证据。

警方对这项“指控”，有两个回应：

－直接称拍摄视频的家长误导孩子做出虚假陈述——孩子并没有在园内被喂食药片，是在使用家人服用的药片。让公众无法理解的是，家长为何要撒谎，动机何在？对此调查没有任何解释。而对于多位家长都反映的孩子被喂药的问题，调查也没有任何回应。

－警方调查显示，幼儿园对于儿童在园期间服药有严格规定和流程。这一回应，说服力非常弱。

翻译一下：

问：幼儿园有没有给孩子喂药？

答：幼儿园规定了不能给孩子喂药。

实际上有没有喂，和幼儿园的规定能不能喂，是两回事。存在规章制度，不能直接默认、假设幼儿园的老师一定会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那孩子到底有没有在午睡时被喂药？同样，最重要的证据，也是监控录像。

3 孩子被裸体罚站。这是家长们提出的第三项指控。两位公开接受采访的家长，都提到这一情况：

家长采访视频

－一位称自己的孩子，就是被罚站的当事人。但是为什么罚站，罚站的细节（是不是裸体），孩子说不清楚；

－另一位家长提到自己的孩子告诉他班里有三个孩子被脱光衣服罚站。同时他转述，不同家长询问自己孩子是否有这件事，孩子们都说是，并且说出了三个孩子的名字，都可以对上。

同样，关于这一“指控”，多个家长能直接站出来（而不是一位家长转述），交叉验证孩子们的陈述，可信度会更高。

但对这点，警方的通告上无任何说明。

孩子到底有没有遭受体罚，最重要的证据，仍是监控录像。

4 猥亵或性侵。此次虐童事件中，最骇人听闻的一项“指控”，便是性侵。这里涉及到两个问题：1）到底有没有性侵发生；2）性侵者是谁。

到底有没有性侵发生？家长方面主要有四项证据：

－接受媒体采访的赵女士，在采访视频中转述3岁孩子的话。有爷爷医生和叔叔医生给小朋友们检查身体。叔叔医生光溜溜，小朋友也光溜溜。在母亲的转述中，孩子向她模仿了叔叔医生具体怎么检查身体的，其中有活塞运动的动作。孩子告诉她，小朋友们是被老师抱去小黑屋，一个孩子被“检查”，其他人会围观。最后是园长妈妈为小朋友们穿上衣服，带回黄大班。

关于这一段叙述，公开的家长采访中，并没有其他的证言与之应证，所有的说法，仅来自这位妈妈转述的3岁小朋友的描述。

－家长们接受采访时，都提到，“听说”有家长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发现肛裂。但为什么肛裂，什么时候肛裂，并不清楚。在公开报道中，并没有当事家长作证，或提供肛裂的诊断证明。

－同样，还有家长在采访时提到，“听说”有一个女孩被猥亵至昏厥而被抢救。但始终没有当事家长的说法，或任何诊断证明的提供。

－最早在社交网络流传的版本中，还提到有四个小女孩下体红肿。依然没有当事家长的说法或诊断证明。

从我个人感受而言，我不认为接受采访的家长在说谎或捏造。但从三岁孩子对事实的复盘，再到家长理解加工后的转述，会出现诸多偏差（如同这两天又被提起的丹麦电影《狩猎》）。仅凭一位家长的转述而作出判断，风险太大。基于此而揣测谁是性侵者，可信度也极低。

家长转述三岁孩子的话，不能单独采纳。这时，尤其需要旁证，以证实或证伪。而最重要的证据，仍是监控视频。

但警方仅调取出113个小时的视频，未在其中发现有性侵行为。113小时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警方还提供了其他三项回应：

－对家长提出申请的相关女童进行身体检查，未见异常——这是相对有说明力的证据。但也有可能性侵者只是抚摸、接触等行为，未对孩子造成直接肉体伤害。所以警方还有第二项回应：

－幼儿园内的男性教职员工，均不具备单独接触儿童的条件。但正如此前舆论的质疑，侵犯者可能根本不是幼儿园内的员工。调取出入记录和监控录像，又成为非常重要的证据。

－直接称接受媒体采访的赵女士编造了言论。同样，这位妈妈为何要编造，动机何在？调查也无任何解释。此外，另外两位对性侵者的身份作出揣测并传播信息的人，一位因“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而被拘留，另一位则被公开道歉。

从这些分析来看，目前警方的回应中，真正有说服力的只有两点：

－孩子们确实被针扎了；

－孩子们并没有受到严重性侵犯。

但孩子们到底有没有被注射不明液体、是否被喂药、裸体罚站、接受裸体检查，家长们的其他指控是不是都是臆想和编造，还需要最为关键和重要的证据——监控录像。

监控丢失，谁的责任

而让人们感到讽刺和愤怒的正在于此：监控视频的储存硬盘已被损坏。原因是居住在监控室的库管员嫌监控设备噪音大，多次将设备强制断电，而造成硬盘损坏。

监控丢失，对于那些无法证明或证伪的指控，就这样不了了之？

来看看《中小学、幼儿园安全技术规范系统要求》。

这一国家标准，要求学校大门外一定区域内的视频监控图像应同时与属地有关管理部门联网，“其它视频图像宜与上级监控中心联网”。而视频图像应实时记录，保存时间不少于15天，一旦设备出现故障，应在24小时内恢复功能。此外，学校安全技术防范系统宜设置独立的监控室。

来自网络

2015年的《中小学幼儿园安全防范工作规范（试行）》则提出更进一步要求。学校“应“设置安防监控室，视频图像采集系统和报警系统”应“接入公安机关监控和报警平台。学校各部位的视频监控应不间断进行图像采集，保存时间应不少于30天。安全技术防范系统出现故障时，应在24小时内恢复功能。

北京市的《中小学、幼儿园安全防范系统建设管理规范》还明确要求，安防监控室应保证24小时专人值守。值机人员应经培训后持证上岗，能熟悉系统原理，熟练掌握和操作系统各项功能，掌握应急处置预案和方法，具有正确处置突发事件的能力。

而作为一家在美国上市的中高端连锁幼儿园，红黄蓝的现实情况是什么？直到公安机关介入，才发现硬盘已被损害，没有建立日常的维护机制，也更没做到24小时内恢复功能；监控室并非独立设立，还供人居住。而居住者，也不是值守监控室的专业人员；要求24小时值守，且不间断进行监控的设备，却能被人轻易的、反复的强行断电。对于明显违反安全技术规范的行为，红黄蓝园方应该承担什么样的管理责任，教育监管部门应该承担什么样的监管责任？还是仅仅在官方通告里，将责任推给45岁外来打工的基层库管员？

若监控录像真如官方调查所说，已经损坏无法恢复更多。但若按照《中小学幼儿园安全防范工作规范（试行）》，监控视频与教委校园安全监控系统联网，警方是否同样可以从朝阳区教委调取相关证据？

早在2007年，在朝阳区教育信息化工作大会上，朝阳教育信息网络中心主任何剑雄就介绍，2009年朝阳区所有中小学和幼儿园都将安装校园远程安防监控系统，重要图像还将上传到教委保卫科和朝阳公安分局。[3]但到了2010年，区教委却表示，只能确保公立校做到监控到位、存储到位、上传到位，监控图像上传公安局和教委校园安全监控中心。[4]

朝那阳区到底有没有将私立幼儿园的监控系统联网？

如果此次警方无法从朝阳区教委调取监控记录，有两种可能。

一是红黄蓝的监控视频已经联网，但政府花重金打造的系统并没有按原计划正常运转，无法提供监控记录。对设备质量的追问，采购程序的追问，就会因此变得尤其重要。

二是私立幼儿园的监控根本没有与教委联网。这或许又说明监控系统存在重大漏洞。尽管教育部门早已意识到监控系统联网的重要性，却将私立幼儿园不公平地排斥在外，而私立幼儿园又正是当前学前教育最主要的提供者。

当政府花重金打造监控联网系统，却在关键时刻无法起到作用；颁布一系列校园安全监控标准，却在重要案件发生时才发现未被执行——受损的，怎会不是政府的公信力？

这一场民意沸腾的热点事件，不应以“监控的丢失”作为句号，让整个讨论不了了知。官方的“辟谣”带来的不应是对舆论的嘲讽、打脸，对公众姿态甚高的“不要轻信”的告诫，而是持续的追责、问责，对校园安全系统的全面升级。

在事件后，我们看到北京市教委的表态行动，又在组织开展全市幼儿园安全隐患大排查工作。只希望这些排查运动真正落地，让政府投入重金的各项安全系统的升级改造，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让孩子们真正从中受益。

参考资料：

[1] 家长赵女士接受媒体采访时的视频

[2] 财经杂志，《北京朝花幼儿园孩子疑遭老师针扎》，2017年11月24日，显示针眼照片和民航总医院诊断结果

[3] 王佳琳，《北京朝阳中小学生08年刷卡入校 摄像头监控校园》，新华网，2007年12月27日

[4] 廖春燕，《“人防、物防、技防”三防联动，为孩子们撑起安全伞》，《朝阳教育报》，2010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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