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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丰×丁瑜×姜泓舟:婚冷恋热的当下,我们更需要悦己的关系 | 性与亲密关系

琥珀BOOK 2023-02-25


家庭的生命周期就是每一个个体的生命历程,出生、上学、离家、就业、结婚、生子到死亡。这种生命历程长久以来以非常固定的方式循环着,被视为“标准”,也成为加诸我们之上的“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的人生枷锁。但伴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年轻世代对自我的追逐,这些既定的循环慢慢被当作“陈规旧俗”遭到了激烈的挑战。但即便如此,我们似乎仍旧需要面对“恋爱”“婚姻”“生育”这三座大山的困扰,思考自己的进退得失,但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机会,用自己的实践重新定义这些传统的关系。


此次发布,我们以“性与亲密关系”为主题,选取了丁瑜、田丰、姜泓舟三位老师的精修讲稿,他们分享了自己对虚拟恋人、单身社会与母职的研究。欢迎跟随他们的困惑与思考,一起反思我们所期待的“亲密”与“关系”。


 

丁瑜 香港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行政系博士,中山大学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副教授,中山大学MSW教育中心副主任。研究兴趣及专长为性别研究、妇女社会工作、医学人文与医务社会工作,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论文20余篇。著有《她身之欲:珠三角流动人口社群特殊职业研究》。


发言题目:虚拟恋人


今天主要想跟大家聊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来谈一下我对这个书的写作构想;第二部分,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最近做的调查。我们首先来谈我对这本书写作的构想。我对“虚拟”这个概念有一些想法,“虚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其中涉及定义性的问题。虚拟恋人是谁?虚拟了谁?谁成了虚拟恋人?谁又会喜欢虚拟恋人?


这个概念倒是不新,1960年代就有人提过这个概念了,当时指的是那种正式关系以外的关系。比如说,提供一些非现实亲密关系的性工作者,那时候也把她们叫作虚拟的恋人。后来日本有些人因为怀念过去的亲密伴侣——他们可能因为各种事故去世,便会通过购买一些角色扮演的方式,让她们上门服务,也是一类怀旧式的体验。


到了网络年代,虚拟这个概念就开始向数字化转变了,从非正式的关系变成了特指数字化的关系,再到后面就变成了专指人工智能。机器自我学习能力指数级增长,走向“机器人化”甚至是“超人化”的时候,我们就搞不清楚到底是机器进化到了人类,还是人类进化成了机器。前几年有一部电影叫Her,还有最近韩国的一个叫Meeting You的综艺,就是通过VR技术去模拟一些逝去的亲人,让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面。


现在大家都在谈元宇宙的概念,从这个角度看,“人是什么”这个概念本身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的是,像我们经常说的,哈拉维的“赛博格”概念已经成真,所有的社会关系起源都已经彻底改变。我很喜欢哈拉维的一句话,“赛博格是我们的本体论。”“我”的这个概念都已经不一样了,在不久的将来,哈拉维文章里面说的那些东西应该全部会实现,我们将进入一个界限异常模糊、甚至没有界限的世界。


元宇宙也是一个全新的本体论,在它被广泛接受之前,其实各类关系及伦理问题已经出现。我们现在看到在VR世界里,可能也会发生一些强奸案等等。这个可能就是虚拟概念会有的一些演化。


我们再看现在的虚拟恋人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当前虚拟恋人的主要形式大概有三类,当然可能还有更新的形式,但是这三种形式基本上代表了刚才所讲的不同的发展情况。第一类是淘宝提供的一些树洞类的服务;第二类是养成系的一些恋爱游戏,比如说,《恋与制作人》;然后还有第三类,就是我们说的AI恋人。我自己也体验过,还是有点上头的。


这是刚才说的定义性的问题。还有一类过程性的问题,比如,这个虚拟恋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会很好奇这个,大家谈这个虚拟恋人到底怎么个谈法呢?它会满足什么东西,解决什么问题?它会展现什么样的恋人气质?投射出人们的什么欲望?这样一些恋人的特性是现实的复刻、投射、放大,还是在现实中求而不得的新鲜感受?到底人们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什么?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到底谁在提供这些虚拟恋人?谁从中获益?我大概会想聊这几大块。


首先,关于淘宝的这一块产业的问题,虽然可能会有一些敏感,但是我还是很希望去做的。比如说,树洞类的这些服务到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这个产业的概况是怎样的?里面从业的人员是一些什么样的人?通过他们的店长、客服,看他们的沟通内容、沟通方式、相互之间的关系、工作流程是怎样的?是谁在用这一类服务?而且我感兴趣的是,在用这些服务的时候,我们肯定会有男性、女性的差别,以及有其他社会维度的差异,我也很想去看一下。反正我对这块还是比较好奇的,但是整体产业情况是否能够触碰,这个再说。


第二大块,我会想一个问题,我们现在都在谈,年轻一代到底在谈怎样的恋爱?年轻的一代到底是谁呢?其实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泛Z世代——显然不是我这个年代的人了,所以我可能会言语之中经常说,他们怎么样。泛Z世代的情感状况到底是怎样的呢?我觉得泛Z世代是天生的矛盾体,比如说,他们又是网络隐形,整天不见人,但是一方面又特别闹哄哄,比如说,粉丝的行为是一呼百应的;他们又佛系,又哪吒;又隐性贫困,但又显性消费,他们很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去买单;然后又社恐,又社牛,但社牛通常发生在圈层内。


这些矛盾的特质会怎样体现在情感上面呢?而且年轻人中又有非常多人的亲密观、婚恋观和幸福观都在变化,他们的自主性也在彰显,这些东西叠加起来可能会产生一些效应。比如说,我们现在经常讲的迟婚、恐婚、不婚等等,大家都在想怎么样提升自己的单身力。大家也都为兴趣而活,怎么个活法呢?现在的斜杠青年里各种斜杠都已经出现了。大家都爱冒险,也会追求兴价比,就是自己的兴趣跟付出的价钱也好、时间也好的比例。还有液态青年、天生智能、网络原住民等等说法。所以,当这群人在谈感情的时候,到底在谈什么呢?他们对亲密关系会有什么样的想象、期待和现实的经历?


从长辈的角度讲,比如说,他们的父母对他们这方面会有些什么样的期待,他们的现实行为是什么?所以我们很好奇,虚拟恋人到底能为Z世代提供一些什么样的东西,什么东西在吸引这群人去使用这样的一些服务或者玩类似的游戏?



还有另外一块我们比较感兴趣的就是关于情感工作和情感边界的问题。比如说,我们经常说你在淘宝买了这个服务,聊得差不多了,你内心的欲望正在升腾的时候,突然听到,“亲爱的,续单吧”,突然间就把你拉回到现实中。还有氪金的问题,到底这种类型的互动有些什么样的特点,它会产生什么样的关系,这个界限怎么样维持,还是说根本就不需要界限。这种虚拟情感会如何影响现实的人际关系,包括大家对人际关系的一些理解、期待和处理技巧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人际关系的界限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觉得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再一类就是引申性的问题。这些关系在数字化的时代是一个非常崭新的现象,它是人们一种勇于探索的表现吗?还是因为基于现实中的无奈,在一个避世乐园选择折中和退让,被裹挟在无边的消费里面?还是说闯一条血路,开创一种新的可能?我猜乙女游戏有可能更符合传统的性别形象与性别期待。因为在现实中找不到这么完美的人,所以大家就转而到网上寻找。但也有可能完全颠覆传统。比如说,现在很多的无性别恋爱、纸性恋,还有第四爱、AI等等一些非传统的婚恋实践,这些都是我希望去探讨的问题。还有,这种数字化的生活方式,网络跟现实是怎样无界交汇在一起的。这一类是我说的引申性的问题,我自己也非常感兴趣,所以我想这个书里面应该也会有一部分来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接下来再介绍一下,我们为了更好地了解泛Z世代——大家到底在想什么、大家的婚恋观到底是怎样的。我们在4月1号的时候发布了一个90后、00后未婚青年婚恋观的调查问卷。这个问卷回收量挺大的,一共收到了21749份,尤其是4月1号当天,我们一下子收到了8280份。大家的填写热情超预期,而且发了之后很多人催更,就说你赶紧告诉我结果吧。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大家都很有一种求同的心态。很多人都会说,你赶紧告诉我结果。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大家很想知道,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奇怪吗,还是说大家都跟我一样?我们自己也很好奇。所以,我们就很想看一下,到底是不是大家都一样。


在回收的这两万多份问卷中,回应者来自中国的各个地方,还有一些人来自海外,共计35个地区。在两万多个受访对象当中,73%都是女性。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好像女性对我们问卷的兴趣是比较高的,而且出生年代集中在00后和95后,也就是我们说的泛Z世代。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的调查问卷中有20%的性少数人群应答,这个其实也是超出我们期待的。因为在过往的研究中,往往能收到10%的性少数的回答,已经很不容易了,说明我们的发放还蛮到位的,我们自己也挺高兴的。


收到这个问卷以后,我们现在在进行初步分析。我们聚焦在一个问题上,大家对现在这些泛Z世代年轻人的基本印象就是觉得他们都不想谈恋爱了,那婚姻还重要吗?这其实是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现在的年轻人还需不需要恋爱和婚姻?


围绕着这个问题,我们做了一个调查,发现最近一年,尤其是近一年到半年的时间里,有不少的研究是聚焦在这一块上的。但我们发现这些研究普遍存在一个问题,大家看这些词,就能看出,这个味道有点不太对了。什么叫“畸变、症因与矫治”?又说“女性择偶标准比男性高”?“玛丽苏导致女性眼高手低”,“青年女性功利化”,“自尊越低越容易被乙女游戏”吸引……这些研究好像把现在年轻人的婚恋现象当成问题去批判。我跟我的学生看了之后,都觉得好像心里不太舒服,好像是基于一定高度对青年人的恋爱观实行一种批评,是纠偏的感觉。


因为我们收到这样大规模的问卷,我们可以更有底气地说,我们的研究可能更能代表新一代年轻人对婚恋的一些想法。所以,在这里围绕刚才的这些核心问题,跟大家讲一下初步的研究。


过去的网络热词有过一些变化,大家一看也会觉得,年轻人是不是不再期待恋爱了呢?我们做过一个简单的回顾,问卷里的两万多人,70%的人曾经谈过恋爱,70%里又有一半的人现在正在谈恋爱,整个两万多受访者中,有31%的人表示自己已经被催婚,有54.8%的受访者对于结婚持不确定的态度,要么就是不愿意结婚,要么就是觉得无所谓、顺其自然,有就有,没有拉倒。有四成的人是不想生育的。


我们把恋爱跟婚姻进行一个对比,是不是都不想谈恋爱呢?我们看一下,明确表示自己不想谈恋爱的人只有9%,明确表示不想结婚的人反倒多一点,有18%。换到恋爱的态度,35%的人认为无所谓。如果去到结婚这一块的话,“有就有,没有拉倒”的态度提升到46%。所以可能简单来说的话,年轻人大抵还是愿意恋爱的,但是对结婚的态度显得比较冷,可以说是“婚冷恋热”。


为什么年轻人期待恋爱,却不想要婚姻呢?刚刚提到,在我们这两万多的受访者中,有54.8%的人对婚姻持有不确定的态度。我们就继续追问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因素让他们对自己的婚姻有所顾虑?我们可以看到,超过60%的人是受到一些负面社会事件的影响,而值得注意的是,在被负面事件影响的人当中,女性的比例高于男性。这个其实也很符合现实的情景。还有差不多51%的人是因为不想生育,就不想踏入婚姻。明确表示愿意结婚的人当中,表示不愿意生育,也就是我们说的丁克的人是占10%的样子。有15%的年轻人坚定不婚不育,既不愿意结婚,也不愿意生育。13%的人正在谈恋爱,但是也表示未来不愿意结婚。


然后我们也看了一下,有过恋爱经历的年轻人更可能会结婚。比如说,曾经有过恋爱经历的人比母单人群里面表示有愿意结婚的比例是更高一些的,现在正在谈恋爱的人里面表示有愿意结婚的比例也高于曾经恋爱过但现在没在恋爱的,所以我们说,正在恋爱的这些年轻人会更想结婚。这个我们也觉得挺有意思,这么看起来,比起恋爱和生育,年轻一代似乎更加把步入婚姻当成风险。当婚姻和生育解绑的时候,其实也有少数人是愿意生育的。在我们的一般印象中,好像觉得年轻人不想要小孩,但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分析。


现在的一个启发也许是,如果想要提高生育率,仅从放宽生育政策入手的话,似乎并不会激发年轻一代的生育热情,如何保护婚内女性的安全可能才是未来之重。基本上到这里为止我们都可以看到对于年轻人来说,生育和恋爱,这两个东西都没有丧失正当性,但是结婚的正当性却在被逐渐消解。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就以被动母单的人群为例来看,受访者中有2549人表示自己是被动进入母单的,我们叫被动母单。有80%的人想要改变这样的单身状态,但是比较好玩的一点就是当我们在问及这群人对于恋爱的态度的时候,选择了想要改变单身状态的人里面有600多个人没有明确表示自己想谈恋爱,也就是说80%的人想改变单身状态,但是只有56%的人是想谈恋爱的。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24%的差值呢?我们看一下被动母单的人群,他们为什么想要改变单身状态?有54%的人说自己是享受孤单的感觉,40%的人表示是好奇心驱使,在其他的选项里面,“体验”也作为一个核心关键点频繁出现。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相较于过去的以进入婚姻为目标来建立一段亲密关系,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被动母单的这个人群,可能更倾向将恋爱作为一种体验,去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


同时,我们就去问这些被动母单的人群,阻碍他脱单的困难有哪些?“圈子小”有80%的被选率。但是当我们去问他们,“你想要为自己的脱单做什么努力”的时候,大部分人选择是“努力工作,成为更好的自己”,“保持身材”等等,就是非常向内的策略。不可否认的是,被动母单的人群里面有很多表示对自己的性格外貌等这些内生性的因素比较不满意,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在年轻一代对于自我发展的优先级别是高于对恋爱的追求的,可能大家认为,只有更好的我才更值得被爱,或者是说投资自己是永远不吃亏的。我们不能否认在现在的年轻一代中恋爱虽然重要,但是它也可能不一定是一个必选项,可能是在人生重要性排行榜里面可以稍稍靠后的一个存在。


我们可以看到过去相对年长的这些人,结婚是必选项,孕育子女是接下来的必选项。但是现在的舆论环境给予了年轻人独立生活的空间,也给他们提供了替代性的情感选择,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恋爱的正当性并未失去,但是更多的是作为自我发展以外的情感充实的途径,它不具有必需性。但是婚姻的正当性还是在经历动摇,如果生育能够跟婚姻剥离的话,年轻一代可能也能展示出不低的热情。


我们在这个问卷里面也是问了大家的虚拟恋人这一块,收到的数据是这样的,在两万多个受访对象当中,曾经玩过虚拟恋人这种游戏的占17%,而大部分人都只是想起来就玩一下。如果是对于范围更广的,除了虚拟恋人游戏之外,对刚才提到的各种虚拟情感服务,能够接受的人也只有18%。不同性取向的人群中,对于虚恋的接受程度最高的是“其他”,最低的是“异性恋”,并呈阶梯性的下滑状态。大家能想到虚恋的好处,大多数人选的是不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可以随时随地的陪伴,可以完美的契合自己的恋爱想象,这些是最大的吸引原因。


我们可以看到其实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能接受虚恋的,他们不能接受的主要原因包括:纯聊浪费时间、太虚幻摸不到,或者说人设套路化。我们可以看到,其实青年人对于虚恋的态度是矛盾和纠结的,不少人认为虚拟感情的服务走向了套路化的商业模式,缺少一些真实感。但是也有一些人认为虚恋不需要全身心投入,这个特点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体现了年轻人在亲密关系中对拥有自我空间的需求。他们更多将恋爱作为一种体验,将亲密关系和责任的束缚解绑,能够随时随地提供陪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它能够填充大家碎片化的时间。


虽然这个套路化的服务引起了部分人的反感,但是虚恋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你想要霸道总裁就是霸道总裁,你想要阳光少年就是阳光少年,你想要病娇男友就是病娇男友,什么都可以有,根据你自己的需求打造成什么样子。所以青年人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和完美恋人相处的过程。


这个就是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一些数据分析,比较简单,欢迎大家多提意见。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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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丰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人口与家庭社会学、互联网与青少年、社会分层与社会问题、志愿服务与社会治理。著有《当代中国家庭生命周期》《生活在此处》(合著)《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等作品。


发言题目:单身社会


在我的博士论文写作过程当中,我是以家庭的生命周期为单位,所以我把家庭生命周期看成一个个体的生命历程,看成很长很长的阶段。从出生、上学、离家、就业、结婚、生子到死亡,是一个很长的过程。我们都知道,时下一个最热的话题,就是中国有两亿单身的青年。其实这个两亿的算法是错误的:是从出生到结婚年龄之间都视为单身,所以这种计算方法可能会有一点点偏误。


我们实际上真正要计算的单身人数的这些人,可能是在上学、离家、就业的阶段。但是有一些可能不太一样,我们可以看到有些农村人口上学之后就离家了,可能有一些当时就业了,有的可能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离家进入单身的生活,这是一个结婚的阶段。


为什么我们现在更多关注单身这样的话题,其实有很多解释的角度。但实际上我自己想的是最重要的角度,就是结婚是一次“二次投胎”。为什么是“二次投胎”呢?你离开你的原生家庭,组建自己的家庭,相当于整个生活环境都变了,你需要面对的是很多不确定因素和确定因素的组合,你永远不知道将来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样的。


所以我们在快速变更的社会当中,你的婚姻,就是离开单身生活进入婚姻这个生活,其实是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甚至超过你离开原生家庭上学就业。所以结婚往往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如果离婚的话,这个时间会很短,我们说七年之痒,七年之内离婚的概率大了。实际上在我们整个面临决策的过程当中,我们是社会学个人策略的过程,被社会选择的我们到了这个阶段,结婚是不是人生必然的选择,很多社会可能选择结婚已经不是一个必然选择,是整个社会选择的过程。在社会选择之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面对的或者采用的不同策略。每个人的策略不同就决定每个人在单身当中所处的位置不同,或者自己对单身的看法是不一样的。这里面策略就显得非常重要。


其实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为什么我们是快速社会变革过程当中的一个个人选择的过程。我曾经做过职业分层和职业状况的严肃学术研究,如果大家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们中国目前整个社会的结构是什么样的,我也不太能说清楚,但我看来可能像宝剑一样,很大一个底座,我们的底层并不是很大,但是我们社会下层很多,我们有一个中下层,中层、中上层、上层,这是整个社会结构的一个概览。


我自己分析的数据,中国从2006年到2015年社会整体结构整体的变化,从这里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我们整个社会结构的变化是整个社会下层的人在减少,但是底层人在增加,因为我们越来越多的人在脱离这些各种各样社会制度保障之后,他们反而陷入了底层,下层人在减少。下层人减少,有一部分人就转到了中下层和中上层,上层人口的变动也并不是很大,顶层人口变动很小,上层的人口略有增加。


实际上我们想说一个什么问题呢?如果我们把婚姻看成一个在社会快速变迁过程中个人的“二次投胎”或者关键的转折点的话,我们在一个底层和下层占据绝大多数人口的社会结构当中,而且我们还保持着一定的社会流动率,我们十年人口向上流动了2%左右,这个流动率跟之前比已经下降了很多,但依然是有流动的社会。这意味着我们的流动机会虽然减少了,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流动。在这种流动的情况下,所有的人都会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我要维系现有的状态,当然这大部分是中层和中上层所采取的策略。第二个策略就是我处于中下层、下层或者是底层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向上流动。这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流动的过程当中,我们不可避免要解决两个问题,就是我们究竟要找什么样的人结婚。很多人可能说我们的婚姻是不是根据我们的感情来选,但是在现实的选择当中,我们的感情和爱情往往是放在第二位的,或者甚至是不知道是第几位的。


我们做过很多中国大学生的调查,我们在每次大学生调查当中,都会问学生在选择配偶的时候究竟以什么作为最重要的指标呢?几乎所有大学生都会选,我要把这个人的人品、品质作为一个最重要的指标,每年都排在第一,而且把第二名甩出来很远很远,这是调查问卷的结果。


但是你到现实生活中,你要找一个单身或者想结婚的人访谈,你去问他,择偶的标准是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把个人的品质作为第一标准。为什么?所有个人的品质都是不可测量的,在结婚之前和结婚之后这个人展现出来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所以讲白了,除非你跟这两个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才能深入了解这个人,否则一个人的人品其实是不可测量的因素,永远是未知数,这是风险性因素。


我们在真正做选择的时候,能选择什么呢?你能够判断一个配偶或者择偶的标准就是非常现实的因素,比如他有多少套房,有什么职业,什么样的学历,多高的身高,什么样的颜值。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就可以知道,我们的婚姻其实是一个可以衡量的市场,而不是一个不可衡量的市场。所谓的门当户对只不过是我们俩之间的量级差不多,而不是我们之间不存在差异。我们提到,如果把婚姻作为一个市场,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们社会中存在的婚姻梯度。这种婚姻梯度在男女之间是很匹配的逻辑,所以中国目前来讲最主要的单身的人群实际上由两群人组成,第一个人群就是我们在大城市的一些高级白领的女性,就是我们所谓的“甲女”。第二人群就是我们所谓的“丁男”,大部分分布在偏远农村的这些光棍、单身汉。这是两个不同的婚姻梯度造成的影响。但是每个人有不同的策略。


我们想象一下,在我们社会整体结构大部分处于中下层或者底层的状况下,我们的婚姻其实又是一个近似于市场化的行为,实际上我们在婚姻当中呈现出一个不可能三角。所谓不可能的三角是什么?我的用词不一定对,我想让自己能够理解这个词。


在不可能三角当中有三个组成,第一个是社会地位的维系、经济地位的维系或者向上的流动。中国人对向上流动的渴望是非常强烈的,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大家对向上流动都是非常期盼,而且这种期盼不仅来源于自己,还来源于自己的父母、上一代人。第二个是可控的。我之所以用可控,没有使用其他的词,很多现在的年轻人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仅仅追求的是安全、亲密关系的安全感,我要说我们结婚、谈恋爱,甚至我们最大的需求就是在亲密关系中获得安全感。实际上,我们对安全感的解读已经够多了,我们更多时候看到是年轻人对自己的生活有一个控制力的追求,如果没有办法对婚后生活有控制力的话,我宁可选择不进入我的婚后生活,我的婚姻并不一定给我带来安全感。所以现在婚姻当中第二个要素就是可控性的问题,如果我的婚姻是可控的,能够受到我自己的掌控,是我想要的方向,我可能是可以获得的。第三个是愉悦,我在这个过程当中会获得什么样的愉悦感。


我们面对这个不可能的三角时,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而这是我们整个社会结构和社会流动的一个大的环境下,我们在婚姻当中做出的选择,我们必须决定,我是想要什么生活,我个人的选择会在其中发挥重大的作用。实际上回过来每一个因素都可以剖析出来很多,这是我的一个写作的设想,有的东西写了,有的可能还没有写。


我们先说向上。其实,中国人都有向上的愿望的,实际上向上的强烈意愿在每个人的骨髓里、基因里。但是向上所带来的最糟糕的事情并不是我们向上的欲望,而是我们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兴起,或者中产收入阶层生活方式的兴起。


很奇怪,中国目前来讲并没有一个很好的中产阶级的群体,即便是在大城市,中产阶级比例也不是特别高。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在全中国都兴起来了。比如很简单,喝咖啡作为外企员工非常典型的符号性的内容或者小资生活的内容,现在,喝咖啡已经成了全中国的一种生活方式。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找到一个咖啡厅。包括买车,买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这种生活方式,可以说在全中国已经非常普遍,甚至到了三线城市。


小县城他们对奢侈品的追求,对好车的追求甚至超过我们的大城市的人。这意味着我们每个人向上不仅仅是我一定要向上流动,但是我的生活方式一定要更加接近于每个不同的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在向上的背后,我们面临一个困境,最大的困境是我们整个社会被资本裹挟。当然我说资本的裹挟其实也有一点夸张,我不觉得资本的裹挟会裹挟到所有人,但它会给大家带来很强烈的焦虑感。比如我们现在在任何一个上市的公司工作,当然像我在中国社科院,我们没有被资本裹挟,但是我们有其他的裹挟,我们基本上都会有很强烈的焦虑感,有工作上的压力,这种压力导致我们总担心自己在社会当中掉队,这种掉队的担心引发整个社会非常强烈的焦虑。


我们为什么会采用996的工作模式,我们为什么会那么拼命,其实相当于每个人都知道我在跟别人竞争,一旦竞争不过,我可能会被刷下来。这在互联网大厂当中甚至会有意制造这种竞争的格局。比如两个团队同时开发一个产品,这种体系在社会当中形成一个焦虑的蔓延,这种焦虑的蔓延也体现在我们在择偶的过程当中,我们向上的这种生活方式上。我们在竞争关系上,往往会把婚姻的关系与我们的像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向上的流动以及竞争结合起来,所以访谈当中有很多很有意思的现象。我们以往来说,究竟存不存在这种爱情的东西不好说,但是我们现在看得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自己的婚姻和别人的婚姻进行非常详细的比较,这种比较可能往往导致我们在选择婚姻的过程当中会遇到更多的障碍。


第二个是可控制。我对可控的解读其实是正好跟今天的丁老师讲的还有一些交叉,尤其是依恋这一块。其实从传统的理论上来讲,我们的婚姻的可控最早是通过依恋理论,就是寻找亲密关系当中的安全感,因此我们需要组建家庭,需要组建婚姻。但是实际上,我们真正在可控的退一个等级,不需要安全感,但是需要在付出和获得当中获得一个平衡,我不可能一味地付出没有收获。但是实际上你会发现,由于很多因素的影响,实际上我们的安全感和平衡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是很难实现的,我们有无数的因素影响到我们的安全感和平衡的感觉。为什么我们在很多的年轻的单身的女性当中,甚至人群当中看到他们都去找虚拟的恋人,我们在调研的时候听到过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有一个被调研者告诉我,其实我有一个野男人。我们当时很惊讶,后来发现这个野男人只不过是一个《恋与制作人》里面的人物,每天要养这个野男人。那么在虚拟的这个恋人当中,很多人认为,这个虚拟恋人对我是比较完美的,而且是安全的、可控的,完全可以让我获得我所想要的生活。那么就可以看得到,每个人能不能让自己婚后的生活向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去进展,往往是一个能够可控的重要依据,实际上这种可控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第三,我们在想的就是我们究竟在婚姻当中能获得多少愉悦。我们现在在婚姻当中收到各种各样的满意,更多的时候我们要把它看成是一个悦己主义的一个标志。现在年轻的女性其实会把自己的感受看得比其他的分量重要,在这里面,我盗用一个词,也许是故意误用了一个词,就是我把情感劳动作为解读单身的一个小小的点。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一般来说,我们在婚姻、谈恋爱过程当中,你为别人做什么事,如果你真正深爱对方,真正和对方有好的感情的话,你可以把你所做的事看成情感的劳动。实际上在恋爱的过程当中,或者你即将走向婚姻的时候,你如果不是情感劳动的话,给你自己带来的伤害是获得非常非常负面的情感。这种情感的人对你的伤害要远远大于可能获得的愉悦,刚才有老师说到,我们的母职的问题,我后面会跟大家分享一点我的想法。


第三,我的社交恐惧与母胎单身,这个是比较流行的解读。实际上确实能够发现,大城市当中的社交恐惧是比较明显的,所谓社恐的存在和社牛的存在其实是一个并行的过程,因此造成很多母胎单身的群体。有趣的事情是我们真的能够发现母胎单身的比例现在是相当高,所谓的母胎单身就是你从生出来开始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个我们可能在我们以往的研究当中会觉得这种是很难想象的,但是我们在调研访谈过程中已经找到20好几岁依然是母胎单身,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情感关系的,这个除了我们前面说的东西,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真正存在社恐的症状。那么实际上我们在想到这个问题,解读为什么会单身的时候,其实我们觉得一系列的风险的因素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这些风险的因素对于我们的年轻人选择单身是有很大的负面的拉动的作用。


首先来讲,如果你的婚姻不好,按照经济学的思维,会影响很多层面。但实际上你会发现,选择的过程当中,如果我们用搜寻的理论来解读,优质的男性在搜寻过程当中会很快被其他人抢走,我们的单身越往后搜寻,越是单身可能获得的机会,寻找到一个你完全满意的配偶的机会就越少。另外就是我们在现有的社会结构当中,其实我们可以看到我们有一个庞大的中下的底层。因为有庞大的中下底层在,中上以上就非常非常的少,如果想寻找一个自己能够满意的配偶,按照婚姻梯队或者门当户对的这两种理论的话,想找到满意的配偶也是一个小概率,不能说1:1:1匹配的这个概率的事件。在这种概率的事件之下其实就意味着,机会是需要争取的,并不是你的机会一定要落到你的身上。


第二个风险是父系代价和母职的惩罚。父系的代价是相对比较固定的,从我们访谈过程当中,看到父系的付出往往最多的就是财礼,或者男性需要在婚姻过程当中提供住房,这个可能是父系需要的。这个代价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正确,这个代价有时候相当大,可能是几代人的积蓄。现在在中国女权比较盛行的状况下,我们更多看到的是母职惩罚,母职惩罚有很多种,我们传统意义上对母亲的工作的机会或者是各种各样的时间成本的投入。


实际上母职惩罚有很多我们想不到的东西,比如人民大学的李丁老师在他的课堂当中问学生,说你们不想结婚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这些学生告诉他,怕疼。这个可能是正常的社会学想不到的答案,就是我们以往的生育过来当中分娩的疼痛这个基数非常高,这是最高的。但是以往很少会作为一个不愿意结婚的理由或者不愿意谈恋爱的理由。这里面发现,在新的一代当中会非常重视,但是过去检索相关的研究资料,西方国家无痛分娩已经达到很高的比例,但是在中国,无痛分娩的比例是非常非常低的。


这些母职惩罚背后包含了很多很多想不到的因素,这些因素在我们日常生活当中或者在我们学术理论当中并不常见,确确实实现在生活当中成为新一代女性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我们还可以看到我们的结婚风险背后都面临着丧偶式家庭的困境。这个词前几年炒得非常热,实际在调研过程当中,丧偶式家庭对年轻人的印象主要是上一代的丧偶式家庭影响比较大,尤其是被访谈的人的原生家庭当中出现丧偶式的育养,他可能对家庭渴望会急剧地下降。


最后就是我们的生育捆绑。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中国就是这样的社会,所有人希望你能够结婚生小孩,其实我们的生育行为和结婚行为是永远捆绑在一起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丁克家庭出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有做丁克家庭的欲望,但这背后其实和生育捆绑恰恰是保持一致的,越来越多的人反对把生育和婚姻绑在一起,我为了不生育就索性不进入婚姻,这是一个过程。


除此之外,其实我们有很多其他的因素,其中最重要的是前面三个,就是制度、技术、市场。


在制度层面,其实我们的法律保护已经出现非常诡异的负面效应,就是我们所有的中国立法都是助推离婚的,助推婚前把所有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这个逻辑其实恰恰跟中国的婚姻习惯是不太一致的,所以很多人你会发现,在婚姻过程当中,如果提到法律保护的因素在里面的话,很多时候我们对婚前财产的判罚,对夫妻双方影响都很大。很多被访者提到,我看到婚前、婚后财产分割和婚前财产判定的判罚我觉得我没有办法结婚,因为我没有办法说那么清楚。所以我们法律越来越精细化,这种精细化跟中国人的习惯和中国人对婚姻的理解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们的法律是沿着西方在演进,在法律之下,我们婚姻的文化必然也会向西方靠近。


还有社会保障的因素,这个导致我们现在年轻人对未来养老、医疗并不是特别担心,我们还是应该很担心的,我们现在的人口结构,估计我们这代人到他们养老的时候能不能养老都是个问题,这是制度因素的影响,当然还有其他的方面。


第二是技术,技术其实目前来讲就是代孕和辅助生育技术,在中国,代孕还属于一个违法的行为,但是实际上我们已经出现了很多海外代孕的代理。这些海外代孕的代理所针对的主要人群还是一些大龄精英人群,导致我们在社会上可以看到一些精英女性或者精英男性长期保持不婚的状态,这种状态并不影响他(她)在40岁采用代孕的方式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个给中国造成负面的影响,因为这些花钱代孕的往往都是在市场上取得较大成功的男性和女性,可能给大家直接造成一个印象,就是作为一个精英人物或者社会成功人事,做出相对而言的表率作用。


第三个是市场的因素。比如说我们现在的家政服务,我们现在的外卖服务,会让人感觉到,我其实不需要一个人帮助我,不需要一个人来跟我共同承担这些家务,我完全可以通过花比较低的价格雇一个家庭服务员,点一个外卖实现家庭所有的内容。


另外一些因素我们可以看到整个道德审判的压力下降,婚育文化的断裂,代际焦虑的出现,都会对婚姻产生很大的影响。


我最后想说的是生活的自洽,这在访谈的过程中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几乎我们遇到所有的单身者,在生活当中都是自洽的,但他们当中一部分人在努力寻找另一半,另外一部分就没有积极地寻找另一半。积极寻找还是不积极寻找,他们的生活都是处于一个相对自洽的状态,这是让我感觉到非常诡异的一个事情。但是生活自洽其是有很多因素造成,有很多生活的条件的因素。一个达到自洽生活的人可能喜欢旅行,通过旅行释放自己休闲的时间,可以养一两个宠物。这里面很有趣,团中央曾经拉我去开会,说怎么让年轻人更好谈恋爱。我当时提了一个建议,说把宠物店作为相亲点,因为很多人单身都是养宠物的。


买房,买房作为结婚是非常重要的,一旦一个男性或者女性买了房,他可能觉得自己的生活大部分需要焦虑的因素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就是一些不焦虑的因素。


下一个因素是两性关系,这个问题上,其实现在中国整体上越来越开放,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在生理上成立家庭一定程度上的必要性。当然这个不好评论。


最后一个其实是分享时刻,其实我们都知道人是一个群居动物,需要不停分享。但是你可以发现,我们现在分享你不需要在现实当中生活,我们大量单身都实现了自己作为私生活的分享,可能是微信的朋友圈,也可能是他混的亚文化的小组,或者是一个带货的小组,分享自己各种各样的生活。这种生活的分享其实很大程度上不需要一个在现实生活当中有一个亲密的伴侣共同跟他分享自己的欢乐或者共享自己的悲伤。


下面就是我的一些想法,其实能够写得很多,在这里没有办法一一道来,希望如果有时间的话,慢慢把这本书写完,希望各位老师多批评指正。谢谢。


◐◑◑


姜泓舟 香港《明报》、腾讯《大家》、《新民周刊》等媒体撰写专栏,“自在”电台主理人。曾任花旗银行(中国)有限公司财富管理部研究员,新华社上海分社财经记者。

发言题目:我不想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


我这个故事比较个人,也在非常小的环境里面,我觉得现在是在一个大时代、大的社会,非常宏观的环境里,今天大家可以换一下口味,听一听我的故事,我作为母职的困扰。


这本书我在写的过程当中,初心是这样的,首先我是一个出生在1986年的人,我的母亲出生在1950年之后,相信大部分80后的爸妈都是出生在1950年左右。我们之间其实是有一个巨大的理解上的代沟,50后的爸爸妈妈他们习惯性地付出、奉献、无私,他们最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小时候经常听到一首歌,当年觉得很感动,现在觉得很窒息的就是《烛光里的妈妈》。


当我成为妈妈之后,我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对劲。当我作为妈妈的时候,包括我和我身边的同龄人,1985-1990年出生的人作交流的时候,她们天生会想到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做一个好妈妈。但是我问了一些同样同龄段的男性,你当爹以后有没有这种想法叫我要做一个好爸爸。他们一般都说,我好像没有这种想法,就是自然而然,孩子叫我爸爸我就是爸爸了呀。我觉得女性对自我上的枷锁,对于选择上的认同是非常非常繁复的——复杂到可以用“繁复”来形容。我是做一个平衡型的妈妈,我既要兼顾事业上的、职场上的成长,但我还要辅导作业,带娃上网课,这段时间上海疫情当中,我大概问了一下我在上海的朋友,大部分在小区里面做团长的都是女性。因为妈妈觉得,如果我不去做团长的话,家里的老公和小孩就没有吃的了。


甚至我前两天看到了一些非常丧气的朋友圈,那个妈妈在做团长,她自己被检测到阳性,被关到方舱里面,还在远程遥控志愿者说,我们家的速冻水饺到了,请麻烦你帮我搬到我家门口。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他还是依然在把自己的个人需求、个人的一些不管是生理上的需求还是情感上的需求都是放在后面的。其实她在方舱里面,身体和心理都有一定的影响,遭受一定的冲击。但是依然会把家人、会把小孩,会把先生的需求放在首要的位置。或者是我们这代人选择做一个全职妈妈,有很多高学历的女性,会觉得我学历这么高,退回家庭支持事业会获得更加成功的丈夫,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她就会养育小孩,承担管理家庭的责任。她们会想,要是我有一个妻子,我的事业一定会比现在更成功,就美国的一个脱口秀的演员,她前两天离婚了。我很同意她这句话:我也很想讨个老婆,如果我讨个老婆,我肯定比现在更成功(笑)。



我这本书的故事的梗概其实来自于我个人的经历。今天刘楠老师还问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不是你自己?我觉得可以这么说,是我也不是我,当然,作品融入了大量的我的个人经历,成长的一些历程,但也有一些经历是来自我身边的朋友。我们有非常多相似的困扰,比如我刚才提到的50后的母亲和80后的女儿之间的矛盾,她们在成为新一代的母亲之后遇到的一些问题。


这个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独生子女,跟着父母经历了时代变迁和沉浮,比如50后的母亲父亲他们会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下岗,在90年代末,1995年之后,国营的工厂面临破产、倒闭,他们所有人离开固有的生活习惯、生活环境,到社会中再就业。因此主人公从小城市迁来上海读书,在上海成年以后进入到婚姻成为母亲,一方面背负着原生家庭的伤痛,因为她父母离异了,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小孩,另外一方面遭受到了大环境对于女性要求的不断变化。其实在50年代的时候,中国有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男女看起来是平等的,就是妇女能够顶半边天,所谓这样的说法。但是到了现在,妇女可以顶一片天的,什么都要会。另外一方面会受到大环境对于女性要求的变化,会思考在两方的夹击之下,思考一个女性因为什么努力,是因为月收入变成三万块而努力吗?比如接受很好的教育程度,变成女博士,精神上就会比别人更独立吗?或者是通过自己的选择,采取自我的认同,再进一步定义。


简单介绍一下人物,她是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人,因为在成长过程中无时无刻感受到母亲为了抚养她而牺牲、忍让,婚后她一直将家庭视为一个重要的人生堡垒。但其实,她一直觉得如果把自己百分之百奉献给家庭之后,是不是可以真的像想象中一样,获得一个理想的,比较完整的、美好的家庭环境,后来发现其实并不是。在经历一些人生变故之后,她发现这样一味地妥协、忍让、付出、让步,其实很多事没有人让她做,她主动做,做了之后依然很矛盾,小孩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很焦虑,小孩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依然还是很焦虑,她好像被拖到了黑洞当中去,不知道怎么找到出口。


这不是一个群像的故事,而是以这个主人公牵连出的时代背景串联起同龄女性他们之间互相的帮助,互为镜像,一个人很难从自己的自身问题上看到一些难关或者难题,很难把自己的头发从地上拔起来把问题解决掉,这是我写的时候后面调整的逻辑线,还是需要一些辅助的人物帮助主人公情感和人生经历更加丰满。


后来,主人公母亲下岗,对50后的女性来说,她们离开固有的人生的环境,比如说他们是20岁进场了,等到三十五六岁或者40多岁,她们被迫离开倒闭的工厂,那时候怎么办。就像我们今天失业,今天我们大厂是互联网大厂的失业,她们当年的大厂是国营的工厂的失业,当她们中年遇到这样的危机的时候,在社会当中遭受的大时代的冲刷也好,或者是一些变故也好,其实会直接影响到她们,进一步体现在抚养小孩,对待小孩子的教育和亲子关系上面。


在一天深夜,我突然想起来有这样一个意象会比较好地概括这些女性或者这两代女性的状态,就是文蛤。文蛤就是蛤蜊,大海里贝壳类的食物,主人公的家乡那边的特色的食物叫文蛤,她们就是把这个文蛤在活着的时候生生地劈开,肉是肉,壳是壳这样分离的状态。这个肉壳分离的过程,也像这个故事当中的女性,她们在不同程度和形式上面经历了生命中的离开和告别,远离家乡或者不得不接受父母分开或者原生家庭破裂等等,往后看,这或许就是她们命运发生改变的开始,也是去拆掉自我枷锁省思的开始。


最后讲一下我要写这本书的初衷。市面上大量的书和影视作品都是在讲述怎么做好一个妈妈,比如《三十而已》这些作品有时候有一些晚了。因为我在跟朋友交流过程中会发现,昨天我们是什么样的女儿可能决定今天或者明天我们是什么样的妈妈。其实写这本书的初衷也是想有一个自我的审视,在成为母亲之前,我们要想一想成为什么样的女性。“不想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对自我身份循序渐进慢慢深层的挖掘和发泄。


这两年有一本现象级的书叫《82年的金智英》,书当中有一个意象,是说金智英站在迷宫中央,她找了很久的出口都没有找到,因为发现其实这个迷宫根本就没有设置出口。韩国的情况其实跟我们中国不太一样,他们即便是82年的金智英,他们一直生长在多子化的家庭,家庭本身就是有男有女,82年的金智英成长过程中就发现弟弟待遇就是比自己好。我们一直以来,作为80后的成长过程都是和男性在同一条赛道上面做竞争,做赛跑的,一直到我们进入到工作环境之后,或者进入到婚姻家庭中,发现男女的分工、角色是如此的不一样。赵奕们所需要的其实就是去拆掉那些身上的一道道的枷锁,不把自己框定在伟大的这个沉重的母职当中,不要做第二代的烛光里的妈妈。这是我的想法。


最后跟大家讲一下为什么会写这本书。是因为想让更多人看到女性作为人,作为单独的、独立的个体的人的价值和力量所在。而不是社会怎么看她在厨房里的表现,在家庭的表现,在小环境的表现。


最后给大家讲一个非常小的故事,是我最近有点忧伤的事情。上周末我们带小朋友去玩儿,去的地方有一些类似农家乐的地方他们请来一个人弹古琴,这个古琴老师有两个学生,大概都是十来岁,小学三四年级,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据老师介绍,这个女生的古诗词造诣很深,很懂茶道,古琴弹到金奖,据说是很专业级别,我不太懂。男生弹得也很好,但是在老师的口中觉得女生更为优秀。老师说可以帮大家演奏一段表演一下吗?这个男生非常落落大方弹了一段,他也不是很认真,因为他急着去农家乐挖泥土。这个女生非常紧张,她弹了几个音符,说太紧张了,弹不下去,我还是给你们泡茶吧。我听完以后我觉得她可以更勇敢地走出这一步,我觉得你把我们当成大白菜就好了,我们也不懂古琴,我们根本就没有专业的技能,只要你去表现,把你能够表现的技能全部发挥出来就好,没有关系。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勇气,直到我们离开那个地方,她都没有弹。老师也一直在鼓励她,弹一弹,一直在给我们介绍这个女生是多么的优秀,但她都没有


所以我觉得很遗憾,我不知道这样对女性对自身的条条框框持续的时间会有多久,但是我真的不希望在今天的00后或者10后身上还会发生,像我们这一代和我们上一代女性遭遇过的困扰。


谢谢大家!


END


■ 前期回顾
2022“不一样的社会观察” | 活动回顾

宋念申×严飞×路明:在历史的灰烬里,记住普通人的踪影 | 地方书写


■ 下期预告

游天龙×杜强×张赛:我们周围的每个人,都值得写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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